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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章:从山如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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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沉暮,乱雪大舞,有零星的铁屑如尘飘浮在寒冷的空气里。
看着百里安明亮如水玉般清澈的一双眼睛里,却似燃烧起了一片熊熊的火焰,衬得他眉眼深深,云容心中无端升起一丝紧张之意:“你要做什么?”
剑主羽神情冰冷,身上凛冽剑意大起,黑冷的眼睛终于难以压制敌意:“好狂妄的语气!本座还从未见过有谁敢在天玺剑宗的境地上强抢我座下剑主!”
百里安神情平静,眼底却压着一丝疯狂的光芒:“今日宗主可以见到了。”
剑主羽见他执意不知死活,冷哼一声,道:“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做这千古罪人了,既然如此,本座也不必手下容情,今日先折了你这一身逆骨,好生驯化一番了。”
百里安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眉眼微弯,眼中却并无笑意:“便是给宗主大人十六年时间,怕是也顺不平我这一身逆骨了。”
“镇!”天空之上的蛟龙蠢蠢欲动,翻滚不休,剑主羽不再废话,一声‘镇’字沉吐而出,自有一股沉重磅礴之势,在天山上空盘旋抵御着蛟龙雷电的升龙剑剑气骤然大盛,一道凌驾于蛟龙雷霆闪电的天雷剑音炸鸣而响。
轰!
金色的剑气如晨曦潮海,来自云端,凝结出一只巨大的金色龙爪,庄严圣然地朝着百里安的头顶当空镇压而来。
天地间纤薄无尽的风雪陡然被压成比粉末还要细微的雪雾,一股强大道无法抵抗的剑意压得山中众人难以喘息。
百里安头顶间的发带崩裂碎去,发丝狂舞间,周身涌现的灵力如陈年旧纸般脆薄碎去。
看着他试图运转灵力抵抗这一剑之威势,剑主羽冷哼一声,道:“不自量力。”
二剑越女满脸忧虑之色,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劝阻宗主,可转念一想,宗主终究非是滥杀之人,这一剑在镇不在诛。
小师弟性情看似柔软实则刚烈,此刻让他安静片刻,也并非是什么坏事。
在长青亭下,她已经累他深陷困境,如今天山剑冢有危,她却是怎么都不可再见他不惜性命地胡来了。
越女僵直挺起的身体复而又软了下去,赴死的眼神变得越发坚定。
轰!!!
就在这时,破云长空镇压而来的那只巨大龙爪之山忽然炸开一朵又一朵的青色剑气罡花,龙爪被那剑罡大破绽裂,犹如实质的碎裂金子般寸寸炸裂,发出震耳欲聋的崩金裂石之音。
百里安立在滚滚不绝乱舞地尘雪之中,身披青色剑火,宛若一盏盏星河天灯,明明摇曳。
一道如风般无形万里的剑气,自他头顶直摇入天,顺着那道剑气,一道道青色剑气罡花如攀枝连开的凄雪青梅,其势宛若要从天山一直盛开至九重宫阙上。
剑气为枝,剑罡为花,一剑同风而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身体刚刚放软轻松下去的越女见此一幕,不由瞬间挺直了身体,睁圆了眼睛,不敢相信。
跪在两侧的余下十三剑们亦是白天撞鬼一般,被掐住了声息,眼神震撼。
剑主羽刹那间表情似有些空白懵然,全未料到一个不见山水的少年郎竟然能够如此轻松地破开他这一剑。
这般场景,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发生了。
他目光死死地盯着百里安头顶上空的万里高枝,剑罡寒梅,劲瘦笔直!锐利得仿佛要将整个天地破开。
方才他说,天玺宗主下达的命令,云容违背不得,便由他来破。
听到这话的时候,剑主羽只觉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当真可谓是大言不惭!
可如今见到这样一剑惊艳问世,他诚然反应过来,方才百里安所言,竟不是玩笑之言!
问鼎天曜人间已经有数百年的天玺剑主,他熟读百家剑学,便是连仙界的剑道神通也曾多有涉猎。
比起有着剑痴之名的云容,对于天下剑道武学,他所知晓的比她只多不少。
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奇剑道义,竟能如此轻易地破开他的升龙剑围。
云容看着这样的盛丽剑景,已然失神,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立在漫天剑火中的少年剪影,心神动荡震撼。
满心满脑子都在想着……
这是什么剑?
为何她从来没有见过?
