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余闲在家睡大觉的三天,圣京上下一直处于亢奋的状态。
当然,绝大多数人的亢奋,和时下一系列的内忧外患基本没有关系。
云州有人造反?
常规操作啦,每年秋天都会有民变造反,这不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嘛,朝廷照例派几位大员过去,很快就能摆平了。
燕幽匪患蔓延?
匪患不应该是燕幽行省的特色产业嘛,蔓延就蔓延呗,反正匪徒们打劫的是当地的老百姓,打劫够了过冬的粮食就打道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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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战火滔天?
打战就打战呗,制衡东宋和西唐,不是大景的基本国策嘛,今年东宋不乖打一打,明年西唐要是不听话照打不误,我大景天朝上国,肯定能拿捏得明明白白。
太子病重危急?
这貌似有点大条,太子当了大半辈子的储君,不会连龙椅都没坐过,就被他爹皇帝给先熬死了吧。而且太子妃据说还很年轻漂亮,守活寡太可惜了。还有其他几个皇子在虎视眈眈着,接下来皇家肯定又有热闹大戏了,大家准备好瓜子,拭目以待!
总之一句话可以概括吃瓜群众面临这些内忧外患的心态:看热闹不嫌事大,事不关己高挂起。
无论达官贵人们,还是底层老百姓,他们更在意的是自己的生活,只要圣京歌舞升平、风调雨顺就行了,圣京之外闹得再凶,也无非是给他们多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说得更难听些,即便有一天圣京被人攻破了,大多数人也无非是换一个统治者继续当韭菜,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而且相比这几件噩耗,他们最近三天最关注的谈资,反而是有人登上了桃花书院湖心岛的塔楼第五层。
桃花书院历来在圣京各大阶层都拥有着广泛的影响力。
因为丰富深厚的学派传承,因为四大圣人的超然地位,也因为百年来从桃花书院走出来的英雄豪杰,使得书院在民众心目中的精神象征意义,更胜过了大景朝廷。
只要桃花书院屹立不倒,那圣京就能永享太平。
而对于登上湖心岛塔楼第五层的人,圣京的各个阶层,更习惯称之为“天命之子”。
书院内部对于登上塔楼第五层的人,是没有专属的称谓,但坊间都这么叫,久而久之,这个称谓也就深入人心了。
其实这个称谓还是有些道理的,毕竟能登上塔楼第五层,意味着获得了四大圣人的认可,而圣人几乎是跟天道平起平坐的存在,按照这个逻辑,能登上塔楼第五层的幸运儿,不就相当于获得了天命的钦点。
而先前每个登上塔楼第五层的人,后来的建树,几乎都应验了天命所归……也包括了差点谋逆成功的前国师裴无常。
毕竟一些人的小心思里,还是很期待看到裴无常干掉那个喜怒无常的暴君皇帝。
此次天降异象,使得一直沉浸于混沌中的塔楼绽放出万丈光彩,无疑宣告了又一位天命之子的诞生。
因此,关于这位天命之子的身份,成了圣京上下争相议论的话题。
其实这个话题,桃花书院是最有发言权的……但问题是书院针对这件事不发言。
从学员到教习们,基本都守口如瓶,因为绝大多数人都不确定是谁登上了塔楼。
圣人们也没现身说法,他们自己也只能脑补猜测。
根据众多目击者的供述,大家基本可以把天命之子的“嫌疑”锁定在四个人的身上。
宁云心、潘大春、牧歌和余闲。
于是,一场求证行动轰轰烈烈的展开了。
大家先跑去安乐侯家找了潘大春,潘大春表示自己道心已毁,需要闭门反思。
接着又有人去拜访宁云心,这位唐国公主表示精神欠佳,需要静养。
然后还有人去郡主府问候牧歌,直接吃了闭门羹。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三位都在塔楼里被圣人出的考题给创伤了神志,这大约是失败了!
