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公子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到沈彦秋提起如果圣僧,立马眯着眼道:“小子,你认识如果祖师?”
如果成就阿罗汉果位之前的外号,便叫做“杀生和尚”,整个浮屠弟子当中也只有他不禁杀戒。就是在他成就阿罗汉果位之后,比肩道门神婴和出窍的境界,成就大德尊位,也有人仍旧以“杀生罗汉”相称。
无论是杀生和尚还是杀生罗汉,无不说明如果这位浮屠圣僧,在成道之前手上确实是沾满了血腥。
听沈彦秋话里的意思,似乎他不仅见过如果祖师,似乎和他老人家还有些交情。若是他胡吹大气也就罢了,毕竟浮屠三大圣僧的名号在修行道也是无人不晓,任谁都可以随口说出来,可若真的有几分交情,那……
不可能,他不过区区一个筑基境的修士,果如蝼蚁一般的存在,如何能跟如果这样证得阿罗汉果位的圣僧攀上交情?
思及此处,朴公子不屑的说道:“几位祖师名震修行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能叫出如果祖师的名号又有什么稀奇?哼,你当你是谁?竟然敢称如果祖师为大和尚?”
和尚一般是凡人对沙门比丘和行门大比丘这类浮屠弟子的称呼,好听一点的便喊一声大师,不好听的就骂声秃驴,称呼和尚已经算得上不错了。
沈彦秋一撇嘴:“亏你还是浮屠外门弟子,却为何不识浮屠经义!你也有大比丘的道行,竟然不知道浮屠讲究以和为尚,大和尚乃是对浮屠高僧的尊称?看来你这金刚禅院三代首席外门弟子的身份,倒全是香油钱捐出来的吧!”
“你……”
身为浮屠弟子,却被一个旁门修士在此一番说教,朴公子顿觉拉不下脸来,哼哼几声却不说话,对着吴老板一拱手,潇洒的一甩衣摆,领着众小厮出了店铺。
“希望尊驾多在府城游玩几日,好让朴某略尽地主之谊才是!”
临出门的时候,他又扔下了一句。
面对朴公子赤裸裸的威胁,沈彦秋朗声哈哈笑道:“中土神州冠绝修行道,我自然舍不得轻易离去,必要好好看一看龙都府的美景。你想找我麻烦,尽管来!”
鹤星恫拉着沈彦秋的手劝道:“公子莫要同这等腌臜之人置气,平白跌了咱的身份气度。”
沈彦秋道:“他若只是对我言语无状也就罢了,怎么也能忍得过去。只是这厮对你污言秽语,我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本来我还想着趁这次机会,去大普度寺拜会一下如果圣僧,这下倒好,还真给了我一个接触如意圣僧的由头!”
鹤星恫温柔的笑道:“恫儿知道公子是为了我好,只是跟这种人置气委实不值。”
“唉。”
吴老板瞄了眼仍旧怒气难平的沈彦秋,幽幽的叹了口气道:“咽不下也要咽。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尊驾也该明白。”
沈彦秋道:“此话怎讲?还是老板明示。”
“此人姓朴,双名世勇……”
原来这位朴公子唤做朴世勇,乃是龙翔军中一个千户的子弟。龙都府是龙翔飞将军的封地,军中将校代代流传也在龙都府置办了偌大的家业,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有四位军中大员开辟了家族,在龙都府成立世家流传。
这四家分别是赤、何、朴、杜。
只是念起来不太顺口,所以龙都府的人都以吃喝嫖赌相称。
不过这几家的嫡系子弟倒也没有枉费了“吃喝嫖赌”这四个字,仗着祖上荫功在龙都府境内欺男霸女,横行霸道简直是家常便饭。只是当代府主李亦奇感念这几家祖上,为了龙翔军浴血奋战立下汗马功劳,平素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普度寺原址乃那烂陀寺,大雷音寺,浮屠圣地之所在,正坐落在应天府境内,比邻皇城。大开方便之门弘法传道,不拘十类生灵只要心向浮屠都可前来听法,也会择取一部分收入门墙。
朴世勇未曾拜在毗沙卢门下之前,就已经学了一身本事,只是教授他道法的老师都没什么名气,便捐了一座阿弥陀金身法相给大普度寺,又在戒律院坐关三年,这才打动了毗沙卢尊者,将他收入门下,忝为外门俗家首席。
“吃喝嫖赌?”
