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行
百里安看孟子非那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也未再多说什么责备之言。
他快速地给陈小兰喂了一些恢复气血的伤药后,又对昊农说:“今夜我们来此地的事情,不要和任何人说。”
昊农面容一肃,道:“公子放心,即便是这些妖魔,我也会叫它们的嘴巴闭得严严实实。”
王城耳目众多,而且也不知魔君何时就会归来,若是叫她知晓朝暮殿内又住进了新的女子,指不定又要惹出什么乱子。
将陈小兰放在昊农这养伤,反倒更为安全许多。
百里安留了许多伤药给昊农,认真叮嘱他未必要照顾好小兰姑娘,昊农也是一一应允下来。
“对了公子,既然公子已经开始继承一河古秘,可是不知公子已经选好了古秘信物?”
古秘信物,是各河主执掌古秘暗部重要且唯一的标识。
在河主收服暗部的同时会出示古秘信物,在臣服的暗部身体上留下信物的标记。
这类标记则类似于一些古老遗民所用的图腾。
宁非烟的信物是她的印章,不过河主信物从不轻易示人,而且不同的河主信物也是不同,如此也避免了叫人仿造。
不过百里安今日,倒是还真没有想到信物这一方面上去。
毕竟,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出于想要将昊农收为自己古秘暗部这个目的而行动的。
但古秘信物,却是也必不可失,毕竟古秘上的暗部有万千,不可能人人都像昊农这般信仰意念明确。
昊农看百里安那神情便知他并未准备信物,不由笑道:“若是公子并未准备的话,属下斗胆,自献一物,若承公子不弃,此物倒也应是好用。”
瞧他那信誓旦旦的模样,百里安不由好奇道:“何物?”
“请公子随我来。”
很快,二人出了营帐,来带一片空旷的演武场。
场地之外,那只离了人面猿背负的石妖正与黑暗融为一体,静静地矗立在长夜之中。
昊农道:“公子可知,为何这石妖在短短千年岁月里,能够修炼至这般程度?”
百里安道:“它体内有着一股很强的阴气。”
“不错,这只石妖出自于背阴之山,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那座山地势特殊,长年望月,山也确实是一座奇山。
山中有藏玉,玉纳阴月之精华,长年累月下来,反倒是叫傍玉而生的山石生出了灵智。
那山石吞了月精灵玉,修行千年,借助那天地月之精华,修出神识,一点点地将那座山体同化成为自己的身体。
久而久之,石妖有了搬山之能,离开了那处背阴之地,去往人间作乱。
若是有凡人入山踏青,或是修士进山寻宝,多半是会被那石妖吸**气,化为白骨遗山。”
昊农眼含笑意地看了百里安一眼,道:“公子难道就不好奇,是怎样的神玉,竟然能够让本应千年产生灵智的石妖在如此岁月里成就一世如此妖魔的吗?”
百里安听得极为认真:“愿闻其详。”
“公子稍等片刻。”昊农眼中笑意一敛,浑身气势无声而起,身体在风中扭曲变幻了一阵,便从百里安眼前消失不见。
紧接着,百里安便看到石妖之下的昊农双手抬起,脚朝大地狠狠一踏,大地间顿时传来裂山地震之势。
烈浓的地火宛若实质的岩浆,皆听从他的号令冲天而起,形成四方光助。
原本沉眠的石妖豁然化为人体形态,目光大惧,亡魂皆冒,似是不能理解昊农好端端地为何要对他出手。
他甚至来不及求饶,四面八方的烈火岩浆扩散如网,将他牢牢锁死其中。
石妖属性为阴,最具这些烈炎之力,被控制得明明白白,丁点退路都无。
昊农举步向前,视烈火如无物,一步迈入重重烈火之中,焦灼的地火触及他身,却连烫红都不曾烫红一下。
他进去未过多久,烈火的声音掩盖了领域中的声音,待到昊农重新走出来时。
手中便多了一颗石头心脏。
那石头心脏扔在他手中鲜活地跳动着,每跳动一下,都有纯净浓郁的月之精气渗透成缕缕的寒雾状。
那硕大的心脏被昊农一掌捏碎,斑驳的石面体簌簌如尘,很快裸露出晶莹碧绿的一抹玉色。
待到那石体完全剥落,一枚精致完整的碧绿玉葫芦就呈现在了他的手掌之上。
昊农目光惊叹地打量了那碧玉葫芦许久,这枚玉葫芦的宿主石妖已死,千年前他曾落印在这枚玉葫芦上的印记也随风散去。
昊农忍不住将手中葫芦高举于顶,遥遥指月。
月光如水,好似自九天流落,缥缈如雾如纱,尽数拢入那葫口之中。
碧色的玉葫芦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色泽变深,变浓。
昊农晃荡了一下手中的葫芦,便听到里头穿出清脆的水声碰撞,他忍不住赞叹道:“月光化酒,当真是神奇。”
百里安听得心头忍不住一动。
月光化酒?
