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奇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才看到归来的乌维尔,头人的马后跟着罗勒部和特勒部的马匹,上面是两个部族的重要人员。萨满躲在迎接他们的人群的最后,目光扫过马上的人们的脸,很快就对他们的想法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这个判断,让他的眉头死死的拧在一起。
萨满默默的站在头人的帐篷外,而随着乌维尔回来的另外两部的重要人员都在帐篷内。以往这种部族间的交涉,萨满都会有一席之地,萨满们不一定会对头人们之间交流的事情感兴趣,可他们的在场意味着众灵的在场,意味着头人们对祖先的尊重。可今天,众灵的代言者只能站在主帐之外,默默的等待着。来往族人以及另两组护卫的目光刺痛着他的脊梁,从前他们从未用这样的目光看向过巫奇,但如今,谁都知道昨晚击退并降服了蒙皮者的英雄是谁,谁都知道众灵的侍者胆小到连露面的胆量都没有。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萨满低着头,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他们不知道他们崇敬的头人才是蒙皮者来袭的根源,不知道所谓的击败和降服都只是表演给他们看得戏码,不知道乌维尔会把他们带向何方!一群迷途的羔羊,将豺狼当做牧人,还将赶来的牧羊犬视为敌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不要去怪罪他们。巫奇努力的说服着自己,现在的问题不在他们身上。
他等了很久,等到最初流出的汗液已经在皮肤上干涸变成略白的痕迹,皮肤上开始传来不适感的时候,主帐的帘幕才被撩开。罗勒和特勒部的人马走出来,像是没看到站在门口的巫奇一样交谈着朝沙勒给他们安排的休息处去了。萨满站在帐篷前,透过掀起的帘幕看到里面慵懒的坐在主座上一只手支撑着下巴的乌维尔。从前的头人,不会做出这样轻慢的动作。
最后走出帐篷的,是乌维尔的近卫,有趣的是,从前部族里虽然给他选出了近卫,可是本身就是沙勒第一勇士的乌维尔并不会将他们带在身边。这两个战士站在主帐的门口,他们没有无视萨满,其中一个开口说到,“头人想在晚餐前休息一下。”
“让他进来吧,有萨满在,我能休息的更好。”乌维尔的声音让两个近卫立刻转身朝向他,同时用拳头击打了一下自己的左胸。他们的脸上充满了一种充实,那是全身心的信任某个人,并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他后才会出现的充实。
“请进吧,萨满。”刚刚开口的近卫变的恭谦起来,伸出手为巫奇拉高帐篷的帘幕。等后者走进主帐后,他们识趣的将帘幕放下,让头人和萨满获得一个相对**的交谈机会。不过,帐篷中的两人却没有立刻开始对话。
巫奇盯着主座上的男人,他的眼神很少有这么锋利的时候,现在的他像是要看穿乌维尔的躯体,直接看到后者的思想甚至灵魂。但这并不意味着萨满使用了类似魔力视界的法术,他在用自然的双眼审视着自己的头人,自己的挚友,审视着这个出卖了自己的人。
乌维尔的手指轻快的敲打着座椅的扶手,低垂的双眼在沉默中渐渐抬起看向萨满,“我昨天晚上几乎没睡,待会还要和罗勒特勒部的头人吃饭,所以,你能不能行行好,赶快把你要说的话说完?你再盯着我,也不能从我身上盯出两个洞来。”
“你的目的是什么?”巫奇在几秒的沉默后开口,他没有去问乌维尔身体的状况或是精神的状况,因为那不是现在最主要的问题,即使得知眼前的人不再是他所熟悉的乌维尔,萨满也无能为力。他现在所能做的,就只有接受头人现在的状态,再从中找寻不让部族毁灭的办法。是的,部族的毁灭。萨满们传承的故事告诉巫奇,有这样一位头人领导,沙勒部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目的。”头人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好像在咀嚼品味它的含义,“你觉得我的目的会是什么?更多的族人,更多的牛羊,更广袤丰美的牧场,还是更多的荣光?你觉得我想要什么?单于的名号吗?哈,那是你们想要我得到的东西。其实我打从一开始就不在意那个。相反,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希望我成为单于。
“比起跟我浪费时间,为什么他们不能先去帮忙其他人呢?那难道不比向一个小孩子灌输他根本听不懂的事情有意义多了吗?可你知道最有趣的是什么,那就是我越是希望他们先去着手眼前的问题,他们就越是将精力放在我身上。不可理喻不是吗?我当了单于又能怎样,曾经这片草原上有多少单于,他们现在在哪里,他们的部族在哪里,他们的功绩又在哪里?”乌维尔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慷慨激昂,他甚至没有挺直身子,只是随意的坐在那里,连嘴里说的话也变的懒懒散散。
“到头来,草原还是那片草原,只是换了批牛羊罢了。我,我和你,和所有人一样,都是你口中的众灵的牲畜,生于蓬蒿之间,死后再变成蓬蒿的肥料。没意义,这样的人生没意义,这样的征服没意义,这样的故事,没意义。”
巫奇的脸色随着乌维尔的话产生了改变,开始,他是厌恶与鄙夷,因为他以为乌维尔会说出不在乎单于的言论是他不再想作为一个部族的头人,而是仅仅要为自己的快乐谋求一切。然他的头人没有那么肤浅,当乌维尔说出四个没意义的时候,萨满的表情变成了震撼与迷茫,虽然乌维尔的语气无力,可他说的内容却洞穿了巫奇的心灵。“那么,什么有意义呢?”萨满忍不住开口。
头人笑了,他知道巫奇已经开始进入他的思路了,但这并不意味着萨满会加入他,为了说服巫奇,乌维尔缓缓的伸出了一根手指,“一,一有意义。草原上所有的无意义,都是因为纷乱,我们的部族纷乱,信仰纷乱,图腾纷乱,像是空气里的尘埃,各个独立。就像天上的星星,就像你的众灵。就算稍有人想要打破现状改变这些,也很快就被其它尘埃遮蔽,变回原来的样子。”
“我不会去做那些无用功。单于?我才不稀罕,松散聚集起来的力量最后必然松散的消失。我,我要这个草原变成一!我要所有的部族使用一个图腾,信仰相同的神灵!我要让整个草原在我手中从尘埃变成石头!然后,我要扩展草原的边缘,我要让整个世界,所有有语言的人都和我们合为一,这样,这个世界就会改变,永久的,彻底的改变。这,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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