排除了这三个嫌疑对象,如此一来,大家的焦点就放在了余闲的身上。
但诡异的是,余闲从书院出来后,也宅在了威远侯府里,闭门谢客。
这可把好事者们挠得心痒痒。
这小侯爷到底是不是天命之子,就不能给个痛快话嘛。
后来包括康乐侯等熟人都坐不住了,亲自上门拜访,结果也都被秦氏给打发了回去,表示余闲还在睡大觉,一切等睡醒了再说。
越是遮遮掩掩,越是引人瞩目,一时间,威远侯府成了圣京各大阶层乃至天下各大势力的关注焦点。
谁不希望提前和天命之子打好交道呢。
哪怕不处好关系,提前知道天命之子的动向,跟风站队,一本万利。
就在这个风云际会的节骨眼,余闲却携着老舅秦泽,悄然离开了圣京。
再次顺着运河抵达了云州。
经历上次的民变叛乱,云州一度风声鹤唳、混乱不堪。
直到朝廷派来了关通和余则丰,在这一文一武两大能臣的联手平乱之下,云州城迅速恢复了安定。
反倒是云州城周围的乡村和县城地区,乱得越发像是一锅粥,民变不断,叛乱不停,风雨不休!
“外甥,你说你二叔的平乱策略,是不是有些问题?”秦泽站在船头,对比着城内城外的情况,忍不住吐槽道。
他只是在河面上走马观花似的看了一个大概,都看出了云州的问题,城内歌舞升平,城外一团乱麻,这平叛的节奏不对劲啊!
“没办法,云州是皇帝的老家,象征意义极大,云州城是断然不能出乱子的,换做你和我主政云州,也会优先保住主城的安定,否则没法跟朝廷上下交代。”
余闲坐在船头的小桌旁,喝着加了枸杞的热茶,咂嘴道:“而且,长生教的造反策略,也抓住了朝廷的软肋,知道朝廷会优先保主城,因此才会大肆在城郊乡村发展信徒,起事反叛。”
秦泽也着他,颔首道:“那你觉得长生教的造反行动,有几成胜算?”
“五五开吧。”
“评价挺高的啊。”
“老舅,多看史书,你就会发现,自古以来的造反成功桉例,基本都是走农村包围城市路线的。”
余闲信誓旦旦道,在朝廷绝大多数人觉得长生教只是乌合之众的时候,他却觉得长生教的造反大业很刑很有判头。
然而,无论余闲还是秦泽,都没有忧国忧民的觉悟。
忧国忧民有的是人去做,他们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而且他们这一趟出京,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得去操心。
“两位小姑娘……不对,应该是小师太。”
秦泽对着船舱说道:“船到岸了,收拾一下吧。”
话音落下后过了一分钟,两个小道姑从船舱里先后走了出来。
这两个小道姑看了眼将黑的天色,问询道:“我们要立刻回斋里吗?”
“自然,事不宜迟。”余闲以不容商榷的口吻道:“你们难道不想早点回去吗?”
“我们自然担心师父和师姐妹她们,但我们也怕……”小道姑迟疑道:“昨夜我们就说了,那东西一到天黑就会冒出来害人的。”
“所以我们才故意要等天黑了去梵清静斋。”余闲沉声道。
昨夜收到了姐姐的书信后,一家人就没再阖上眼睛。
根据这两个小道姑的讲述,梵清静斋,这个天下最大的道姑庵正在闹鬼。
一个大修行宗派居然闹鬼,听着实在匪夷所思,但事实如此,更说明了此次事件的蹊跷和严重。
“你们说,那东西一到天黑就会冒出来害人,那迄今为止,究竟害了多少人?”秦泽询问道。
昨夜他不在现场,也是白天被秦氏叫过去,并委托他和余闲赶往梵清静斋一探究竟。
秦氏倒是想亲自过去探望女儿,但现在余则成和余则丰兄弟俩都在外头公干,家里必须得留她主持大局。
而秦泽修为不俗,修的还是诡道,想来处理这些事情是游刃有余的,因此余闲的那位便宜姐姐才会专程托人来请秦泽过去协助。
“一位长老,两个师姐妹,现在精神都不太正常,甚至见人就杀。”小道姑的脸上露出恐惧的神采:“现在斋里上下人人自危,师姐和师父他们不分日夜的探查真相,但还是阻止不了那东西持续害人。”
“你们确定不是血灵作祟?”秦泽追问道。
“应该不是,第一,长老和那两位师姐妹都修为有成,普通血灵根本上不了她们的身。”小道姑分析道:“第二,斋里有圣人法器和法阵,血灵一旦出现就必然灰飞烟灭,根本没机会作祟。”
“那就奇怪了,不是血灵恶鬼,还能是什么魑魅魍魉呢。”秦泽都囔道。
“等过去一探究竟就知道了。”余闲沉吟道,忽的想起了什么,他又问那两个小道姑:“对了,你们梵清静斋里,是不是有什么禁地?”
