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选择这家酒馆,沈彦秋就仔细的探查过,并没有修士在座。再加上这家酒馆小而精致,不但干净整洁又比较清净,这才拉着方天震和拿波丸进来。
以他筑基中期的境界目力,竟然没有看清接住杯子这人的身形手法,人未到声先至,声未落事已决,并且没有任何真气或者法力的波动,纯粹以肉身的力量瞬间反应,跨越距离接住杯子,端的是好身手。
沈彦秋自认若是提前准备,以法力推动身形也能做到,但是却做不到这般轻松写意,信手拈来。
这人是个高手。
沈彦秋不动声色的收起酒壶,起身对着那人拱手赞道:“兄台好俊的身手!”
多年不用江湖上的惯话,他差点一口崩出个贫道来。
那人套着一领白底黑纱贴身长衫,身材修长近乎八尺,一张脸拉的老长,好像当初在碧波潭见到的驴东来一般。偏生的和驴东来一般份是英俊,便让人忽略了这张怪异的长脸。猿背蜂腰,腰杆子停的笔直。莫名的一股子潇洒的味道。
沈彦秋眼前一亮,伸手一推。
“不过一杯茶水,在下兄弟自饮而已。兄台若是不嫌弃,只管喝了就是。”
那人也不答话,昂头一饮而尽,又伸着舌头把被子里面舔了两遍,这才意犹未尽的捏着杯子不撒手,对沈彦秋施了一礼,一扫方才喝茶的囧态,颇有些儒雅的笑道:“在下唐突,小兄弟莫要怪罪才是。”
沈彦秋心里一咯噔。
这人不是武者,而是修士。
这一杯苦茶不仅有冷凝泉,还有哀无心精心配制的凄花哀叶,三样都是人间绝品,仙家灵物。一个毫无真气和法力波动的凡人,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了。
一口饮尽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就是他也做不到。刚才方天震差点冻成冰雕的场景历历在目,沈彦秋立即确定了这人的身份。
金丹高手。
既然是金丹高手,沈彦秋就无法探查,不确定这人是道门还是妖魔道的修士,也分不清是敌是友。只是看情形应当不是来找麻烦,只是为了一杯茶水。
此时不是吝啬的时候,沈彦秋重又拿出酒壶,一把按住站起来的方天震,给那人满上一杯,笑道:“看兄台也是擅饮之人,既然不嫌弃在下这粗滥茶水,不妨坐下共饮几杯。”
几杯苦茶就能换取一个貌似金丹高手的好感,怎么看这笔买卖都不赔。
那人爽朗的一笑,对着旁边靠窗户的位置一摆手。
“金哥,别愣着了,快过来坐!”
一个头戴牛角铜盔的大汉站起身来,竟然比小山一般的拿波丸还要魁梧雄壮,走起路来虽然无声无息,但是地面却隐隐有些颤动。九尺的身高加上粗长的牛角盔,几乎碰到头顶的木板。
他走到跟前往长脸人肩膀上重重一拍,直接给他拍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你小子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走到哪儿都能占人家便宜!”
巨汉的声音有一种击打铜钟的感觉,浑厚明亮,却控制着没有波动,非但沈彦秋几个没有感觉刺耳,就是其他正在吃饭喝酒的人,也没有人察觉出异样。
这份控制力也极是了得。
方天震这时也反应了过来,把一直低着头塞饭的拿波丸往身边拉了拉,给长脸人和铜盔巨汉让出位置。
长脸人被拍了一巴掌几乎摔倒,也不觉得尴尬,哈哈一笑把空着的那个条凳一踢,示意铜盔巨汉坐下,随后屁股一落挨着拿波丸共挤一条凳子。
沈彦秋给铜盔巨汉倒了一杯苦茶,又把长脸人的杯子满上。
铜盔巨汉也不喝水,扫了长脸人一眼,对沈彦秋和方天震道:“唐突了几位小兄弟,还请见谅!我这兄弟看着风雅,实际上就贪着些口腹之欲,没脸没皮的惯了!”
沈彦秋见长脸人一脸享受的捻着杯子,对铜盔巨汉的话充耳不闻,笑道:“这位大哥说的哪里话,区区几杯茶水算的什么?所谓相逢就是缘份!承蒙这位兄台不嫌弃我的茶水,在下也愿攀枝,权当交个朋友就是。”
他这话隐约点出了二人修士的身份,和金丹期的修为。也有些你们是金丹高手,我们境界比不上你们,也得罪不起,希望你们不要找我们的麻烦才是。
巨汉肤色泛黄,两根手指简直就像两个黄色的萝卜一般,小小的茶杯在他手里如同微缩的玩物。
巨汉用指尖肉捏着茶杯,玩味的笑道:“若真只是区区几杯水,我这兄弟也不至于这般拿不住架势……小兄弟这水,我闻着也有几分似曾相识的味道。”
“这茶是下山时,师尊为我泡制。”
沈彦秋心里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我观两位仁兄不似凡俗中人,敢问两位仙居哪处名山洞府,又如何称呼?说不定同我师尊也是相识。”
长脸人见铜盔巨汉不喝,手指一勾将自己的杯子和他的调了个,斜倚着拿波丸,嘿嘿笑道:“我叫戴倧,这是我哥哥,叫做金成。我们兄弟都是梅山人氏,极少在修行道走动,小兄弟应当不认识。”
梅山?
