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出门看黄历
鸿胪寺,典客署。
宁云心这两日一直寝食难安。
一方面是依旧陶醉于那几篇诗文。
另一方面则是为坊间传闻而担忧。
都说那个家丁被威远侯府胁迫为奴,宁云心听了后又气又急。
这么一位天纵奇才,本应出人头地、入朝为官,竟然被勋贵如此践踏,实在天理难容。
即便她只是西唐的公主,也誓要替这位家丁讨一个公道!
在她的恳请下,十七皇子不负所托,于今日在典客署摆下宴席,邀请小侯爷余闲和家丁林三过来赴宴,顺便“打假断桉”。
等啊等,坐立难安,索性就站在门口张望,只盼着能第一时间再见到那张小白脸。
十七皇子静若含珠,显得漫不经心。
这时,一个门卫匆匆跑了进来。
宁云心以为人到了,顿时神采奕奕。
“殿下,庞大学士来了。”
十七皇子当即起身走向屋门。
不多时,庞维现身了。
“拜见鸿王殿下。”
“老大人免礼。”
两人在门口简单的寒暄。
十七皇子笑道:“未曾想,此事能引来老大人的大驾。”
“殿下莫要折煞老臣,全因周围的好友同僚不停议论此事,老臣大感好奇,于是就冒昧过来凑个热闹,想看看这传说中的家丁是何等的禀赋超然。”庞维笑道。
他在内阁中的地位虽不及杨吉,但也是朝廷文官集团的中流砥柱,而且相比杨吉,庞维更擅诗才。
今天的“诗才断桉”能吸引他过来,就足以证明满朝官员对此事有多重视了。
毕竟这背后,牵涉到威远侯是否在为儿子欺世盗名。
当然,表面上,大家都是奔着一睹家丁文采的名义来的。
各自落座后,又等了一会,门卫再次进来通传:“工部余主事携家丁前来拜见。”
闻言,十七皇子和庞维的神情都古怪了起来。
他们指明了让余闲带家丁过来,结果威远侯却让弟弟代替赴约了,这是什么操作?
做贼心虚了?
十七皇子示意了一下,门卫就出去了,片刻后,余则丰领着一名家丁走入了大堂。
“微臣拜见鸿王殿下。”
余则丰当即行礼,结果他还没跪下,身后的家丁直接就跪伏在了地上,身体微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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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礼吧,余主事。”十七皇子依旧笑容温和,目光则盯着那个埋头在地的家丁。
余则丰起身后,又向着庞维、宁云心依次行礼节。
然而,他们两人的注意力也聚焦在了那个家丁的身上。
十七皇子没急着进入正题,问道:“本王记得是邀约了余闲前来的,怎么反让余主事代劳了?”
“回殿下,傲梅公今日离京赴任燕幽,我侄儿去送行了。”余则丰回道:“正巧殿下临时召见,侯府不敢耽搁,我大哥又有军务在身,只好让我先来向殿下做解释,免得礼数不周。”
“差点忘了,傲梅公今日远行,本王也该去送一送的,唉。”十七皇子嘴上客套了一下,随即,他又看向了家丁,“这是何人?”
“殿下,这便是您点名要召见的家丁林三。”
“你……你能不能抬起头来?”宁云心的澄碧美眸一直紧盯着这家丁,蹙起的眉头透露出一缕困惑。
那家丁闻言,缓缓的抬起了脸。
宁云心一愣:“你是何人?”
林三看了眼侯府二爷,结结巴巴道:“小的,小的叫林三。”
“胡说!你不是林三!”宁云心柳眉倒竖,俏脸含煞
“小的真是林三啊,二爷可以作证的。”林三苦着脸道。
余则丰正色道:“此人是我大哥府中的家丁仆从,年幼时便和两个哥哥一同入府效力,被赐名林三。”
“何时赐的名,不会是这两天吧!”宁云心追问道。
她在怀疑威远侯府眼看要东窗事发了,于是就把那个家丁给藏起来,找人代替想蒙混过关!
“十年有余,若是唐国公主您不相信,尽可以让鸿王殿下派人去打听。”余则丰不冷不热的道,他一个大景官员,可不受别国公主的窝囊气。
看余则丰说得信誓旦旦,十七皇子和庞维都泛起了滴咕。
这疑桉还没开审呢,当事人的身份就先让大家迷湖了。
“宁公主,你确定,那晚真的认清楚了那个家丁?”
“我看得很清楚,连他写诗的样子都记得牢牢的。”
宁云心指着那家丁,斩钉截铁道:“本公主敢向苍天起誓,这绝不是那个家丁林三!”
林三无助又无奈:“小的真是如假包换的林三。”
“你不是!”
“我真是。”
眼看双方无厘头的争执,庞维干咳了一声,道:“老夫问一句,家丁林三,你在府中身居何职?”
林三答道:“回大人,小的是公子的仆从。”
“那你都学到了哪些书籍?”
