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十娘。
老娘打子剑法。
游子身上劈的慈母掌中剑。
透过万里镜,沈彦秋一切尽收眼底,两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的同时,也不禁为北斗枫默哀片刻。
好一条豪气冲天的昂藏汉子,就这般不声不响的成了要挨打的孩子,尤不自知,实在是可怜。
只是这殷十娘何许人也?从来都不曾听人提起娘道传承之人是谁,她当真是如今娘道的嫡传么?倘若不是,又怎么可能将娘道的三件至宝法器都执掌手中?
这等人物,这等功德至宝,寻常天劫不能加身,就是蜕凡为仙的九重雷劫也能以功德至宝抵御,北斗枫纵然立地丹成九转,又岂能奈何她分毫?
刘海蟾说青丘狐王几近八劫,正在炼化星尘肉身,这般通天彻地的道行,直追如今道门第一人的上圣雷帝天尊,能否强行从她手中夺走娘道法剑?
唉,烦心事留给他们愁去吧,到时候我先寻一寻胡梦媛,将娘道法剑在殷十娘手中一事告知,再把刘海蟾的事情与她分说,也省的我跑一趟青丘山,无论是域外虚空还是极地海外,都不是良善之地。
北斗枫见殷十娘拎着鸡毛掸子,贼眉鼠眼的对自己发笑,顿时就怒火冲天,破口大骂道:“好你个猖狂的贼婆娘!你自冒出来送死,怪不得我手辣,我就送你归天,到老母坐下聆听教诲!”
跳将过去直直一拳捣出,金气如刀。
“慈母多败儿……”
殷十娘幽幽一叹,脚下灰云缩成两团裹住破烂麻鞋,颇有些步履蹒跚的走动着,手上倒是不慢,迎着北斗枫重拳轻轻一抖鸡毛掸子,北斗枫一对神兵拳套便不受控制自发脱落,落入浓密的鸡毛之中。
只听“啪”的一声,也不见鸡毛掸子如何抽动,北斗枫裸露的胳膊上便多了一条通红的印子。
“这婆娘好生古怪!”
北斗枫大惊,明明没跟那婆娘接触,也不见法力涌动,怎么就被她收了拳套,平白挨了一下?
这对拳套他悉心祭炼多年,早就和自己心意相通,便是隔着一重阴阳两相虚实洞天的距离,也能有一份感应牵连,这鸡毛掸子能将这份感应完全切断,难不成里面还自成一个世界?
有心再试一次,捏着碗大的拳头一顿猛砸猛打,殷十娘就像一团脏云,随着拳头带起的狂风左摇右摆只是不倒,拎着鸡毛掸子抽胳膊打屁股,专挑身上的软)肉招呼,兀自呵呵笑道:“贫道这杆掸子,曾有幸得金鸡老祖加持,舍下三根金翎,借日月三光祭炼千年……呵呵,前尘往事且不提它,这是我娘道至宝,只打皮肉不伤筋骨,道友只要虔心认错,贫道这便停手。”
北斗枫被打的浑身发麻,果然是皮肤麻痒难耐,筋肉里没有半分伤痛,肉皮上却如刀割针刺。些许小痛他自然是不在乎,只是被这丑婆娘一番抽打,更无还手之力,委实丢脸!
反正不伤筋骨,拼着再挨几下,也要老老实实打她一拳,砸成肉泥不可!
北斗枫咬牙发了狠,也不顾鸡毛掸子如何抽打,便是脸上多了几条印子,也只把一对老拳来回乱砸,拳风鼓荡如雷,只可惜拳拳打空却是掸掸到肉,殷十娘只随风摆柳款款婵婵,轻松写意。
那边夏符飏瞪大了眼睛,喃喃道:“果然是她,果然是她!”
顾元叹向来是架子端的高端的足,这会儿也惊于殷十娘的手段,听夏符飏的意思两人似乎认识,便问道:“夏道兄所言何人?莫非与这殷十娘相识?”
勾离谨也是一脸期许的模样。
夏符飏苦笑道:“当年祖师成道,天下高手觊觎天书三卷,来我金鸡岭明争暗抢,更是被祖师杀了许多成名的元神高人,因此名扬修行道,这才止住这股歪风。后来祖师成就八劫灵肉合一,炼化卯日星为肉身,深入大河源流追寻大乘仙路。祖师踏足大河源流之后,亦时常回返修行道入世游仙,只是不曾回返金鸡岭。后来再入天河,曾偶遇一位金丹女修,仗着一柄拂尘扫开九重罡风,雷霆风刀皆不能伤之,直冲天河九斗。”
“九重罡风的威力如何,两位道兄也尽知道,不必贫道赘述。当时那女子只有金丹四转的修为,换做你我便是两重罡风也冲不过,偏偏安稳无恙直上六重,因此祖师大为惊奇,便近前与那女修说话,才知妈祖娘娘的传承并没有断绝,《娘道心经》依旧流传于世。”
“祖师炼化卯日星,法力浩大阳刚,借这一场缘分,便亲手祭炼了三根金鸡翎羽与她,以示对妈祖娘娘的敬仰。那女修得知祖师身份后,才晓得金翎的贵重,亦是感激不已,以弟子礼相见。”
说到此处,夏符飏颇有些尴尬:“虽说不入我金鸡岭门墙,祖师也不曾认可,终究是见过祖师持了弟子礼的,怎么说也是我的长辈,又有妈祖娘娘的功德加身,我不好视而不见。”
顾元叹和勾离谨面面相觑。
修行人有千般好,只这一点不好,只要不想死,个个都能活的长久,赖也能赖个天荒地老。门中若有性情古怪的长辈,游历人间之时随便处两个朋友兄弟,收几个记名弟子什么的,这辈分就唰唰的往下掉。
殷十娘不算简元贞的弟子,便是记名弟子也算不上,但终归是持了弟子礼的,无论结果如何,此事却否认不得,夏符飏坦荡君子知礼重义,自然不能由人诟病。
勾离谨嘿嘿笑道:“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嘿嘿,北斗枫这厮不知娘道奥妙,乖儿子一般挨教训……”
顾元叹道:“娘道慈悲,这位殷道友也没下狠手,只怕打不疼他!”
