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出门看黄历
书院湖心岛的异象很快惊动了圣京的朝野上下。
杨吉和庞维从皇城里出来后,一路快马加鞭赶往了桃花溪源。
此刻,已经有不少好事者聚集到了山谷口,想要见证是否又有人能够登上湖心岛的塔楼。
除此之外,更有些志在修行的新老学员也闻讯赶来书院,想趁着四大圣人这次“破例”分开忘忧湖的良机,尝试登上湖心岛。
其中不乏浑水摸鱼的。
比如曾经名满圣京的神童杨朔。
自考核失败后,杨朔遭受重大的挫败,后来又被梦魔兽侵入意识,险些丧命。
后来经过救治,捡回一条命,却也在家里大病了一场,似有一蹶不振的迹象。
杨吉几番劝勉也无济于事。
而今天,杨朔得知了桃花书院的异象,居然再次振奋精神跑了过来。
他大概是觉得,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
奈何,他不是桃花书院的学员,连进山谷的资格都没有。
苦苦哀求谷口的书院人也不奏效。
恰逢杨吉赶到,见状后上来了解了情况,沉吟一番后,问杨朔:“你执意还想去湖心岛闯一闯,是因为不甘心先前的失利和挫败?”
杨朔沉默了一会,摇头道:“先前的失败,全因弟子才疏学浅,不敢有丝毫的怨怼和不甘。弟子之所以又来叨扰书院,全为了修身。”
儒道六品是修身境。
杨朔才十六岁,就已经达到了七品论辩境,已经是相当杰出的成就了,但看来他并不满足。
“老师曾教授弟子,修身治国平天下,弟子铭记于心,如今天下乱象频出,弟子即便力量渺小,也想为平定天下倾力贡献。但弟子也知道,平天下对于弟子来说仍过于渺茫,弟子连治国之道都没有学到皮毛,因此弟子才想加紧时间修身。”
杨朔解释起自己厚着脸皮跑来凑热闹的缘由:“忘忧湖考验修行的意志、理念和心性,在湖中遨游,即便失败了也能获益匪浅,对于修行的助益颇大,所以弟子才斗胆想来试一试,试过了,总不至于再后悔。”
杨吉微微颔首,却又叹息道:“你这是明白又湖涂啊!”
随即,杨吉在山谷口拱手道:“请何欢兄成全我这弟子一回。”
下一秒,儒门教习何欢的身影突兀的出现在了山谷口,他拱手回礼,道:“青衫公,你的保荐机会,已经用在葛晋的身上了。”
“我愿意将十年的福缘气运留在书院,再给我这弟子换一次保荐的机会。”杨吉朗声道。
闻言,杨朔脸色一震,立刻跪伏在地,“老师,使不得,弟子怎能连累您这样牺牲?”
何欢也皱眉道:“青衫公,你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后果吗?”
杨吉豁达一笑:“不就是人生最后十年的境遇不太好嘛,我杨吉自从入仕为官,就从未想过能够衣锦还乡、安享晚年。纵观历朝历代,多少名士大儒,最终的结局都不会太好,有贬谪的,有发配的,有赐死的,也有抛尸荒野的。”
“老师!”杨朔双目垂泪,泣不成声。
“我年轻时离开家乡时,曾叮咛家人们给我留着那几亩田地,待我致仕返乡时再耕种,然而,那年的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一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走到了这高位,也仍旧每日诚惶诚恐,想做成一件小事都难如登天。”
杨吉唏嘘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儒家是到了要革新的地步了,但我已经老了,没时间也没能力做到那一步了,这些任务就留给年轻一辈去实现吧。傲梅公曾骂我迂腐顽固,我想说,他错看了我杨吉。他甘愿以残躯余生去主持变法,我这觉悟又怎能比他逊色?”
顿了顿,杨吉过去拉起泪流满面的杨朔,叮咛道:“去吧,不要回头,不要迟疑,不要彷徨,大道就在前边,有些大风大浪很正常,偶有挫败也是理所当然,但千万不能有气馁沮丧之意,为师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杨朔一揖到底,含着眼泪走进了山谷。
庞维叹息道:“青衫兄,你是格物格到了自己了吗?”