她目光触及之下,看见百里安立在那里,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截柔软却笔直如剑的衣摆,衣摆上以血绘画出数道复杂晦奥的图案,正在燃烧。
柔软的布帛熊熊燃烧出青色的火焰,百里安随之收臂,指间燃烧的青火跳跃逆升而起,形成一柄青色的火剑,那火焰,像极了纯净的魂火。
云容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纯粹的剑意,心神瞬间为之被蛊惑,她目光情难自禁地变得无比灼热,洗雪剑亦是受到主人心绪所影响,在鞘中跃跃欲试。
若非因百里安一句话而自封于鞘,怕是早已锋芒初露了!
“这是何剑?”对于世间万物可任其自然的云容,唯剑一道,素来痴狂难以自已。
百里安这一手,可是真真将她一颗心都给拿捏住了。
百里安眉目一抬,很是刻意地看了剑主羽一眼,粲然一笑,笑容里颇有几分天真的意味在里头:“怎么?以剑闻达天下的天玺宗主,没有教过师姐这一剑吗?”
剑主羽脸色沉黑,目光阴沉了下来。
可偏偏云容又只是一个只会认剑不会认人脸色的痴脑子,全然未想过要去考虑到自己宗主的颜面与里子,赤诚又直白地说道:“若是宗主会这一剑,方才又怎会如此轻易被你破去剑围之势,那可是宗主佩剑‘升龙’,能够以意镇升龙的剑,至今我还从未见过呢?”
果不其然,剑主羽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起来了,他死死地盯着百里安,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能够斩出这一剑的,又岂会是寻常仙门弟子出身。
百里安轻笑一声。
剑主羽当然不会知晓这是什么剑。
他这是以昆仑的‘鉴字诀’入符借境的华胥之剑。
华胥氏乃是久远太荒时期的古老氏神,来自与这个世界截然不同的历史、时空、位面的古神。
不为此世所知的古神,自然也无人能知,这是怎样的剑术神通了。
百里安手臂轻抬,指尖所夹的衣摆火势大盛,青火蔓延成剑,他起势而斩,剑意笔直而起,贯穿天穹盛开的寒枝剑梅被他挥就出一笔漫天壮阔的风景,以至于天山之外的雷霆龙吟之声都仿佛在这一剑之下远去。
“这一剑,名为‘枕山河’。”
百里安再度起剑,周身青光湛起,万籁无声,唯有那自繁天之下莹然剑火,如星宫灿烂,青灯倒悬于天。
“这一剑,名为‘天灯游世’。”
“这一剑,名为‘拂衣三照’。”
“这一剑,名为‘摘天宫’。”
百里安翩影不绝,夜下人,手中剑,天上剑罡与火,诚然已为一个世界,浑然一体。
少年的衣摆在风中飘舞,一身气意被无数的风与剑绵绵纠缠着。
先头崩裂的金色剑光宛若白日里的阳光,将他浅淡的衣衫渡浇得闪闪发光,宛若整个人盛着光,赫赫飞扬。
他一共舞出威力惊人却不带丝毫杀气只在演示的四剑后,指尖的衣摆符文也终于燃到了尽头。
他并未用这极其珍贵的符剑保护自己,而是尽可能地发挥出这字符中的每一剑来,尽数显示给云容看。
云容早已失神,陷入自己的痴狂世界中,久久难以平复自己沸腾火热的灵魂,嚣张肆意的心跳剧烈奔狂。
多么令人为之疯狂的四剑啊!
百里安轻轻揉捻着指尖,背后的枝头万里,寒梅开天的奇景也宛若烟花般淡去。
他朝着云容微微一笑,道:“能够满足你心愿的,不仅仅只有天玺剑宗,你想要的一切,我亦能给你。”
剑主羽此时此刻终于体会到了百里安的用心险恶,他竟然是在用剑道来引诱云容。
以云容这个剑痴成狂的性子,说不定还真会应了他去。
云容眼底的火热灼意并未散去,可眼中却起了一个分明的界线,一半极致疯狂,一半极致冷静。
她朝着百里安歉意一笑,道:“你的心意十分难得,可是我不能……”
“你误会了。”百里安轻声打断说道:“我并不是要以此剑来引诱你,而是想同你说明你自己的心意。”
云容怔了怔:“我自己的心意?”
