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行
天真可笑地竟然想要从嬴姬、百里羽这样的人身上得到认可,他拼命讨好,迎合,装乖,到头来,他一无所获,他满盘皆输!
百里安好歹是死于光明之下。
而他,由始至终便从未被光明所眷顾过。
哪怕一刻,他的人生都不是再为自己而活。
在这样疯狂的念想下,嬴袖慢慢滋生出一股从来不敢想的邪恶阴暗。
他缓缓睁开爬满血丝的脸,看着古三松:“帮你,我能得到什么?”
古三松此刻的眼神就像是包含耐心看着猎物慢慢落网一般,看到嬴袖睁开的那双眼睛。
他笑道:“至少不会比三年前你所拥有的低。”
嬴袖道:“对付中幽皇朝,且妄动女帝性命,古盟主胆子属实不小啊……”
古三松道:“不思万丈深潭计,怎得骊龙颔下珠。嬴姬娘娘贵为大帝之女不假。
换做数百年前,她并未被百里羽说动,参与人间的势力争斗中来……
中幽作为阴阳两界的中立皇朝,若我动她一根汗毛,太阴大帝自是可以灭我全族,将我与我的子子孙孙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也不为过。
可是嬴姬作为幽冥帝女,擅自干扰人间事,无疑是将整个中幽皇朝卷入了人间的秩序中来。
她自然就要受到人间的法秩所管,只要师出有名,我便是动了她,太阴大帝作为九幽之主,还敢妄动颠覆这六道秩序不成?
当然,此举我所冒的风险极大,但若是能够攻下中幽,无疑是值得冒险的。”
中幽实力之强,远在三宗之上,若能杀女帝,掌控中幽,得到六大阴王之力,万道仙盟将来所行之路,何愁不长远。
嬴袖如何不知自己这是在与虎谋皮,可同时他也知晓,古三松若想成事,彻底掌控中幽皇朝,他这个假太子,必不可少。
他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即为他掌中傀儡,统率中幽。
而嬴袖,则是这最佳人选之一。
人选之一,而非绝对。
嬴袖目光闪动了一下,道:“三年级,天玺之乱,你可知一名名唤司尘的下落?”
“司尘?”古三松沉吟片刻,后道:“你是说仙陵城之主?我听说他自不量力与剑主羽同入乱幽谷,为三十万食尸鬼分食而亡,下场很是凄惨。”
古三松心思何其之深,在这种时候听闻嬴袖忽然问及一个毫不相关之人,他忽然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嬴袖太子为何对此人如此在意?难不成他与中幽大业有何干系不成。”
对话中,嬴袖一直在观察他的神态变化,心中有所了然,确定古三松竟是不知百里安的真实身份,他心中不由感到疑惑。
他知晓自己假太子的身份,看似所知甚多,却对真太子的身份一无所知。
不过听闻百里安的下场,嬴袖心中畅快之余,也随之安定了下来。
他又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衣衫,道:“你我合作,不是不可为,但我这人,不想看到任何威胁存在,古盟主也不必同我耍什么心眼了,既然你出现在此地,我倒是真的不怀疑杜以翠腹中之子是我的孩子。”
他抬首漠然道:“若是诚心与我共谋大业,此子……又何必再留。”
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随口抹杀的,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一般。
他这一生,从未享受过半点真实的温情,一切皆是虚假的,他自然也就对于人类的血脉亲情,无比凉薄难以共情。
古三松眉毛一抬,笑出声来:“嬴袖太子不必如此警惕,毫无疑问,你是我掌控中幽独一无二的人选,未来更不会发生父子夺位之争,至于杜以翠腹中之子,那是我为殿下准备的礼物。”
嬴袖神情一动:“礼物?”
古三松垂眼上下打量着嬴袖,道:“殿下如今一身气机皆空,即便我用再好的药也难以修补你的这副千疮百孔的躯壳肉身,殿下的身体是符纸而化,一旦损坏,极难修复,难道殿下就不想拥有一具完美的人类肉身吗?”
“你是说……”
古三松笑道:“怀孕三年,汲的是母体的精魄灵力,我以秘法种植灵根入胎灵,净魂魄,毫无疑问,杜以翠腹中子是有史以来最纯净的虚灵根之体。
只要孩子诞生出世,殿下遵守我传你的夺舍秘法,夺了此子灵根,父子之间,血脉相连,想必是比寻常肉身要融会贯通容易许多。
如此以来,光从天赋资质上来看,殿下是当之无愧的未来中幽储君了,中幽能有如此圣主,何愁六大阴王不臣服于你的脚下?”