沈彦秋差点笑岔了气。
店老板倒是对沈彦秋的态度习以为常,想来头一次听说这几位纨绔名号的人,都是这么个表现吧。
“这几位虽然品行不端,不过只在龙都府出名而已,要是您见着名震中州的‘年少多金’四公子,就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纨绔子弟了。”
“哦?还请老板解惑?不知这年少多金四公子,和名花流的花间四公子相比如何?”
沈彦秋和苏寻花有些交情,也知道人道四宗名花流,花间四公子的名号,在修行道也广为人知。
店老板奇道:“您同花间四公子相识?”
沈彦秋摆摆手道:“那倒没有,只是和苏寻花苏兄喝过几回酒罢了。”
他说的简单随意,店老板却听他称呼苏寻花为苏兄,怎么可能只是普通的交情?只是沈彦秋不愿意细说,他也没心思刨根问底,只是反问道:“您可知何为纨绔?”
“似朴世勇这般,难道不是?”
店老板摇头道:“似这般人物,充其量也就是个普通货色,仗着家族实力横行乡里,如同井中之蛙只守一隅之地,算的什么纨绔?”
“所谓纨绔者,目中无人,横行霸道,不可一世,不学无术,附庸风雅等等表象,只是用来糊弄旁人,愉悦自己的方法而已。若无相对等的实力手段,轻易就叫人杀了,怎有资格称得上纨绔?”
听店老板侃侃而谈点评所谓的纨绔,说起井蛙只守一隅的话,沈彦秋忽然想起当年看书的时候,《四野神州志》里有一篇井蛙。
蛙治井下,五尺之海,块垒做崖,蜉蝣为鲨。
忽一日农人取水,吊桶直下,方圆尽墨蛙骇然思天穹崩塌。
遂附桶而上,抛跃庭院,见葱林无尽,巨草参天,伟木挂磐石遮天蔽日,沟渠蜿蜒江河,粪池十倍胜海,方知宇宙之浩大。
天门侧伏一巨兽,锯齿獒牙,吐息狂风声鸣如雷,穷目力难窥全貌。
蛙不思井,日捕嗡鸣猛禽为食,夜饮汩汩泔水做汤,逍遥快活,独得一院天下。
沈彦秋把井蛙的故事同店老板说了,店老板也是耳目一新,笑道:“您说的这个比喻确实不错,井蛙?哈哈哈,井底之蛙!可不就是井底之蛙吗?我这么个普通人都敢不给他面子,他算的哪门子公子?哈哈哈哈……”
沈彦秋道:“我看您可不是普通人。方才一手袖里乾坤,就是贫道也惊叹不已!”
店老板打了个哈哈,立即拿袖子擦起了柜台:“那您可是看走了眼,我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怎么能跟袖里乾坤相提并论?你也太抬举我了不是!”
“您要是闲着没事,我也可以陪您说几句闲话。只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姓朴的只怕已经惦记上您了。就算不为了这对儿水火锋,不为了他的那丁点儿面子,就凭这位姑娘的容貌姿色,他就不会善罢甘休。”
沈彦秋冷声道:“这等跳梁小丑,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杀的他胆寒心怯,就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沈彦秋头一回暴起这么重的杀意,不禁也有些激动,身体微微颤抖。
店老板动作一僵,听沈彦秋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忍不住多打量了他两眼。
“尊驾好魄力!”
沈彦秋拱了拱手道:“那就不打扰老板做生意了,告辞。”
店老板道:“慢走不送。”
出了店,沈彦秋只觉得一股目光凝视自己的后背,忽然回头一望,却见店老板已经趴在柜台上呼呼大睡。
“这店老板也是个奇人。”
鹤星恫道:“公子认为这店老板是宁老庄的传人?”
宁老庄乃是纵横于太古和上古的大派,镇派绝学袖里乾坤和玄天剑道葫中日月齐名,并称“袖里乾坤大,葫中日月长”。
这店老板一身修为极是隐晦莫测,沈彦秋也无法感知他究竟处于什么境界,只是他寒冰破灭圈和九幽白骨爪齐出,再加上朴世勇的五道大罗浮手,竟被他轻易的一袖子兜了去,瞬间和自己切断了联系,沈彦秋这才猜想他可能是宁老庄传人。
除了袖里乾坤,天下哪还会有这般神通?
“中土神州人杰地灵,卧虎藏龙。不知道多少高人隐藏在市井之中。咱们虽然有些修为傍身,却也不能小看了任何人。便是那个只会吃喝嫖赌的朴公子,既然能拜在毗沙卢尊者门下修行,手头上必然也有些手段。”
“不过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沈彦秋也不是逆来顺受任人欺凌之辈,他若真不开眼惹到我头上来,说不得也只好送他去见释迦二圣,跟浮屠祖师作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