两个小道姑对视了一眼,同时摇头。
看她们一脸的懵懂,想来是真的不知情。
不过余闲却没打消继续探究梵清静斋禁地的计划。
在出发前,秦氏偷偷跟余闲提过,当年天元皇帝将巨阙射日弓交给了梵清静斋的上任掌教燕青师太,随后燕青师太带着巨阙射日弓去了斋里的禁地,将此弓封印。
至于禁地在哪里,除了皇帝,恐怕只有梵清静斋里地位最高的那一两个人才知道。
不过余闲却从里面嗅到了一股诡异的气息。
他刚登上了塔楼第五层,是当下最有希望使用巨阙射日弓击溃天石的人选之一,偏偏这时候和巨阙射日弓有关的梵清静斋出了闹鬼事件,这未免太凑巧了。
抑或是这里面暗藏着什么阴谋诡计?
……
船靠岸之后,四人就在云州城里买了两辆马车,直奔梵清静斋而去。
无极山位于云州城的南端,而梵清静斋则位于东边,大约半天的车程。
于是,当余闲一行人抵达梵清静斋的山门口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黑夜中拂来的萧瑟秋风,给这座位于半山腰的殿宇平添了几分苍凉。
余闲他们弃了马车,正要拾级而上,忽然一阵破空呼啸从头顶上传来。
一抬头,就看见三个青衫道袍的家伙从天而降,还都是老熟人!
带头的是道夫子思廉真人的座下七弟子正阳真人,在他的左右,分别是赤霞真人的弟子明闰,以及正阳真人自己的弟子,孙行甲!
“嘿,兄弟,这么巧,都来梵清静斋打秋风啊。”
孙行甲从飞剑上跳下来,冲着余闲眉开眼笑。
“咳咳。”正阳真人板起脸训斥徒弟:“你小子怕是圣京的牢饭还没吃够,再胡说八道,为师也让你尝尝无极山关禁闭时的饭菜。”
孙行甲立刻讪讪闭嘴,躲到了师父的屁股后面去。
明闰则冲着余闲抱拳作揖:“余施主,你们这么晚了,还来梵清静斋不知所为何事?”
“你们来这做什么,我们就来做什么。”余闲言简意赅。
闻言,正阳真人打量一下余闲身后的秦泽和小道姑,道:“也是过来帮忙捉鬼的吧。”
“我姐姐在梵清静斋修行,我母亲知道这里出了邪门事情,不放心,于是让我过来瞧瞧。”余闲解释道。
正阳真人微微诧异:“你姐也在这里修行?叫什么名字的?”
余闲回道:“余苏苏,碧秀师太座下的弟子。”
“苏苏师妹是你的姐姐?”明闰直接就动容了。
孙行甲则咧嘴笑道:“师兄,真是应了一家人进一扇门啊,你喜欢的人,居然是俺兄弟的姐姐。”
“……”
空气突然的安静了。
明闰的脸色有些发红,恼羞的瞪了眼孙行甲,低声道:“你再胡说八道,师兄可以在你关禁闭的时候给你送饭菜。”
孙行甲再度乖乖闭嘴,脸色肃然。
余闲则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怎么无极山的道人,老喜欢打道姑庵的主意。”
正阳真人闻言,顿时挂不住脸了。
毕竟当年他名闻天下的那段典故,就是在梵清静斋的山门口留下的。
一句“师太,你就从了贫道”,至今仍是名动天下修行界的旷古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