百里安看着她,轻轻一笑,道:“你并不是无法违背宗主的命令,拜入天玺,成为弟子,并不意味着失去自由,生命不能自已,所为的责任在身,那只不过是一个迎合想法的借口罢了。”
百里安看着她的眼睛,宛若一眼直透她的灵魂:“我看得出来,你这一声,为剑而生,为剑而灭,故此守护天山剑冢而言,对你务必重要。
因为你觉得,天山剑冢一灭,十三剑魂死寂陨落,天下万剑尽折,再也不复灵性神通,万剑如死成归,便是天下无剑,你自再也无法修剑悟剑,这对你而言,以身兵解,成就剑道,反而是更为轻松的选择,我说得可对?”
云容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百里安又道:“轻松的选择,却不是唯一的选择。或许天山剑冢于你们的意义非凡,是无上圣物,是信仰之源,可是在我眼中,却与这青山百川,并无二致,不过是天上另一个世界坠落如凡尘的一座山罢了,山寿清尽,如荣水,终有腐朽道灭之日,护山之心固然是好,可若要牺牲生命乃至灵魂,以性命为柴,强续薪火,守护一个本该坠入红尘的山,生逐死求,可是自寻苦果。”
“六百年前,这魂索就如同那缝缝补补的破锅般补上了一回,牺牲了数千名本该兴旺武之一道的万人往八千弟子,若非如此,或许今日鼎立于人间,还有第四宗,那又将是一场怎样的盛世之景无人知。
六百年后的今天,魂索再欲断绝,需要牺牲你们十一位的毕生修为与性命,来守护天山,令人间剑道不死不孤,此举固然大义,可十三剑今日齐灭,来日再寻新的剑主,在遇危机,在行新的一轮牺牲,周而复始,美名其曰意在守护苍生,可此行意义,由于牺牲屠杀有何两异。”
剑主羽大怒道:“目光短浅的小子!若人人都想自保心安,无自我牺牲成就大义之心,又岂会有今日这太平盛世之景。”
百里安目光透着几分轻嘲:“那不如请宗主大人以身作则,先自我牺牲则个,我等再身随意至,必不敢逃。”
剑主羽面色一滞。
百里安唇角讥意更深:“宗主大人又想说自己身份卓然,对着天下苍生的意义重大,不可轻易有失了?可这身份崇高什么时候成了逃脱责任的保护伞?你自己都尚未做好觉悟,又如何有脸来让他人牺牲!”
百里安又看向云容,认真说道:“今日这四剑赠你,并非是借你痴狂剑道之心,诱你离开,而是为了向你证明一件事。”
许是那目光太灼热,太认真,云容呼吸一紧,反问道:“何事?”
百里安手中不知何时,有缠上了一道新的衣摆,上面的鲜红图案如一团猎猎的火焰,宛若有一轮炎日嵌入其中。
“向你证明,即便天山沉入大地,十三魂索尽数断去,天下剑死,我依然……可以再舞一次剑给你看。”
衣摆很快燃烧了起来,刹那间,百里安的身体内迸发出不同寻常的巨大力量,浩荡的炎炎真火之力将众人席卷压开。
炽烈的强光犹如被天上太阳临身照融而来,一声金乌戾鸣声起,众人只觉得自己置身与天地烘炉里,灵魂都要被融化一般,心中震骇不已!
这是怎样可怕的天地之威。
这个少年,他当真是人类吗?
强烈的金色焰光如火海般迎头吞没而来,将人间长夜尽数吞没。
在这可怕的强光下,所有人都难以睁开双眼视物,只感觉到脚下的山体骤然一沉,紧接着传来一个可怕的失重感,耳边回想起呼啸的风声。
天山……正在往下坠去!
如此,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连结着上清天界与人间的十三魂索,彻底断去了!
夺去视野的强光与炽热并未就此散去,耳边呼啸的风声里,云容听到了剑主羽愤怒绝望的咆哮声,以及天空上方蛟龙搅弄风云的雷鸣声渐渐远去。
她感受着手中的剑正在一点点地死去,变成一种陌生的冰冷,与洗雪剑那种贴切灵魂的交流彻底中断。
可奇怪的是,在她感到一丝沉重的同时,又莫名地觉得,冥冥之中,似有什么枷锁被骤然斩断了一般。
不知从何处言说而起的轻松感,又悄然迎上心头来。
九只蛟龙的一半力量基本源自于天玺白驼山的灵脉根源。
如今天山崩塌,十三魂索崩裂,那蛟龙的力量也正在惊人地流逝而去。
倒也不足为惧。
只是如今真正该头疼的,却还有另一件大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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