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彦秋化作黄脸道人,一副病殃殃死气沉沉的架势,眼神里也是无光,活脱脱被杀生王吓破了胆一般,路上的修士只扫一眼便不在注视,这个时候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谁敢跳出来说不害怕,非但不会被夸有胆气,还要被骂神经病。
既然是同病相怜,难免就多了一丝莫名其妙的认同感,彼此之间也没有了以往那种看得见的隔阂,不管认不认识,都能扯个笑脸打个招呼,或者是无声的点点头,似乎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我并不是一个人在扛着这股压力。
人的心思就是这么奇怪,古人云,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其实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大家都看不得别人比自己多或少,好事便要自己多些旁人少些,坏事便要旁人多些自己少些,最后大家都差不多,也是心里不得已的妥协。
总之大家现在是一个笼子里的鸡,被宰杀的几率都一样,那就没有什么仇富或者悯穷的心思了,能不能活下来,看自己的运气。
而且他现在一副痨病样,就是不通命数易理的人也能看出来,这家伙就算没有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五脏至少也是又虚又废,怎么看都活不长,自然也就没人乐的搭理他。
他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就这般慢悠悠的在街上闲逛,两边的店铺需上七八层台阶,他便只照着路边的小摊和地摊上瞟,心里也不免觉得甚是奇怪,进出三皇城的都是身怀法力的修士,最不济的也有筑基修为,店铺里卖些衣食所用、神兵法器丹药之类的用物,那是再正常不过了,可是这些小摊小贩摆出来的东西,大多都是毫无法力波动的小玩意儿,甚至很多残破不堪的东西,怎么会有人买?
他蹲在一个摊位前,上面稀稀拉拉摆着十余件事物,有完整的有破损的,瓶瓶罐罐乃至兵器什么的都有,他随手抓起一根锈迹斑斑的铜簪子,正要运法力感应一番,却被摊主一把抓住手:“哎,朋友,懂不懂规矩?”
沈彦秋故作茫然:“什么规矩?”
那人闻言着意扫了他两眼,见他神色不似做伪,松开手把簪子接过来,咧嘴笑道:“感情是头一回逛地摊……赶巧了,这几天我也是一直没开张,就等着你这头一单生意,那我就跟你说道说道。”
“你说这三皇城里什么东西没有?且不说大大小小的珍宝阁金戈铺,便是上等的神兵法器、生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乃至布置洞府起居的阵法,那是应有尽有!既然这样,为啥我们还要迎风冒雨的摆地摊?”
摊贩神秘兮兮的凑过去,一拍大腿。
沈彦秋配合的道:“愿闻其详!”
摊贩见沈彦秋挺上道,接着说道:“咱们也就是挣点苦力钱,说起来不值一提。我实话跟你说吧,但凡是我们这些个零散的摊位,基本上都是大差不差,不信你去瞧瞧,无论摆的东西多少,基本上也都差不多。”
“照你这么说,这些东西还有点来头?”
沈彦秋从他手里接过簪子,一边把玩一边饶有兴致的道:“你可别跟我说是从哪个遗迹里挖出来的,嘿嘿,离恨界也才开辟几千年,一开始就被三皇宫把持,更没有衍生一个先天神灵出来,哪里能有什么遗迹?”
摊贩压低了声音,缓缓道:“你又不是离恨界的本土生灵,怎么知道这方世界没有衍生先天神灵?”
“倘若没有神灵,无生老母从何而来?”
沈彦秋吓得一激灵,跳起来道:“你是真空道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摊贩一把摁住,扯着衣领子怒道:“你要不买就滚蛋!他妈的我好心给你说道,你污蔑我是真空道的妖人?不知道这几天风头正紧,三皇宫的人一个个跟疯了一样,到处抓捕真空道的信徒?你他)妈这是要害我?”
沈彦秋被他骂的一愣,旋即怒道:“你他娘的一上来就是先天神灵,无生老母,还怪我多想?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这么想!来来来,今天我就听你好好说道说道,非得给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否则我定不与你干休!”