勾离谨笑道:“若说慈悲,修行道多不过浮屠与娘道两门,便是浮屠亦有怒目金刚的降魔手段,岂独娘道乎?待这位道兄出了慈母法剑,才见真章。慈母掌中剑的故事,我也曾有所耳闻,娘道唯一的降魔利器,可不是摆设。”
顾元叹亦笑道:“两位道兄,且看老娘打子剑的威风!”
勾离谨搓着手,不无遗憾的道:“可惜我那兄弟没这福分,不能亲眼看到殷道兄老娘打子的风范,着实可惜!”
夏符飏哈哈大笑:“沈老弟杀开了头,惹出这泼天的祸患,结果落个清闲,你我都要卖力厮杀,与真空道见个高低,如今却不能亲来经身经尾,确实是可惜了。”
三人皆知沈彦秋有万里镜观察,这番话便说的清楚大声,故意让沈彦秋听到,分明都有那他调侃打趣的心思,算不得揶揄。不过就是他们真有揶揄嘲讽的意思,沈彦秋也是无话可说,夏符飏坦荡君子,冷嘲热讽无有,调侃他几句自是应当。
“不打不成器!”
两人斗了小半个时辰,北斗枫皮糙肉厚果真抗揍,鸡毛掸子打上去如击金铁,咚咚有声,便是抽打的痕迹也迅速消弭,一副愈战愈勇的架势。殷十娘温和的语气一变,三分浅怒三分失望,又加着四分恨铁不成钢的心酸,手中的鸡毛掸子也调换头尾,只把一根黝黑的空心竹竿儿高高抡起重重落下,不离北斗枫后背和屁股。
北斗枫被打的嗷嗷叫,北斗神拳的杀招不要命的打出去,皆被鸡毛掸子上蒸腾的一股玄黄之气挡住,好似打在棉花里一般,开山裂海的重拳浑不受力。
修士对战自于武者不同,大抵是境界相当的武者,彼此气机互相渗透,寻找对方的破绽,多半都是弹指间分出胜负生死,三两合就解决战斗,鲜有势均力敌之下还拼斗千百合乃至几昼夜的。
修士参天之道,筑就道基之后开辟紫府神宫,法力浩荡如滔滔江河,再不济也似百丈深潭轻易取之不尽,又有金丹推动小世界吸纳天地元气,法力生生不息,只要没有一击必杀的手段,便是打上三五七日乃至三五年的,也是常见。
这杆鸡毛掸子是娘道至宝,三娘教子排行头一件的宝贝,打的就是气势,打的就是冥顽不灵不知悔改的逆子悖儿。小树不修不直溜,一顿鸡毛掸子下来,便要他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否则只能请舍罪拂尘出来,吊起来打。
鸡毛掸子有玄黄功德之气护持,也把殷十娘护在玄光之中,除非北斗枫燃烧自身的气运功德,否则便奈何她不得。
北斗枫能坐稳神拳部尊主的位子,气运自然是不缺的,只是他向来以拳头说话,打打杀杀的最是在行,吸纳教众传播无生老母的经义却是难堪,身上能算得上功德的,切到实处也不过是击杀修行道的修士,积攒了一些离恨界天道嘉许的功德,又怎能和妈祖娘娘的无边功德相比?
便是这杆鸡毛掸子上只有分毫的妈祖功德加持,北斗枫想要破了去,也非得将自身的功德气运全部燃烧不可。
北斗枫没想着烧气运,不是他怕死,也不是怕坐不住神拳尊主的位子,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不会。
离恨界才开辟多久?
于凡人来说,几千年的时间早就经过了几轮沧海桑田,于修士来说,特别是金丹境的修士,不过是不成元神苟活一世的一个轮回,仅此而已。
休说烧气血烧法力,乃至烧气运烧功德等等,修行道都有极其完整的套路,那是无数年月死了无数人才积攒下的经验。可离恨界呢?至今没有一人成就元神,自然没有与道合真之后的种种感悟,说不得这等烂大街的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