杨吉点点头:“上次余闲在云州击溃葛晋的意境时,曾说过太上忘情。我这些日子琢磨着这几个字,终于品出了一些滋味,也明白了桎梏自己的事物。”
“我不曾去游过忘忧湖,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心念太杂、烦恼太多,我既想报效社稷,又追求名垂青史,往往顾此失彼,两头不讨好,就这心性怎么可能感悟天道。”
“余闲的太上忘情倒是点醒了我,其实报效社稷和名垂青史并不矛盾冲突,只需要做到忘情忘我,舍弃私欲,全力以赴去实现修身治国平天下的愿景,做到问心无愧便可以了。”
话音刚落,一阵清风从山谷里吹拂而来,却诡异的汇聚在了杨吉的身体四周。
紧接着,里面传来了一阵儒雅温厚的声音:“杨吉,为了实现修身治国平天下,纵然最后粉身灰骨、抛尸荒野,你也甘愿?”
此话一出,山谷口的所有人几乎都大惊失色。
何欢等书院人连忙作揖道:“恭迎儒夫子现世!”
是书院四大圣人之一的儒夫子!
杨吉也郑重行礼,但态度不卑不亢、宠辱不惊,更有一种置生死于度外的气魄:“杨吉说了,愿将此生最后十年的气运福缘留在书院,致力于修身治国平天下,马革裹尸、万死不辞!”
儒夫子发出了轻笑,随着清风飘逸而过,让人如沐春风。
“那好,你这十年的气运福缘,我暂且给你扣下来了,若有朝一日,你的学生后人们能替你实现这抱负,我再还给你。”
言毕,一股虚无的气息从杨吉的体内被抽离了出来,流向了桃花溪源内。
正当庞维等人沮丧扼腕的时候,周围的清风突然化作清气,如水流般的流淌于杨吉的体表,让他整个人渐渐焕发出清新高雅的气质!
直到杨吉的双目明澈如水,一道天光落在了杨吉的身上。
“恭喜青衫公,进阶儒家二品境!”
周围的人群见状,纷纷动容大惊。
杨吉居然也进阶了!
儒道二品,外王境!
圣人石壁上,圣人有云,修身、治国、平天下这三件事被视为“外王”之业。
只要能明确修身治国平天下的意念,便有机会感悟儒家大道,实现外王境界。
“你甘愿付出十年的气运福缘,决然的去实现修身治国平天下的抱负,已有外王之气象。”儒夫子温言笑语的道:“原本老夫看你一直困在朝堂之中,几乎迷失了自我,甚至都不敢以格物之术去格一格自己,觉得你这辈子大约就止步于三品格物境了。没想到,一句太上忘情,居然令你明悟了。”
“这是沾了傲梅公那弟子的光彩。”杨吉谦逊一笑。
庞维等人听得五味杂陈。
当日,杜隆向北远行之际,余闲一段《出行表》就让杜隆开悟进阶到了法家二品。
如今,又是由于余闲一句太上忘情,让杨吉明白了修身治国平天下的真谛,得以打破桎梏、进阶儒家二品。
等于说,余闲直接成就了两个二品亚圣!
这得是多大的功德伟绩啊!
“余闲这孩子,确实很不错。”儒夫子莞尔道。
杨吉试探性地问道:“刚刚第一个登上湖心岛的,就是余闲吧?”
儒夫子轻笑道:“不错,他已经进了塔楼里。”
“已经进了塔楼?!”
众人再次悚然动容。
连杨吉都忍不住面露惊奇。
能过了忘忧湖已经是不俗的成就了,登上湖心岛后,想破除迷幻抵达塔楼,更需要极大的悟性,哪怕是书院历史上最天纵奇才的那位亚圣,也耗费了七天七夜才走到了塔楼。
而余闲,居然一路势如破竹般的直接抵达了塔楼?!
