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世道不太平。
沈彦秋一直跟着段景涵,接触的都是武林中人,绿林豪杰之类的人物,对于平常的官府之类的并没有多少了解。
而且他们似乎刻意的把武林和官府分化成两个不同的世界,类似于段家军这样自己组建军队的组织并不在少数。一切的管理都是自己内部在经营,几乎完全和外界脱离。
只是之前炫阴斗说起段家军覆灭的原因时,一时漏嘴把“朝天宗”抖露出来,沈彦秋才知道官府的手已经插到武林中来。
侠以武犯禁,官府自然不能容忍像段家军这样的暴力组织存在,更不可能任由他们发展壮大。
但是连年征战让五洲的所有王朝,实力都处在相对尴尬的阶段,根本不可能花费时间和精力来清剿武林力量。
于是劝降的劝降,招安的招安,又是许以高官俸禄又是划分封地,拉一批打一批,驱狼吞虎让武林中人自相残杀。
整个武林一片乌烟瘴气,王朝的朝廷里也是如此。
像千里草这样带着部队和身家直接落草进山的边远将领,其实也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些心思大的,早就企图推翻皇权自己荣登大宝。
尤聩能拉着这一批人开辟栖霞山,已经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年。沈彦秋也粗略的了解了一下,整个寨子里拢共只有五百多人,除了环宇苍晖带着的一批老部下,剩下的竟然来自好几个不同的地方。
昌余山的情况大致和栖霞山相同,人数不多,都是晁超多年攒下的家底。虽然他一直扬言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占据栖霞山,但是这么着年来一直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权当是两家人闹着玩一样。
所以尤聩他们才慢慢放松了警惕,没想到晁超居然这么能忍,足足忍了好几年去跟千里草打好关系。
以千里草的武器装备和兵士素质,就算是栖霞山易守难攻,其实也不需要强行攻打,只要安排几百人守住除了悬崖之外的几个出口,就能生生把他们堵死。
就算是孤注一掷的强冲,整个栖霞山能够活着冲出去的绝对不超过一巴掌。
如今尤聩不在山上,苍晖又是个混不吝的,只有环宇一个人撑住场面,他心里一凉:“晁超好大的手笔!千里草的嘴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喂得饱的。”
闻渊嘴角一抽:“尤寨主不在,环宇兄该是做的了主的。传我家主上的话,如今世道混乱,正是揭竿而起匡扶社稷的大好契机,望昌余山能和栖霞山携手,共谋大业!”
环宇冷冷的道:“共谋大业?你回去告诉晁超,就说我栖霞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想夺我栖霞山,就拿命来填吧!”
“环宇兄!”
“着!”
闻渊还要出言再劝,只听“咻”的一声微弱的脆响,一支小指粗的三尺长箭破空飞来,箭速极快。两人一听到响声禹伫便出刀格挡,闻渊错身就躲,可还是没来得及,禹伫一刀拦空,闻渊的身子刚刚动了一点,那支长箭径直钉在闻渊心口上方的位置,直透后背。
也怪他扒了身上的铠甲,这一箭速度又快力道又劲,血肉之躯如何能抵挡?能错开心口位置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禹伫赶忙把身上的铠甲囫囵套上,打起十二分戒备的挺着虎头大刀,把闻渊搂着向后退,指着门楼上大声骂道:“哪个鼠辈藏头露尾的暗箭伤人?!”
左首箭楼上一个少年探出头来,怀里还抱着一张土黄色的大弓,肩膀一耸一耸的好像在打颤,对着禹伫骂道:“你这人好不要脸!那家伙暗箭伤我三哥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出来放屁!我替我三哥还他一箭你待怎地?”
你看那少年脸色煞白,不是沈彦秋又是哪个?
原来王冲跟沈彦秋两个蹲在箭楼里闲聊,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随便说着,王冲似有意似无意的就说到,先前苍晖挨了一箭的事情。
栖霞山上的兵士,以弓手为主。毕竟是占着地利,尽管以步兵和骑兵冲杀也不错,但是终究没有弓手远程攻击来的轻快爽利。
况且这些猎户本就是玩儿拿弓箭吃饭的买卖,一见苍晖中箭,都是心头大火不已,自己就是玩弓箭的,竟然让别人在面前炫耀还伤了三将军,这张老脸该往哪儿放?
虽然一个个都恨得牙痒痒,恨不能把闻渊来个万箭穿心。可是王冲没发话,他们愣是揪着弓弦一箭也没射。
王冲把怀里抱着的大黄弓往沈彦秋手里一塞:“怎么样?想不想给三子报那一箭之仇?”
沈彦秋忙不迭的接过大黄弓,入手一沉差点没带着他摔个跟头。他费力的托着弓,对王冲苦笑道:“老王爷,这个……我没学过开弓射箭啊!”
“谁是一生下来就会的吗?”
