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人上路,阳人回避!”
清脆的铃声响起,一个年过半百的道人背着柄桃木剑,怀里抱着一个大竹篓,里面装满了黄纸裁剪的纸钱,他摇一摇铃铛便抓一把纸钱,顺着清冷的街道缓缓行走。
夜风呼啸,天空中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月光隐在雾气之后,只有两旁门户上挂着的白纸灯笼散发着幽幽白光,将街道照出一点光亮。
只是挨家挨户的门窗墙壁上,都零零散散的贴着许多黄纸符箓,看上面绘画的符箓形象各有不同,有的画着辟邪文字,有的画着驱鬼文字,有的画着电火雷光,有的画着狰狞恶神,还有的完全就是一团乱糟糟的线条,不一而足。
有的人家只贴着三五张,有的帖的满满当当,就连门口的台阶上也画满了朱红色的符文,看起来相当诡异。
道人身上的道袍缀着几块巴掌大不同颜色的补丁,背后裹着桃木剑的黄绸也和道袍一样脏兮兮、破破烂烂,剑尖已经破损出一点黄豆大小的缺口,脚下登着一双露出脚趾的十方鞋,连袜子也没穿一双。
入了夜,整个街道都显得异常冷清,家家关门闭户,就连打更人也不见,一阵阵夜风呼啸吹过,白纸灯笼和黄纸符箓哗啦啦响成一片,好不渗人。
道人有些臃肿的脸上满是泥垢,也看不出什么长相,只是他身材高大八尺有余,腰背也是挺的笔直,灯光下的影子朦朦胧胧倒向四面八方,仿佛一朵灰黑色的莲花绽放。
每到了一个十字路口,道人便抓几把纸钱以黄符点燃,在纸钱四周以桃木剑画了一个圈,在四方留了四个小小的缺口,正对着路口方向。口中念念有词,说的却是一部简短的往生咒,他翻来覆去的念诵几遍,嘟嘟囔囔的听不真切,大意是消除罪业,超脱往生。
接连念诵九遍道人才收了声,那堆纸钱兀自没有烧完,任凭冷风呼啸却连纸灰也没卷走一丝,翻涌的火星好似有无数个微小的漩涡互相交织,凌乱不堪的乱窜,却始终离不开圆圈笼罩的范围,最终一股脑的冲天而起,冲起三丈多高,这才熄灭消散。
道人重重的叹了口气:“拿了钱打点过阴差使者,这便去转世投胎吧!”
重又抱起竹篓,向下一个路口走去。
这座村子并不大,方圆也不过二三里的范围,村里的屋舍坐落有序,经纬分明,拢共也有一二十个十字路口。道人自村北的路口开始,由北向东再转南方,经西方绕过一圈重又回到北方,直用了两个时辰。
此时夜已深了,道人这才回到第一个路口,不禁也有些困顿疲乏,肚子咕咕叫了几声,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转身朝西北角一间独屋破庙走去。
那间破庙原是祭祀本村土地的,只是无人供奉多时年久失修,窗残瓦破,只有两块破木板充当门户,乍一看好似一口废弃的猪窝一般。
道人朝门口走了几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将怀里的竹篓一丢连忙转身便跑,却是朝着刚才驻足的烧纸堆儿跑去。
“不对劲,不对劲。”
道人跑到纸堆跟前,抖手点燃一张黄符照亮,这才看见桃木剑划出的圆圈外,散落着一圈漆黑的灰烬,灰烬由内而外散发出细密的线条,仿佛无数根弯弯曲曲的触手,绵延三寸。
道人额头惊出细细的冷汗,将一张黄符叉在桃木剑上,凌空对着灰烬圆圈一指,叫了声“疾”!
他以桃木剑划出的圆圈,顿时泛起淡淡的金光,金光忽明忽暗,虽然分外耀眼却怎么也照不出灰烬之外,仿佛这圈灰烬就是一个密封的罩子,将金光遮挡在内。
道人大惊急忙念咒,双手握着剑柄凌空虚刺,每刺一剑金光便明亮一分,待到刺出七七十四九剑,金光已然耀眼刺目。
外圈的灰烬仿佛羽绒碰到烈火,瞬间自内而外消失,只剩下无数细如发丝的触手兀自不受金光影响,钢针一般从地面弹起,蹭蹭蹭根根竖起围成一圈,道人桃木剑上的黄符突然烧着,哄的一声爆开!
“不好!”
