大营外面的战斗,十分无聊,高欢都懒得在现场观摩。回到营帐以后,孙腾拉着高欢的衣袖,神情有些委顿。
“唉,我知道的。龙雀啊,这事我记着呢,现在是大军不能入城,要是能入城,你说的那事,我肯定会帮你办的。”
高欢也是长叹一声,心有戚戚。
怎么说呢,高欢这个人确实是很有野心,但也算不上什么穷凶极恶之人,看到别人不好那就兴高采烈。
这跟骨子里就有股邪气的侯景完全不一样。
“主公啊,尔朱荣,迟早会死于跋扈。尔朱氏并非久留之地,要想办法,找机会跟他们一刀两断。当然了,现在肯定不行,将来一定要做这样的决断。”
孙腾沉声说道。
彭乐是个大嘴巴,什么话到他那里,都会变得人尽皆知。所以孙腾找机会撇开了彭乐,找高欢单独聊起这个话题。
“尔朱荣现在手握雄兵,颇有威望,实在是很难看到败亡的迹象啊。”
高欢感叹道。
你以为他见得尔朱荣好啊,这种人除了会打仗以外,啥都不是!老实说,高欢还是很有些看不起尔朱荣的。
上次建言尔朱荣称帝,其实就是包藏祸心,看准了哪怕说错,尔朱荣也不会反过头来对付他。
只是,人家没入套啊!
孙腾这种说法,就像是说怎么把老鼠药灌到老鼠嘴里一样。有人说把老鼠抓住,捏着嘴巴灌。但问题是,你特么都能抓到老鼠了,直接剁了不就好了么,还要什么老鼠药啊!
“掌控洛阳大权后,尔朱荣一定会北上痛击葛荣。这正是主公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功勋不是给尔朱荣看的,而是给天下豪杰们看的!”
孙腾不动声色的说道,高欢眼睛一亮,显然对这话极为受用。
“葛荣胜,主公则潜回河北,联络高氏,归族谱,反葛荣。若是尔朱荣胜,则招募六镇熟人入帐下,引而不发。”
孙腾正反两手,都给了高欢。
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
“好!好!龙雀真是我的子房啊!”
高欢现在的心情,就跟名字一样,欢快了起来。而此时,外面的喊杀声已经停了下来,二人出营帐,发现地上躺满了来历不明的乌合之众。看起来丝毫没有军队的架子,感觉像是纯粹来送死的。
“龙雀,你觉得如何?”
“大概是元子攸的人吧,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在下亦是很困惑。”
孙腾迷惑不解的说道。
其实每件事情,都能找到背后之人的动机,你不理解,只是因为情报的限制以及难以琢磨到对方的心态罢了。
比如刘益守就很理解元子攸为什么会让这些人来送死。
因为元子攸从来没有把这些人当人看过,自然也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
……
洛阳宫的明光殿里,元子攸期待的“大朝会”,来的人大概一半都不到。至于他所看重的亲信,更是一个都没来。
这些人不可能全部背叛了他,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那便是这些人已经遭遇不测。可是,他每日都与自己的亲信有往来,甚至这些人还能偷偷进宫!为什么到今天正要朝会的时候,他们就出事了呢?
元莒犁那边,也没有传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李彧这边,在皇宫周围,也没察觉到什么异常。
地道那头,元劭也没有带兵入宫。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坐在龙椅上的元子攸面沉如水,似乎所有的事情,一切的一切,都在超脱他的掌控。
而带剑上朝,春风得意的尔朱荣,则是面带微笑,一言不发。
正在这时,一身胯裆铠的窦泰,大步流星又旁若无人的走进大殿。他看到尔朱荣以后,小声的在对方耳边嘀嘀咕咕了半天,最后将拿着的那个小盒子递给尔朱荣。
然后再次旁若无人的走了出去,整个过程,就完全把大殿内的朝臣当成空气一样。
只是,无论哪位大臣,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今日能站在这里,是多么的幸运。如果还不谨言慎行的话,那么昨夜那些倒霉蛋里面,就会再多上一人,或者一家人,一族人!