王冲笑的就像盛开的菊花一样,脸上那些细微的褶皱都挤在一起。
“不会怕什么?我现在就教你!就是射不中好歹吓他一大蹦,也算是出了口气不是?”
沈彦秋听了王冲这话,心里就有些发痒:“就听老王爷的!”
王冲让他站在垛口位置,细细的同他说了持弓手势,拉弓的用力手法,以及确定目标之后如何瞄准,自上而下射击应该注意那些事项。
那张大黄弓几乎有小儿手臂粗,弓弦也是几十股马尾拧在一起制成。沈彦秋本以为这么一张硬弓凭他的气力必然是拉不开的,那曾想照着王冲的指点,一手端着弓,后手两支捏箭搭着弓弦,轻轻松松就拉了个满月。
他有些不敢相信的松开手,看了看王冲。
王冲也不说话,嘴里咬着短棍努努嘴示意他继续。
沈彦秋一头雾水。
王冲虽然年纪大了,但是所有的弓手里只有他的弓最强最硬,就是寨子里体力最好的年轻弓手,如果不是提前准备,轻易也拉不开他这张大黄弓。
沈彦秋只当王冲和他开玩笑,也就顺着他的话拉弓搭箭,谁曾想竟然这么轻松就开了个满月出来。
“我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力气了?”
他对着闻渊瞄了好一会儿,从眉心换到喉咙,从喉咙换到心口,最终还是克服不了心里那股对于杀人的恐惧,又把箭头转向闻渊的手臂。
反正我也不一定射的中。
就在他从闻渊心口转向手臂之时,王冲突然把嘴里的短棍一吐,正点在沈彦秋捏着箭的肘尖儿上。沈彦秋小臂一麻捏不住弓弦,只觉得一股酥麻的力量,顺着自己的手臂一顺而过,冲入那支特质的粗箭上,电光一般飞射出去。
这边才松过手,那边箭矢已经穿透了闻渊的身体,沈彦秋兀自保持着拉弓射箭的姿势。
瞧见沈彦秋一箭射中闻渊,门楼上和箭楼上的弓手们轰然叫好,特别是看见他手里那张大黄弓,更是竖着大拇指连声怪叫。
王冲的这张大黄弓,可不是谁都能拉的开,整个弓手队伍里,能拉开的不超过三个,至于能拉成满月的,除了王冲再无二人。
沈彦秋和禹伫对骂了一句,扬手把大黄弓丢给王冲,心里是哭笑不得。这都在山上待了这么久了,王冲这老头还是不信任他,想着法儿的把他彻底捆死在栖霞山上。
禹伫还要再骂,被一脸惨白的闻渊拉住,强打着精神对沈彦秋喊道:“小兄弟好高明的箭术!”
沈彦秋轻轻摇头叹了口气,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手一挥指着门楼上的一群弓手道:“扛不住就赶紧回家去吧,你就真不怕几十张弓同时出手,把你俩的小命交代在这儿?”
环宇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这两个是晁超手下不可或缺的臂助。”
“老王,怎么还不下令?!”
除了尤聩谁也指挥不动王冲,环宇和闻渊斗了半天,又爆发神威一刀斩,体力和精神的消耗太大,对上全盛的禹伫根本没有胜算,只得对着门楼上大喊一声催促王冲下令,乱箭将这二人射杀。
沈彦秋也扭回头小声道:“老王爷,你倒是说句话呀!”
王冲眯着眼靠在墙边全当没听见,一手往寨子里指了指,下巴一挑示意沈彦秋自己看着说。
沈彦秋见王冲这副模样,想了想像是明白了什么,对着环宇喊道:“二哥,放他们走吧!”
环宇怒目圆睁:“叫老王出来,你掺和什么?”
闻渊一直没有拔掉箭矢,生怕拔掉以后大出血控制不住,只能这么任由箭矢插在身上。他勉强由禹伫扶着翻身上马,对环宇道:“环宇兄,此时你要强留我二人固然可以,但是如果我二人没有回去,昌余山从千里草那里租借的大军,明日一早就会杀到这寨门前。”
“我家主上的脾气,环宇兄该当是了解的。这位小兄弟的意思很明白,就是想让我们回去说一说栖霞山的实力,让我家主上打消攻打栖霞山的心思。”
沈彦秋好歹也是跟着段景涵经过许多场面的,见王冲假寐不言,环宇勒马沉吟未决,只好又叫道:“闻渊你听着,今日我不杀你,一是我师兄仁义,都是落草的穷苦人家,不想你我两家彻底撕破脸皮!二是也让你看清楚,便是你们真的借了千里草的兵,想就这么吃下我栖霞山,必崩掉一嘴牙!”
“你那主子想雄霸天下,也该擦干净眼睛看清自己的实力!你们真正的敌人不是栖霞山,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回去告诉晁超,我们没有他那样的心思,也不管他想干什么。但是如果他不想我们活,那就做好拼命的准备!还是那句话,栖霞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