道人脚尖点地奋力后跳,桃木剑剑尖斜指金光圆圈,身子离地五尺高下,右手闪电般掐了几十道指诀,最终捏成一朵盛开的莲花,点向光圈。
金光暴涨瞬间将漆黑触手吞没,道人刚一落地便自怀中取出一张黄符,黄符上以绿色的颜料绘画了一颗狭长的眼睛,他将黄符阳额头一拍一抹,小心翼翼的收回怀中,莲花指捏成剑诀点住太阳穴,叫了声“开”,双目中金光闪过,运足了目力向四面扫视。
透过道人目光,只见左侧一段灰色的墙壁上,趴着一道漆黑如墨的影子,似人非人似兽非兽,混沌沌揉成一团,头颅是一和奇圆无比的球形,四肢如同四根一样粗细的肉)肠,无手无脚亦无关节,仿佛海中章鱼一般缓缓甩动。
“哪里走!”
道人怒喝一声,剑指顺着桃木剑剑身猛然一滑,脚步一点飘身而上挺剑直刺,将一块转头打碎一半,剑尖陷入墙体一撅,整块转头便被他挑了出来。
只是那个诡异的影子却早就躲开,顺着墙壁向前飞窜。
道人心头大急,飞也似的跟着影子向前疾掠,桃木剑好似灵蛇吐信,剑剑不离影子头颅和心脏位置,每每要钉住影子时,落剑的速度便诡异的慢上半分,影子便趁着这一点微末的时间逃离。
道人身形长大,虽然臃肿邋遢却不显笨拙,道袍随风飘扬仿展翅佛大鹏一般,一纵身就凌空滑翔,速度快愈闪电,一下子抢到黑影前头。
道人挺剑便刺,眼看影子就要钻进一家门户之中,道人顾不得多想,从怀里掏出那张绘画着眼睛的符箓,抖手将符箓点燃,口中飞速念道:“吾持神雷在掌中,扫妖去邪斩鬼魄,风雷火烈北斗天兵,疾!”
符箓陡然化成一道电光脱手而出,瞬间击中影子,冥冥中好似听到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那道影子疯狂扭曲蠕动,在临近门缝的位置缩成一团,却终究没能进入屋里,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门缝旁的位置,无声无息的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坑洞,仿佛被天雷击中,密密麻麻的线条倾斜着向内辐射。
道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猛然一脸肉疼的拍了拍大腿,后悔不已。
“我的灵符啊!”
道人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忍不住干嚎了几声,自眼角挤出几滴泪水,将一张脏兮兮的面孔划拉的愈加丑陋。哭了一会儿,道人本就饿的没什么气力,又忍着饥饿强提一口真气跟那黑影缠斗,若不是心头一点信念撑着,早就坚持不下。
如今战斗结束,一口真气散去,顿感精神疲惫不堪,更是饿的头晕眼花,几乎前胸贴着后背,一股股酸水往上翻。
“老天爷啊,您行行好可怜可怜我,赐给我一只烧鸡,半只……哎哟喂,哪怕是一根鸡腿也行啊!”
喃喃自语几句,道人两手撑地昂起头来准备迎接老天爷的恩赐,等了半晌只落的满嘴灰尘,他“呸呸呸”的吐了几口唾沫,有气无力的在脸上狠狠抽了几巴掌,换个口气骂道:“天地不仁,老天爷哪里会可怜我!我便是求道尊也是无用!”
说完兀自不解气,愤愤不平嘟嘟囔囔的又骂了几句,从怀里摸出一张一尺见方的黄纸,三折两折折成一个纸碗,又将三张黄符撕成细细的长条扔进去,正要念咒施法忽然眉头一皱,撇着嘴又撕了两张,掐诀打入一团真气,顿时热气腾腾,成了一碗散着面香的清汤面。
道人眼含热泪,对着西方拜了三拜,捏了一撮土撒进碗里,这才从头上扯下簪子一分为二,吃着热面心中感慨万千:“千好万好还是师尊最好,交给我这一手化气为水、撕纸做面、撮土成油的本领,这才让我不至活活饿死!”
吃了面,道人收了簪子插在头上,又把纸碗铺开又是一张黄纸,折好了郑重的收在怀里,捂着肚子往破庙走去。
“杀了我兄弟,拍拍屁股就走,哪有这般便宜之事?”
道人心满意的扯开胸怀,正要脱了道袍当做被子使用,忽听头顶一声狞笑,顿觉浑身寒毛倒竖,心头警兆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