“这孩子很有趣,诡山人给他开了道,我们几人也迫不及待想接触一下,就默许了他走到塔楼里。”儒夫子悠悠道:“我们四人行走天下几十载,大多时间只能品尝着寂寥乏味,好不容易出了一个极有趣的福主,都想聊以慰藉。”
“现在,武夫子那家伙正兴致勃勃的跟那孩子畅聊呢,不说了,老夫也去观摩一下,你们自便。”
撂下这话,山谷的清风骤然停歇。
风过无痕。
只剩众人的心境不断泛起涟漪浪花。
……
塔楼里面究竟是什么场景。
除了那几个亲身经历过的天命之子,无人知晓。
余闲一开始以为是幽暗诡秘的空间,结果他一进来,居然直接来了个“时空穿梭”。
此时此刻,余闲就一脸懵逼的伫立于一座城池的墙头上。
他俯瞰看去,眼前竟是一片厮杀混乱的场景!
一大群流民和官兵正捉对厮杀,血流成河,响彻天地。
再仔细观察,率领军队的那一方人马里,飘扬的旌旗赫然绣着“大景”两字。
而旌旗之下,那一位坐于马上的将领,满身铠甲,手持长枪,显得极为悍勇刚毅。
“关通,我的亲传弟子。”
忽然,有人在旁边说了一句。
余闲扭头看去,不知何时,身边居然出现了一个身着银袍的清瘦老者!
这老者说马上的将领是亲传弟子关通,那老者的身份基本呼之欲出!
“武夫子先生?”余闲试探道。
老者轻轻点头,却是不苟言笑的神态。
余闲再环顾四周,萌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里是云州?”
“云州附近的县府,亦是老夫的家乡。”武夫子看着底下的战事,摇头唏嘘道:“老夫出生到年轻时,这里便是兵荒马乱的景象,此去经年,朝代更迭,却还是老样子。”
余闲明白了。
自己进入塔楼第一层,面试官是武夫子!
而武夫子没有在塔楼里考校自己,而是携着自己去了千里之外!
“武夫子先生,您带我来这里,是想考校我什么问题吗?”余闲壮着胆子问道。
不知为何,武夫子一出现后,他的内心就莫名感受到了一股磅礴雄厚的威压,大气难喘。
明明老者的身上没有半点兵刃器械,却散发出极度的锋芒之意,直戳人的心脏乃至心神!
武夫子没有直接回答,继续感叹道:“老夫年轻时修行武道,为的是平定乱世、济世安民,但舞刀弄剑了大半生,兵器都废了上百件,却依旧没多大的斩获。这些乱象,就好像野草一样,你割掉一茬,一转眼就又冒了出来,太难了。”
余闲看着那些疯狂拼杀的流匪,也有了些感叹:“正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武夫子的眼神一亮,扭头望着余闲,露出了些许的赞许和兴致:“确实悟性很高。”
顿了顿,武夫子又道:“老夫的弟子关通奉皇命前来云州平叛,其实老夫是不太支持的,他武艺盖世,这些流匪自然不足为惧。但问题是,一棵腐烂的树,你光砍掉枯枝枯叶,只是治标不治本啊,树根子都烂了。”
“关通也是知道的,但他又不能直接斩断那些腐烂的树根,于是曾求教老夫,该如何一劳永逸的平定这些乱象。”
问题考验来了。
武夫子是把关通求教的问题,抛给了自己。
余闲沉吟片刻,道:“武夫子先生,我前阵子时常帮我二叔砍树,对此,确实有了些心得。”
“那你说说看。”武夫子似乎收敛起了身上的锋芒之意。
余闲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后,道:“一开始我给二叔砍树送木材,根本没仔细去甄别,因此犯了一些错。后来二叔告诉我,接下来砍树,就专挑那些长不活的枯树吧。”
“把朝廷社稷比作一棵树,如果这个朝廷社稷出现了腐朽,只是腐烂了树枝树叶,那还有救,修剪掉一些再好好栽培就行了。”
“如果腐烂到了树根处,那还有继续抢救的希望,挖出来,切掉腐烂发黑的那部分,剩下的就看树自己的造化了。”
“但要是树根到树枝已经全腐烂了,那就直接拔了,重新再在原来的土壤里种植一棵新的。”
武夫子沉吟道:“那依你的意思,这大景的社稷,目前是属于哪一种状态?”
余闲回道:“介于第二种和第三种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