尸魔正是借助月之精华来觉醒种族天赋,提高纯血度的。
如果说修行者离不开天地灵气,那么尸魔则是离不开这月光气韵。
自古以来尸魔难成大体,无非是夜间光阴有限,且提供尸魔气韵修行的只有独月。
不同于人类,天上有亿万颗星辰为人间提供星光灵力。
而若是有此灵玉葫芦为他蕴藏月光,那日后不论是修行还是觉醒种族天赋,那绝然是事半功倍。
昊农,倒是给他送了一个大礼。
对于如此神奇妙物,昊农也不过是捏在手中细细把玩了片刻,眼中不藏贪念,很快便将那玉葫芦递给百里安:“公子以为此物如何?”
百里安赞道:“甚好!”
他也未同他有太多矫情客套,大方接过那枚玉葫芦。
谁曾想,原本在昊农手中吸收月光的葫芦落至百里安手中的那一瞬,天穹月芒大盛,白银流丝般的飘渺月光瞬息之间宛若潺潺涓水般灌注而来。
百里安端着玉葫芦的手不禁一沉。
那玉色澄澈的葫芦之中,原本只有浅浅掩盖底部的白色银辉瞬间漫过了小半的容量,沉沉荡荡映得整个葫芦璀璨至极,漂亮至极。
昊农呆了呆,随即会心一笑,道:“果然,这间信物,只有公子有资格配以拥有。”
百里安不可置否地摇了摇头,根据古秘上记载,他将自己的指尖咬破,挤入一滴鲜血,落入葫中。
那一滴鲜血入酒,缓慢沉寂入底,最后在葫芦底部呈印出一道月亮的图腾标记。
昊农目光大亮,忙道:“还请公子饮下第一口月酒。”
百里安不疑有他,正欲饮下之时,他忽然好似想起什么,又从碧水生玉之中取出那颗溺童妇所化愿的灵珠投入葫芦清液之中。
愿珠入葫,发出清脆的玉石之声,丝丝至纯的净化愿力与那月光酒液交织缠绕,荡去了玉葫之中石妖留下的最后一丝阴邪气息,使得玉色葫芦变得更加清透漂亮。
玉中酿珠,于壁轻撞,宛若轻雪碎玉声,在夜下泠泠清脆。
百里安端起酒葫芦便可闻见一股清温醇香,气息绵绵无尽,嗅之不由沁人心脾,有着淡淡清冽的灵气顺着鼻子涌入胸腹之中。
就连损伤的五脏六腑带来的灼烧痛感,一时之间仿佛得以清润,气机不足的尸珠也随之得到了灵补。
将酒葫芦中的清辉之液顺饮一口,清凉的滋味入喉,瞬间仿佛有千百种滋味流转入腹,归入四肢百骸之中,所过之处无不舒爽抚温。
体内被打通的灵力节点被一一点亮,色泽充盈之余,那股强大的生机犹然未停,流过冰冷塞堵的暗色节点时,气息十分温和,犹如一捧薪火,点燃了湿冷的柴火,流畅而过。
一口月光酒饮入腹中,其中蕴藏的灵息竟是足足冲开十道灵力节点!