他眼睛一瞪,把法力一震,显露出金丹修士的身份,病恹恹的黄脸上也多了三分凶戾之气,那摊贩只有筑基后期的修为,本就看不出沈彦秋的修为,只是哪有金丹修士跑过来逛地摊的?再加他幻化这副病态,浑似个命不久矣的痨病鬼,更无丝毫金丹高人的风范,任是这摊贩经年在此摆摊,形形色色见得多了,算是打熬过眼力的,却也没看出来。
刚才那两句骂的太顺嘴,这时候也不好往回咽,摊贩讪笑道:“前辈有金丹的修为,却跑到我这里来,莫不是故意寻开心的?您要是喜欢这簪子,只管拿去,权当我送您了!”
沈彦秋只是摇头:“你当我拿修为压你?实话跟你说,我还真是头一回逛地摊,也不了解你们这一行的规矩。不过我也懒得去明白什么规矩不规矩,你既然把话头扯出来,就得给我扯开了说,总得让我心甘情愿的化钱买你的东西。”
“此事说来话长……”
见沈彦秋脸色又要阴沉,慌忙又改口:“且容我长话短说。”
不死火山里的法阵,是禁制金丹以下修为的人进去的,按理说离恨界里的筑基修士,只有可能是本土的生灵修炼而来,实则不然。离恨界开辟已两千余年,两千年的时间,在外来修士的影响下,足以走过原本数万年乃至百万年才能形成的更替,衍生出新的人类。
甚至有些借浴火节前来避难的修士,决心再也不出离恨界,和本土的女性)交)合,所生育的后代都称作新人类。
这些人也是离恨界的本土生灵,虽然被称作新人类,但在本土生灵眼里,他们永远比外来修士的可信度要高。但是新人类自一开始接受的就是外来修士的教育,和本土生灵自我衍生的文化相比,无疑要“开明”许多,在他们这些人眼里,什么守旧派什么革新派,乃至彼此敌对的本土生灵和外来修士,其实都没有什么区别。
新人类有一套独立于本土生灵和外来修士之外的道德标准,既不会偏向于哪一方,也不会交恶于哪一方,他们要做的事情,只是游离于两者之间,通过自己的方式获取利益。
因为这样一重身份保护,他们可以相对轻松的达到外来修士无法进入的地方,譬如真空道的核心区域,或者四部总坛,对新人类都是不设防的,反倒期望他们能够因此受无生老母的感化,重归无生老母的怀抱。
短短两千多年,本土生灵和外来修士爆发过无数次的战斗,每一次都以本土势力的失败而告终,但外来修士——实际上就是三皇城的人——一样损失惨重,其中不乏有金丹上重的顶尖高手。
这些战斗的遗迹,便是以冒险为生的新人类最喜欢去的地方。
“就像我手里这支簪子,看起来毫不起眼对吧?”见沈彦秋直勾勾的看着他,摊贩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哈哈,其实就是不起眼!不过这可不是一般的东西,乃是我在第二次神魔大战的遗迹战场里找到的,说不定就能通过它发掘到一些了不起的东西,上古修士的神兵?法器?还是某种厉害的功法?”
新人类对离恨界的归属感较外界略强,所以很多词汇也是沿用离恨界的说法,比如神魔大战、上古战场之类,差点把沈彦秋唬住。
“而且所有人都没见过无生老母,坚决否定她的同时,外来修士里谁又能证明她不存在呢?你们都说盘皇开天娲皇造人,我们也没见过他们两个,怎么知道你们说的就不是刻意编撰的呢?”
“我们学习的也是外界的知识,对世界生灭的理论也相对了解,只是自离皇界开辟之后最初的人祖已经消失不见,他们也没有任何记载流传下来,我们也没办法确定远古时期的离皇界,究竟是什么样子。但是我们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你们的世界能够诞生盘皇娲皇,我们的世界一样可以诞生无生老母。”
摊贩咧着嘴,颇有心些得意的笑道:“这是从世界演变的根本上进行推断,用的也是你们所传授的理论,前辈若要否定我这个推断,首先要推翻的,便是你们盘皇开天娲皇造人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