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一,烧寒衣。”
船上的船夫早早就起来,聚在船头,看着船老大在那里点燃了纸钱。借着风势,纸钱的火势迅速变大,烧得烈烈作响。众人都不言语,看着那堆火。
这些几年,不知多少冤魂枉死他乡。仅仅是金军强迁京西百姓北上,死在路上的粗估就有几十万人。从洛阳向北的路,几乎一步一人头。
这些异乡的冤魂,在寒冷的冬天,终于有人为他们烧一件遮风避寒的衣物。
这个年代的人特别信这个。围在船头的船夫,许多人眼里含泪,静静地看着火势。
张均早早起来,站在人群后边,只是安静地看着众人。
峡谷里不像山上那样冷,清晨的风吹在身上,带着清新的气息,并不怎么寒冷。远方偶尔传来一声鸦鸣,打破了宁静。鸣叫声在峡谷里传得很远,带着回声。
把纸钱烧罢,船老大又拿出冥衣。一边放进火堆里烧着,口中道:“粘纸成衣费剪裁,凌晨烧去化灰埃。御寒泉台果用否?但闻悲声顺耳来——”
语调非常怪异,非吟非唱,又不是平时说话的调子。听在耳里,有一种特别的悲凉。
冥衣烧罢,船老大带着众人,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张均看着船头的纸灰,又看了看四面群山,突然感到一阵凄凉。若是太平岁月,这山里的野鬼,也没有太多悲凉的感觉。但是现在不同。金兵在北方肆虐,满山满谷都是屈死的野鬼。他们又该向谁诉说呢?
到了中午时分,船到吴堡寨,姜敏早早就带人在码头迎接。
张均站在船头,早早就看到了姜敏。
此时的姜敏与以前不同。身体明显长高了,也更壮了,魁梧了很多。站在那里,自有一股气势
张均小声滴咕:“一年不见,倒还真像是个将军了。”
船靠了岸,张均一步跨到岸上。对姜敏拱手道:“实在该死,竟劳烦都统亲自来接!”
姜敏面色严肃,道:“钤辖到任,又亲自去督运军粮,我如何敢不来?”
张均笑道:“这是我份内的事情,又有什么?都统客气了。”
姜敏一直板着脸,做事情有板有眼。张均满脸堆笑,也不知道是假笑还是真笑。一边说着话,一边进了吴堡寨。
吴堡寨是内为夯土筑成,外面包有石墙,旁边不远就是黄河。东、南、西面为悬崖,唯有北门有一条小路连接后面的山梁,是一处易守难攻的要地。不过吴堡寨在黄河西边,姜敏只是在这里驻军,码头在黄河东岸。
进了寨厅坐定。姜敏道:“这次多亏了钤辖。壶口不再旱地行船,改用上游的船只,军粮确实快了不少。这样运军粮,我们虽然有数万大军,也可以保证今年冬天不饿肚子。”
张均道:“都统,旱地行船,纤夫的腰弯得跟个虾米似的,那船动也不动,不知道多难。为了把船从下游拉到上游来,要两三天,如何使得?我们上游又不是没船,何必呢?”
姜敏点了点头:“钤辖说得是,是我考虑不周了。”
其实姜敏是数万大军统帅,怎么有精力去管什么旱地行舟?下面的人报来什么就是什么,不可能亲自去看。只是这种事情,也没有必要跟张均说得太清楚。张均来了后,这些事情本来就归他管。
问了张均路上辛苦。看看天色,姜敏说道:“今夜备了酒延,为钤辖接风。宣抚严令军中不得饮酒,我们只好到外面。堡内有一家陈家酒楼,酒菜也算可口,我们去那里。”
说完,姜敏又道:“晚上的时候,副都统梁兴会赶到吴堡,与钤辖相见。其他的将领,只能到了离石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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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均道:“无妨,早见晚见是一样的。”
姜敏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安排的亲兵帮张均搬着行礼,安置住处。见左右没人,小声道:“石州这个地方,地无三尺平,到处都是沟沟坎坎的。安排三万大军,格外的不容易。都统这几天正为此事烦恼呢。”
张均道:“这些日子行船,到处都是这样子。确实,在这种地方安排三万大军,要想破统帅的脑袋。心里滴咕,王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把三万人安排到这里。
几个亲兵把行李安排好,等在一边听候吩咐。
张均问道:“你们里面哪个是首领来着?这一会忙,我又忘记了。”
一个急忙上前道:“是我。属下名叫陈明浩,以前做都头。”
张均上下打量了一番陈明浩,道:“我的记性不好,记得时常提醒我。”
陈明浩答应,脸上有喜色。
其实张均怎么可能忘记?即使忘记,军官的军服也跟别人不同,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只是王宵猎军中不许自己带属下,到了哪里,由哪里安排亲兵。张均要看一看,自己的亲兵是不是姜敏特别挑选出来的。作为两个主官之一,如果亲兵是由对方挑选出来,自己的处境可是不妙。
现在看来,陈明浩几个人跟着自己像是中了奖一样,不像是姜敏特别挑选。
想来也应该是这样。作为王宵猎的亲信,姜敏不会用这种不上台面的手段来争权。只要姜敏不争权,以后自己的工作就好做了,也好跟姜敏配合。而如果姜敏争权,事情就不好办了。
让亲兵出去,张均上床略作歇息。连日行船,张均确实累了。
以前自己不喜欢与人合作,向来独来独往。入军校学习了之后,突然发现与人合作也挺有意思的,而且自己还特别适合。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长大吧。
一旦发现了这一点,就为张均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特别是王宵猎安排的钤辖一职,简直就像是为张均量身定做的一样。这次与姜敏合作,心里还是挺期待的。
自己并不擅长也不喜欢排兵布阵,而对于人与人的关系则觉得兴趣盎然。姜敏不同,人的关系尽量简单,精力放在带兵打仗上。说起来,两人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