听起来没什么印象。
沈彦秋迅速翻查脑海里的记忆,却怎么也找不到任何关于梅山的信息。修行道的名山洞府沈彦秋早就做足了功课,脑海里完全没有梅山的印象,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戴倧撒谎信口胡诌了一个地方,甚至二人的名字也都是假的。
至于金成所说,从茶水中闻到了似曾相识的味道,沈彦秋也只当他说说场面话。
痛苦山的茶,可不是谁都有份儿喝的。
他没有报出哀无心的名号,戴倧和金成竟然也不再问,只有拿波丸咔哧咔哧咀嚼的声音分外清晰,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沈彦秋给金成倒了杯茶,举杯相敬。
“方才在下也说了,相逢即是缘份。就着这份缘分,在下以茶代酒敬两位兄台一杯。”
言罢一饮而尽。
金成瞪着铜铃一般的眼睛,打量了沈彦秋和方天震一眼,忽然咧嘴哈哈一笑,昂头把杯中苦茶咽下,另一手往桌上一挥,亮出三颗拳头大小,红白相间的桃子,一出现就透着甜甜的香气,让人精神一振。
戴倧随意的一挥袖子,像是在拂去身边的灰尘。
沈彦秋感觉一股微不可查的法力波动扫过去,仿佛一个无形的气罩把几个人罩住,无论是苦茶的清香还是桃子的香甜,都不能再散发出去。
旁边的食客都是凡人,也有几个武道高手灵觉敏锐,想来戴倧是怕被他们察觉,这才布置了一道隔绝的幻阵。
阵法一成,金成把桃子往前一推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兄弟俩都喝了你的茶,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回赠。这次出来的匆忙,止随身带了几枚山桃,还请小兄弟品尝品尝。”
那三枚桃子只有普通人拳头大小,正如金成所说和一般的山桃无二,只是那股浓郁的灵气波动和香味,就像一块极品的灵石雕刻成桃子形状。
只是这桃子,怎么看着那么面熟?
方天震在桌子下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又隐晦的使了个眼色,沈彦秋才突然想起来,金成拿出来的三枚桃子,不正是和当初魔山祭祀之时,神仙道太白星官拿出来的金桃玉杏一般无二!
虽然模样上稍微有些许偏差,个头也微小了一些,但是散发出来的灵力波动,和太白星官带的桃子完全一样。就算不是一树生长,也必是同一片桃园所摘。
天堑山有一片金桃园,归上圣金王圣母管辖。经年累月用天河水灌溉,乃是天地间不可多得的宝贝,说到夸张之处,能使肉体凡胎白日霞举,驻世长生,便是几位帝君和诸天星官想要吃上一个,也不是那么容易。只有上圣雷帝天尊和金王圣母寿诞之时,摆下金桃宴广邀修行道的高手,他们才有机会吃上一个。
这三枚桃子虽然小了些,灵力比之前太白星官拿出来的弱了些,可怎么看都没有任何区别。
鸟山鸣桐说,太白星官是神仙道宗主雷震霄的随侍,这两个修士能够随手拿出相同的桃子来,身份算是亮明了。
这两个,是神仙道的修士?
大悲宗和神仙道同位神道四宗,神仙道和魔山派关系也非同一般,就是大家互相都亮明身份也没什么。只是金成和戴倧两个避口不谈身份,他们也就都不说破。
几个人心照不宣,以凡俗江湖人的身份随意的聊着,沈彦秋和方天震顾不得惊讶,分了桃子吃,又将桃核收了起来,拿波丸那个直接塞进他嘴里。
倒是戴倧这人,像是没喝过茶水一般,将一壶苦茶全部喝光,直从中午喝到天黑,拿波丸面前的木桶换了七八个,一桌子菜也翻了四回席面。
直到确定沈彦秋这壶茶真的一滴不剩,戴倧这才意犹未尽的笑道:“只顾着贪嘴,没成想已经黑了天了!哈哈哈!”
“你还有脸说?”
金成硬着一张脸站起身来,对沈彦秋一拱手:“我兄弟多有打扰,请小兄弟莫要见怪。咱们兄弟还有些事情要做,不能相陪了。”
沈彦秋忙站起来还礼:“兄台这话说的太客气了些!不过是一壶茶水而已,况且我兄弟也吃了兄台的桃子,那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兄台既有要事在身,在下不敢耽搁。”
戴倧弹了弹衣衫,又端出那副风雅的潇洒模样,笑呵呵的道:“小兄弟说的极是,别看我金哥五大三粗的,心眼儿可细着呢!酸起来连我都不敢接茬。你俩再这么虚下去,可得拖到后半夜去!”
戴倧随手一抓金成的胳膊,身形一晃就出了酒馆,满屋子食客竟没一个察觉。
“哈哈哈,山水有相逢!日后若有机会再会,再和小兄弟畅饮一番!代我兄弟二人给尊师问安,就说梅山杨二爷请他老人家有闲暇去坐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