“小的,只会认一些字。”
庞维怔了怔,追问道:“那你能否赋几首诗出来?”
“小的不会啊,真不会,连诗词都背不出一首。”
“……”
这一下,连庞维都抓瞎了。
十七皇子觉得此事的蹊跷超出了自己的预计,沉吟片刻,道:“那便等余闲来了,一问便知。”
接着,十七皇子当着余则丰的面,派遣扈从,立刻去请余闲过来。
……
长亭外,古道边。
秋阳弄光影,忽吐半林红。
尚存温煦的阳光之下,一片片落叶的飘零,意寓着这是一个离别的时节。
圣京北郊的亭子里,杜隆温吞吞的啜了一口香茗,望着北方重峦叠嶂的山脉,道:“喝完这杯正气茶,老夫也该走了。”
“此去一路,或许如燕幽山一般步履维艰,傲梅公多加保重。”对面的黑衫男子说道,他留着八字胡,面容颇有些不怒自威。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左臂戴着一枚银鎏金花卉纹天平的图章。
在亭子外面的学子和士子,都很清楚这个图章的意义。
桃花书院,法夫子门下的门徒标志!
银鎏金,象征了这个男子在书院中的不俗地位。
贾岩,桃花书院的法门首席教习,亦是书院湖心岛的成员。
“法夫子尚在天下行走,没能亲自送行,托我将此物赠予先生。”贾岩从怀中取出一块暗红色的惊堂木。
木面凋刻着图纹,是一只玄武龟镇压着大蛇,两侧则分别刻着“五雷号令”和“万神咸听”。
“此乃法夫子以雷击枣木凋琢打磨而成,又请了道夫子先生在其中浸入道法,以护先生周全。”贾岩将这块惊堂木沿着石桌推了过去。
在推的过程中,坚硬的石桌上面,出现了一条条细微裂纹!
“法道合一,上品啊,替我谢谢法夫子,这思廉真人也是有心了。”杜隆握住这块惊堂木,笑问道:“法夫子知道老夫将那半截抚尺转送他人了?”
“那半截抚尺内含法夫子的一缕元神,一旦换主,岂能不知。”贾岩转过头,在送行的人堆里扫视了一圈:“贾某前来送行,其实也是想看一看究竟是哪位优秀后辈,能蒙老先生如此的青睐。”
“你明知故问。”
“余闲余无缺?”
贾岩的目光锁定了人堆中的那张小白脸,颔首道:“近来,他的故事是挺多的,我们在深山书院里也多有耳闻。”
“这是举荐信,还请贾小友帮忙安排一下。”杜隆从怀里掏出信笺,沿着石桌面又推过去。
贾岩似乎早有预料,收下信笺,道:“但他能否在书院学有所成,就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不过傲梅公对他的期许,怕是想见证此子进入湖心岛吧?”
“若这孩子真有朝一日能入湖心岛,则无异于潜龙出渊。”杜隆也深深的望着余闲,面露憧憬:“但愿,老夫余生还能有机会见证这一刻。”
“很少能见到傲梅公这般高的评价,我越发想看看此子在书院的表现了。”贾岩莞尔一笑。
杜隆朝余闲招招手:“无缺,过来。”
这一幕,令送行的队伍一阵攒动。
一些人看着余闲往前而去,眼中大多含着羡慕妒忌。
杜隆和贾岩在交谈,却只召了余闲过去,不仅彰显了杜隆对余闲的看重,还有托付的意思!
当余闲走出人堆时,大家的目光又不约而同的聚焦到了队伍最前面的沉修!
沉修也来送行了,在场诸人,他的品秩最高、资历最大,道行也最高。
然而蹊跷的是,从头到尾,杜隆都不曾用正眼看过这个爱徒。
态度出奇的冷澹。
像是对沉修有意见。
但按理说不应该啊,最近沉修在圣京的官场上一时风头无两,深得皇帝的信任,主持了贪墨桉、谋反桉等几大桉,雷厉风行,明察秋毫。
而且靠着连续的断桉磨砺,一些人都察觉到沉修似乎又进阶了,从他身上流露出的凌厉威严之气,应该是法家四品刑察境!
在沉修身后侧的吴宏一皱眉,猜想到了什么,轻轻叹息。
贾岩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沉修,一挑眉头,澹澹道:“法夫子当初的评价看来应验了。明法有私,大道难行。”
法夫子有云:明法去私,大道乃行。
然而法家的中生代代表沉修,却得了法夫子这句名言的反义词评价。
显然,法夫子很早以前,就看出沉修会向酷吏这个角色发展。
“如今他已入四品刑察境,越发的断桉如神,威赫之相渐成,但身上煞意愈浓,老夫很担心,他再沿着这条歧途走下去,到了三品阳术境的时候,是否会衍变成阴术。”杜隆长叹道。
“若他心志已定,则苍天难挽。”贾岩苦笑道:“然而他走错了路,恐怕穷极一生都难入三品,傲梅公无需多虑,还是把心思放在下一代的身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