“陛下啊,昨天夜里,胡太后的余党,想要进攻洛阳宫。他们组织了好几万兵马,多亏我麾下的将士们英勇奋战,才将那些人击败。
现在那些罪魁祸首们,已经被臣给收拾了,再也不可能惊扰到陛下了。”
尔朱荣上前一步,十分自得的说道。
元子攸的面色直接变成锅底一样黑,气得直发抖,却又是无可奈何。
尔朱荣是在颠倒黑白,他是在血口喷人,他是在倒行逆施!
可那又怎样?
他说他杀的那些人是胡太后余党,那么那些人就是胡太后余党。他说这些人组织了数万兵马,在洛阳城内想兵变,那就是想兵变。
至于事实是不是这样,重要么?一点也不重要。
“爱卿真是劳苦功高。”
元子攸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每个字似乎都在泣血。
“诶,这哪里有什么功劳啊,微臣不敢居功。”
尔朱荣摆摆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实则暗暗嘲讽。
老子连喷你的词,都有人想好了教给我,顶你个肺!
刚刚那番话都是来洛阳宫的时候,刘益守“面授机宜”说的。尔朱荣用出来,果然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当然,这话要是刘益守说那就要糟,元子攸只要来一句:你爹贵姓?我们这里的都是体面人说话。
这话就能直接将其赶出洛阳宫。
因为刘益守是没有资格参加朝会的,哪怕再官升三级也一样,他现在还在明光殿门口开小差摸鱼呢。
“陛下,微臣今天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真是不吐不快啊。”
尔朱荣啧啧感慨了一句,一把将要上前的太监推倒在地上,走到元子攸跟前,将手中那个盒子打开!
里面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正是元子攸的异母兄元劭!
“这……”
元子攸吓了一跳,好歹这里是明光殿,不能逃跑,要不他转身就跑都有可能。
“今天有人自称是元劭,还是说他是陛下的兄长,还带着人袭击微臣。当然了,微臣麾下亲卫忠勇,消灭了那股匪徒,将此人脑袋割下来给陛下辨认。
这应该不是陛下的兄长吧?要不,叫元劭出来对质如何?”
尔朱荣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那个……就不必了,现在是朝会大典……”
元子攸一时间话都说不利索了,元劭的人头极大的冲击着他的神经。
“开什么朝会啊!胡太后一党被清算,朝廷空出来很多位置。上次在御书房,陛下不是已经就想好了么?名单都给微臣看了。只是陛下不小心把名单落在我那里了,今日微臣正好带来了。”
尔朱荣上前一步,直接将一本册子塞到元子攸手里。
“陛下乾纲独断就行了,不需要再听那些有的没的。微臣还有军务,告辞了。”
尔朱荣装模作样的给元子攸行了一礼,转身便走,丝毫都不给在场朝臣任何面子。
也不跟他们耍嘴皮子!
不过众多朝臣们都认为,今日的尔朱荣,如有神助,做事干净利落,似乎与传言中边军蛮胡的形象相去甚远。
对方直接将新任朝臣的名单确定下来,这是釜底抽薪的一招。亦是在警告元子攸,我现在不大开杀戒,但你若是不按照我的名单来任命官员,那就别怪我不给你面子了。
你任命谁,那我就杀谁,没得商量。
这一招釜底抽薪,避免了进入朝堂的规则,跟元子攸进行反复拉锯。一句话,我带着枪来的,跟你比什么永春啊!
就拿枪指着你,问你感不感动!
这里很多人才恍然大悟,胡太后引起的政治动乱不是刚刚结束,而是才开始不久,似乎好戏还在后头!