人体灵力节点好似蓄养灵力的灵池,开辟出来的节点越多,那便意味着灵池的容量更广。
十道灵力节点,在人类修行者的世界里,倒也算得上是普通灵根能够达到的水平。
可百里安作为一只尸魔,在没有灵根的情况下,借着一口月光酒,达到十道灵力节点全开,实属奇迹了。
百里安闭上眼睛细细感悟体会,神奇地发现那十道灵力节点为月光酒流韵一番后不必在固守一方。
随着他意念指引,那些节点宛若一只只活过来的小蝌蚪,可游四方身体天地。
再一牵引,汇至丹田尸珠处,十道灵力节点所蕴藏的灵力竟然能够掩盖住尸珠的气息,一眼望去,竟是瞧着与人类的灵根有着九成相似。
这可着实让百里安狠吃了一惊,若是他日回归人间,纵然是遇上一些道术高深者,怕是也难堪破他的真身乃是尸魔。
节点悄然复位。
百里安一睁眼,便看见昊农那双热切期待的眼睛。
他笑着递送出手中酒葫芦,昊农珍之又珍地认真接过,也不贪杯,倒了一掌,就此饮下。
那张粗糙沧桑的脸颊顿时泛起一片醉酒的潮红,他身体一晃,结实的身体肌肤顿时间化为生铁般的色泽,腾腾白雾化的灵气不断充斥在他的肌肤毛孔之中。
昊农本想着,借此酒壶信物内的月晕之力,完成暗部仪式,却未想过,这一掌酒入腹,竟是给他身体带来了如此大的变化。
然后更叫人惊喜的在后面。
继心脏那道燃气的灵力节点后,在他心脏下三寸之地,第二道灵力节点也随之复苏醒来。
昊农周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珠看着自己盈盈散着灵光的双臂,嘴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武夫体修者,专于炼体,并非是有多钟情此道,而是天生灵根杂弱,难以修灵。
炼气者一身修为灵力皆藏于灵根之中,而武者一身修为皆续于体,由于灵根品质太次,所以根本无法与体内的灵力节点产生共鸣。
若非昊农已修至元府境,怕是连心脏那颗重要的灵力节点都难以打通点燃。
如今一掌月光酒入腹,竟是叫他直接点燃第二颗灵力节点。
百里安收回玉葫芦,抬眼看了一眼被乌云逐渐遮蔽的月亮,略感遗憾道:“今夜快要过去,怕是酿不出多少月光酒来,如若不然,倒是可以叫你名下那些弟子也同饮一杯了。”
因这一句话,昊农又是忍不住心中一热。
对于百里安知晓他手中还藏有三百名炼体武夫这间秘事,他并不感到意外,但惊喜意外的是,听他话中意思,竟是有意要将这五百名炼体武夫尽数收于暗部的意思。
昊农心思百转,看了百里安一眼,试探性地问道:“见公子这般作为,似是不想与魔君完婚?”
百里安晃着手中的玉葫芦:“我只是不喜欢坐以待毙罢了。”
今夜一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天色将亮,百里安与尹白霜往返归程。
两人御剑沐风而行,天边那座古老的魔都王城的轮廓在黑暗之中渐渐变得清晰。
途中,尹白霜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的模样,看来今夜随他出来看戏散心,也没寻得多大的乐子,反倒不如说是,出来一趟,仿佛心事更多了些。
女子的墨色青丝在雾霭薄流中飘然穿舞,她忽然开了口,打破了夜色的宁静:“你与孟子非,很熟?”
百里安道:“不熟。”
“可他看起来同你很熟。”
百里安想了想,道:“也许他比较自来熟。”
尹白霜瞥了他一眼,杏眸冷淡:“离他远一点。”
扔下这句话,她脚下所踏的寒止剑在夜风中划出一道霜痕,御剑忽然加速,一人独自遥遥领先了去。
百里安反复琢磨着她这句话,也催动灵力,追了上去:“你与孟子非有仇?”
风拂红衣,绯色绝绝里,她的一双眼睛黑得深邃,半晌,她才幽幽吐出四个字来:“生死之仇!”
百里安大吃一惊。
一是惊与孟子非那样一个小心谨慎,圆滑处世的性子,竟然还敢开罪于尹大姑娘。
二是更为吃惊于尹白霜说她与孟子非之间有着生死之仇,可是却在石妖将杀孟子非之际,反倒是她出手相救,且事后神色如常,如见陌路,反倒是孟子非神辞颇为有异。
似是猜出百里安的想法,尹白霜毫无情绪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是奇怪,他与我有仇,我却不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