嬴袖目光诡异,森冷而平静,他扯了扯脸上的纱布,露出一角血肉淋漓的脸来,他阴测测地笑了笑:“这可真是……令人期待啊。”
……
……
中幽皇朝,女帝殿。
几名负责洒扫的宫女正在庭院中清扫,她们看着六大阴王面色冷沉难看地从殿中拂袖而去,不由小声窃窃私语了起来。
“看到了吗?今日六大阴王竟又齐聚一殿与娘娘议事了。不过看那几位大人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能好看到哪里去?听说娘娘昨夜梦魇高热不退,又害了一场大病。
自三年前,娘娘离开皇朝,去了一趟天玺剑宗那晦气之地,被那百里羽打伤后,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
阴王们三年前便愤怒谏言,攻打天玺,拿下那忘恩负义之徒。
娘娘被那负心人辜负得这般惨,可偏偏就不下旨攻打。咱们中幽自古以来,还没在哪个人间修士手中受过如此烦闷之气。”
“唉,自从娘娘六百年前圣体受损,她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了,今日来,那疯痴的魔怔也发得愈发频繁了,偏偏在这种时候,太子殿下又不在。”
“更糟心的是,听说冥道众与残天众二部近日以来对皇朝多有褫夺之意。
因为三年前那件祸事,与人间各方仙门势力积怨颇深,在这三年间有六大阴王们的压制,外界势力慑于中幽底蕴,也不过是小有声讨。
如今在那皇城二部势力的暗中操持下,外界的修仙门派近日来的动静可真是不小啊。”
那几名宫侍面上忧心忡忡。
女帝娘娘实力超绝,绝对的力量之下所带来的便是绝对的制裁。
以至于中幽皇朝虽为人间仙门势力所深深忌惮,可是只要有她在,中幽皇朝的朝政极少发生动荡。
即便两百年前,有前任阴王起兵造反,女帝娘娘强势镇压,以杀止杀,翻掌之间稳固朝政。
以至于这两百年间以来,娘娘的身子与性情再怎般不济,皇朝暗处里那些窥伺的谋臣暗部慑于当年那场鲜血杀戮,也不得不压制自己的野心与欲望。
可近日来,天玺剑宗正举办大丧,消息传至中幽,逼得娘娘愈发疯狂危险了。
也莫说是娘娘了,便是她们这样的小宫侍听了这消息,心中也是极恼的。
虽说太子殿下三年前在天玺剑宗就此失了音讯,可这并不意味着殿下已经遭难归去。
娘娘都还未发话,那天玺剑宗怎可擅自举丧。
这不是在拿刀子往娘娘心口上捅吗?
一场大丧,娘娘心性大变,近日来都已经明显有了自弃之心,朝堂之上若非有阴王们的镇压,怕是四方之地,反乱早已大起。
正窃窃私语之间,不远处,一名蓝衣黑发的青年男子掌灯而来。
那男子峨冠博带,手托朱漆食盒,蓝色圆领官服,夜色中,身形修长的青年半低着脸,不紧不慢地行于宫道之上。
看到来人,众宫侍纷纷停下手中的活,眼中皆露出尊敬之意,她们低首行礼:“见过奉御大人。”
眼前这个男子,陨于九百年前,是中幽皇朝唯一一名以医道掌权四方的英灵。
他生前乃是六清道地仙出生,身怀神农氏后裔,医术无双,在人间亦是鼎鼎有名的存在。
只因九百年前,南泽起大疫,形容末日临世,万数生灵苦不堪言。
是散仙贺行云以身入药,割肉成医,解救南泽万生灵于水火,死于大瘟,从而扬名天下。
贺行云有大功德在身,死后本可荣升上清之境。
可他却拒绝飞升,反到化为英灵之身,归身入中幽,以这样一个决绝到让人不能理解的方式,强留在人间,任命于中幽。
作为英灵,贺行云在中幽皇朝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与分量。
论实力与修为,他或许算不上极强,可他拥有着精湛的医术,无双的技艺,知常达变,能神能明,不仅仅能治凡人修士,更能医治中幽英灵。