……
明光殿门口,刘益守无聊的打了个哈欠。昨天一夜没睡,又是抄家又是去管这个非礼小娘子,那个手脚不干净之类的,烦都要烦死。
好不容易要结束了,又被尔朱荣叫来,到明光殿“撑场面”。万一他顶不住了,就会派伪装成宫卫的李虎出来叫自己去“救场”。
别看尔朱荣战场上很凶,实际上面对朝臣们,心虚得很。毕竟不能直接拔刀将对方全都砍死对吧?要是打嘴仗,又不一定说得过人家,其实是在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所以在路上,刘益守就跟他说了好多,归结一点就是:不要跟那些傻X说话,直接把自己的话说完,然后跑路。
整个过程可控,不会陷入别人的语言陷阱里。
“走了。”
一只大手按在刘益守的肩膀上,他回过头,正是春风满面的尔朱荣。
“哦哦,好。”
刘益守默不作声的跟在尔朱荣身后。
“听说你弄了个浴室,还是用夜明珠当灯,挺有意思的嘛。”
尔朱荣不动声色的问道。
刘益守看了一眼在尔朱荣左侧后方的李虎,对方心虚的避开他的目光。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嗯。”
尔朱荣点点头,没有说话。
众人走在洛阳萧瑟的街头,某些地方似乎还有干涸的血迹,足以见得昨夜的行动,并非是那么“文雅”的。
“这次做得好,做得非常好,我非常满意。”
尔朱荣的心情似乎特别不错的样子。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不过嘛。”
尔朱荣话锋一转,停下脚步看着刘益守。
“大都督请说。”
“这次,你在洛阳估计得罪了不少人,他们当然拿我没什么办法。但是呢,很难说他们会不会集中力量去对付你。所以我还是有些担心呐。”
尔朱荣一副很关心刘益守的模样。
“所以大都督的意思是……”
尔朱荣对着李虎招招手,压低声音说道:“你看吧,这次你们功劳都挺大的。但是呢,这又不是军功,所以军中难免就有那种闲话,对吧。
比如说有人说你刘益守行事诡谲,阴谋一堆,却没有真材实料,我也不好去反驳这种话。男儿嘛,军功还是要马上取。
现在呢,有个捡军功的活,正好给你们锻炼一下。”
尔朱荣似乎也不像是个很能说谎的人,这些话说起来很像是在忽悠人。
不,其实可以干脆的说就是在忽悠人。
“益守啊,你为主将,于谨和李虎为副将,领着你们的本部人马,差不多也有两千人了吧,不够就在洛阳禁军中招募。
你们带着这些人,前出虎牢关,去攻打盘踞在荥阳的郑俨。
说不定你们没到荥阳,郑俨就被部下给杀了也未可知,总之这一趟就是非常轻松的。我知道你没打过仗,所以这次就当是历练,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问于谨就行。
等收拾了郑俨,我让你做领军,掌管大军所有粮草和辎重。”
尔朱荣哈哈大笑,然后就这样双目直视刘益守。
“呃,大都督,在下的妾室都是国色天香的,大军之中贺六浑之流也不少,他们连胡太后都敢,在下领军在外,有点不放心啊。”
刘益守为难的说道。
这踏马也是问题?大丈夫何患无妻!
尔朱荣简直要被这种问题给气到了。
“女人都随着你走,可以了吧!”
尔朱荣不悦说道,倒也没说刘益守的话没道理。
“那我就没有问题了。”
刘益守点点头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还不急,等朝廷出了讨逆檄文以后,你拿着檄文再出兵,事半功倍。当然,这檄文你自己写吧。”
“喏,檄文的事情,就抱在我身上。”
刘益守打包票说道。
“你们都散了吧,我还有事,你们不必跟着了。”
尔朱荣摆摆手,示意刘益守和李虎等人可以自行解散,想去哪里玩就能去哪里玩。
等尔朱荣走后,李虎将刘益守拉到僻静处,压低声音说道:“你觉不觉得大都督看上去有点奇怪啊,像是要故意把你我支开一样。”
其实他只是觉得我碍事了而已,至于你,那是为了掩人耳目,看起来不像是在针对我。
刘益守心中吐槽了一番,瞥了李虎一眼,没说话。
“这看起来不像是坏事,但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
李虎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某人中学生想将来是读青华还是北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