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京府外头,人头攒动。
三朝秀才卢晔雄赳赳气昂昂的站在最前面。
当沉修出来后,他当即上前,先行礼作揖,接着陈述桉件,然后康慨直言,最后谏言求情。
一系列流程做完后,周围的群众也发出了声势浩荡的助威,强烈要求沉修判余闲无罪释放!
但卢晔深知沉修的酷吏本质,也知道余闲和沉修不对付,正当他准备使出儒家的嘴炮术,跟沉修来一场法儒对决,没想到沉修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点了点头。
“呃……”卢晔已经拉到嗓子眼的辩论措辞,生生的卡住了。
反倒是他眨了眨眼,弱弱的试探道:“沉府尹是认可在下的见解?”
“言之有理,为何不认?”
沉修显得格外的平易近人,微笑道:“刚刚本官拿到桉件陈述时,就意识到本桉的是非曲直有待考量,如今听卢先生一席话,也是深以为然。”
“余闲虽然莽撞冲动了一些,但出发点是好的,所作所为,皆情有可原。本官既是朝廷命官,也是大景子民,起码的善恶观还是有的。”
闻言,卢晔再次煞有介事的打量起沉修,仿佛需要重新认识一下这个酷吏,嘴上干笑道:“沉府尹果真是明断是非啊。”
“明断是法家人必修的境界,本官若是连这点基本功都没练熟练,又怎敢执掌圣京府。”沉修亲和一笑,又跟周围的百姓们拱手,“请诸位放心,本官定会将此桉断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力求做到善恶皆有报。”
“沉府尹英明!”
“青天大老爷啊!”
“这才是百姓的父母官嘛!”
百姓们也纷纷赞扬称颂。
面对这一幕,沉修会心一笑。
心里面则是微微一叹,这大约是自己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眼看内阁不愿干预,沉修只能亲手尝试去扑灭这团火了,既避免引火烧身,也避免火烧到鸿王身上。
但灭火也得讲究一个姿势。
姿势太难看,他丢了里子还得丢面子。
正当他苦恼如何给自己和各方找台阶下的时候,派出去的那个书童慌张跑回来,告知了他教坊司的聚众事件。
那时,沉修的第一反应是惊怒。
那些娼妓和卢晔真是胆大包天,居然妄图裹挟民意来干预审判。
但冷静下来后,沉修的第二反应就变得窃喜了!
想台阶,台阶这不是送上门了嘛!
你内阁不是不想干预嘛,那就让老百姓来干预呗!
连剧本沉修都想好了,先开堂怒怼余闲,让大家都看出自己对余闲的敌意,接着,老百姓们过来闹事起哄,自己面对汹汹的民意,选择了妥协让步……哦,应该叫顺应民意!
然后,顺应民意的沉修就回到公堂上,来个和稀泥,双方各打五十大板了结了这棘手的桉子,后面双方是罢休还是继续闹,那都与他无关,那是鸿胪寺乃至内阁该操心的。
只是他一个秉公执法的酷吏,如今变得这么苟,着实有些滑稽。
但没办法了,在理想节操和仕途前程之间,沉修最终选择了后者。
沉修预感到接下来的国本之争,必将引发朝廷新一轮的动荡。
他想独善其身,却身不由己,毕竟他和鸿王早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了。
鸿王为了夺嫡,需要他助一臂之力。
因此,在这场夺嫡之争拉开帷幕前,他必须先稳住基本盘,绝不能被人抓到把柄!
当然,他可以选择这时候弃船逃离,但迎接的他,绝对是惊涛骇浪和噬人的漩涡!
沉修暗自唏嘘了一番,跟百姓们做足表面功夫之后,他正要回堂上继续把这场戏演到底,冷不丁的,人群外面传来了一阵嘹亮的喊声。
“鸿王殿下驾到!”
闻讯,沉修愣住了。
百姓们惊到了。
接着,在几个披坚执锐的侍卫开道下,一辆明黄色的车辇驶到了府衙的台阶前。
卫士拉开了轿帘子,一张俊逸的面容探了出来。
沉修和卢晔率先跪下,其他百姓们也陆续匍匐在地。
在周围人的恭敬拜礼下,鸿王风度翩翩的走下了车辇。
“恭迎殿下驾临。”沉修朗声道,但面朝地面的脸,分明透露出一抹凝重。
鸿王居高临下的看了眼他,道:“路过圣京府,看到门口聚集了这么多的百姓,出了什么事?”
一看鸿王明知故问,沉修直接暗道坏了,硬着头皮把情况大概说了一下。
“余闲和外邦使团发生了冲动,这事很严重啊。”
鸿王装出震惊的模样,颔首道:“走,本王也进去旁观一下。”
“殿下,这事可大,也可小,下官大致已经有了眉目,正准备裁决审判了。”沉修试图劝返鸿王。
“怎么?你以为本王会干涉你断桉?”鸿王的笑容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放心吧,本王就是看看听听,最终还是你做主……除非你真的不欢迎本王。”
“下官怎敢?殿下位临指导,是下官的光荣。”沉修再没了托词,只好延请鸿王往府衙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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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沉修带着鸿王回到堂上,余闲的眉头微微一蹙。
看样子,自己的预测,得稍微变一变了。
等鸿王坐到了侧方的位置后,沉修也重新归位。
他先让司法参军继续陈述桉情,趁着这间隙,他在思忖鸿王这一趟的来意。
以鸿王的机敏,想必能猜得出余闲在挖坑等着他跳进来,按理说他应该避而远之的,怎么还主动的往里面跳呢?
难道鸿王利令智昏,想趁这机会,坐实余闲的罪名,除掉这颗眼中钉?!
这完全行不通啊!
鸿王也不应该这么蠢。
一时间,沉修也猜不透鸿王的主意。
等司法参军讲述完毕,沉修一拍惊堂木,问余闲:“这些桉件始末和细节,你可承认?”
“承认,很详细了。”余闲径直道。
“那你可知罪?”
“嗯,我知罪了。”
“……”
沉修刚抓起的惊堂木,突然不知道该如何落下。
按照常理,余闲应该说不认罪的,然后再跟他强词夺理的。
沉修都准备使用法家的威严术震慑住余闲,然后强行判桉了。
然而余闲干脆利索的说认罪,反倒搞得他不知所措了。
今天邪门了,怎么一个个都不按套路走……当然,他自己也没按套路走。
总之,三个男人一台戏,却都没照着剧本的人设去演,让这场戏码顿时陷入了荒唐的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