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
而鬼医贺行云,不仅仅能救活人,还能诊治死人。
在中幽皇朝,不论是诡修还是已经死去的英灵,对这位奉御大人无不尊重礼敬有加。
贺行云来到女帝殿前,两名身着重甲的幽兵英灵亦是向他行礼。
面具下,他们露出了为难之色,低声道:“奉御大人,陛下现在情绪不甚稳定,六位阴王大人都吃了闭门羹,您此刻入殿,怕是不大妥当。”
嬴姬娘娘发疯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女帝殿不比当年。
这两百年来,无宫侍在殿内侍奉,一旦她受了梦魇发成错乱,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力量,错手杀人那是无可挽回的。
便是看守在女帝殿的这两名幽兵,看似平平无奇,却也有着渡劫境的修为。
他们尚且有着自保不被杀的能力,阴王能入殿,能够保证自己不受伤。
可医术出生的贺行云,但凡被娘娘刮着碰着,一不小心可都是要魂飞魄散,陨归混沌的。
中幽英灵可都仗着这位奉御大人治病疗伤,并不希望他自寻死路。
贺行云明朗一笑,晃了晃手中食盒,道:“我做了一些安神养气的药膳,希望对陛下能有一定的帮助。”
幽兵无奈道:“大人又何必自寻苦头吃。”
贺行云放下手中灯盏,平静道:“若陛下情绪能够有所好转早日回归朝堂,那些宵小之徒,自然不足为惧,贺某一人性命不值一提,可陛下圣体,当为首重。”
两名幽兵一阵犹豫,沉思片刻,终究还是把路让开。
贺行云提灯入殿,推门而入的瞬间,迎面掀起一股砭骨寒冷的风,贺行云心中如被寒霜罩住,一派冰凉。
他捏了捏冰冷寒凉的手指,目光投向幽暗的殿内深处。
偌大的宫殿,只燃了幽幽几盏灯火,显得格外深沉。
森冷而死寂的殿内没有半分活人的气息,空气中似乎有幽暗的流光涌动,异常幽森压抑。
森冷大殿中玉案横过,窗外月色如霜,幽风阵阵里,冷青色的帷幔如阴云在殿前飘飞。
贺行云极目之下,看见了帷幔后那道大红色的纤瘦身影。
他的目光落在那道身影上仅一眼便收回,垂目跪下,将食盒拜访于膝前,叩首道:“臣贺行云,见过娘娘。”
殿内风声大起,分明是空旷死寂的宫殿,一时间却入置身狂暴的大海之中,无形的风浪波澜惊涛拍岸,滚滚而来。
入洪潮倾覆灭顶,一望无底。
狂狂翻卷的重重帷幔之下,殿前女子缓缓转过一双宛若鲜血凝成的眼眸,杀机弥漫!
在那刺骨的眼神之下,贺行云脸色惨白,气机大乱,心跳狂震。
他方一抬首,乱舞的帷幔看似轻柔地自他胸膛扫拂而过。
贺行云脸颊脖颈登时爬上一层不健康的诡异嫣红,细密如牛毛的血珠争先恐后地从他的毛孔中涌出,一身青衣顷刻之间被鲜血侵染红透。
他死死咬牙,挺直的肩膀被无形充沛的力量压弯下去,终于难以支撑,口中喷出一股鲜血,倒在地上难以起身。
贺行云趴在地上,听到身前传来低低的衣摆摩擦声。
“陛下……”
空间之中,无形的力量将贺行云四肢擒起,眼前视线天旋地转。
贺行云刚一抬眸,视线定瞬间,眉心一枚泛着乌光的幽针悬在那里,仿佛下一刻就要穿透识海,直入灵魂。
贺行云遍体寒凉,与眼前这个的女人四目相对,心中似隐有触动。
“未经传召,擅自觐见,贺行云……”嬴姬的眉眼染满朦胧灯光,眉骨漂亮,眼瞳是无机质的冰冷。
可她这副模样落在贺行云眼中,只觉越发惊艳好看,却又前所未有的难以亲近。
冷淡疏离的面容微微一样,她眼中弥漫着不详的血色,音色冰冷低沉,如寒冰擦过心尖:
“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朕神志不清,得了失心疯,胆敢如此无礼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