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1
接到刘秀的文书,隗嚣不能再装聋作哑了,而来歙的到访使隗嚣再也无法隐藏底牌。
自送隗恂去洛阳之后,隗嚣知道刘秀一时不会防范自己,心中踏实了,独立之心反而更加强烈。此前,刘秀要求隗嚣出兵一起进击公孙述,隗嚣以兵力粮草筹集困难为由推脱了,如今洛阳大军要借道过境,自己又如何推脱呢?
对于洛阳大军借道,隗嚣手下的将领们坚决拒绝。
杨广道:“这不过是刘秀想吞并陇西的野心,今日如果借道,明日便会对我们下手。”
行巡道:“刘秀是要玩假道伐虢的把戏,是在逼迫我们,大王何必一味忍让。”
隗嚣思虑不语,他既想痛下决心一举反叛,又担心自己独立不成,反被刘秀率先消灭。
王元见隗嚣犹疑不语,急道:“大王,如今刘秀已经逼到家门口了,由不得您不作决定啊。”
隗嚣叹道:“现在洛阳正盛,我们若贸然对抗,恐怕也非上策。”
王元道:“现在洛阳貌似强盛,但毕竟还有四方割据,最终鹿死谁手,还不能确定。大王一味等待,反会纵容洛阳强大,到时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王遵道:“既然洛阳已经出兵,我们便乘机给他们点颜色。”
隗嚣眯着眼犹豫不语。
王元道:“大王不必犹豫,当初,刘玄定都长安,四方纷纷响应,天下人众口一词,只称刘汉,都以为从此太平,想不到刹那间就崩溃了,害得大王几乎无立足之地。现在南方有公孙述,北方有卢芳,依据山川险要图谋自立的英雄也不在少数。如果大王听从那些迂腐书生们的意见,放弃了帝王的丰厚根基,而像游客一样,把自己置身在危险的国度里,祈求别人给您平安,恐怕那是走在覆车的轨道上。而今,陇西富饶,兵强马壮,将士齐心,我只需一丸之泥便可为大王在东方封住函谷关。这是大王建立万世基业的最好机会,即令大王不愿大军出击,也当闭关自守,加强训练,等待四方变化。纵然最后不能统一天下称帝,也可做一方霸主。”
隗嚣脸色微变,心中已动。
王元又道:“大王不是平凡庸人,岂能埋没了自己。要知道鱼离开水就失去了根基,只能干涸等死,龙离开天空就失去了凭借,跟一条蚯蚓毫无分别。大王据有陇西,有资格相望天下。”
众将领目光殷切,看着隗嚣,隗嚣面无表情,内心却早已被众将的慷慨陈词所打动。
隗嚣深藏的野心终于爆发。
隗嚣缓缓道:“感谢诸位的支持与忠心,我一直忍而不发,是怕自己才德不够,辜负众位将军,既然诸位都有心自立,我隗嚣万死不辞,誓与大家共有富贵。”
众将领群起欢呼。
建武六年五月,隗嚣决定正式反叛,分派将领们严密把守各个关隘,令王元镇守陇坻,并砍伐树木堵塞东方通往陇西的道路,又秘密派人联络公孙述,准备联合抗击洛阳。
38-2
申屠刚得知隗嚣意欲反叛,忙来劝阻,“听说大王欲与洛阳对抗?”
隗嚣板着脸不说话。
申屠刚道:“对于大王的功名之心,我本不该多言,但一直深受您的恩义,我不得不将心中之言说出来。自古以来都知道一个道理,人心归附,上天就会赏赐他,人民背叛,上天就会抛弃他。”
隗嚣知道申屠刚的忠心,温言道:“我虽无才德,在陇西也还是稍有民心。”
申屠刚道:“陇西不过数郡之隅,不足以称为天下。汉王朝受到上天的眷顾和赐福,与人力无关。洛阳天子不断给大王颁发诏书,委托国土,明示信义,愿跟将军有福同享、有祸同担。一介平民结交,尚且知道不负承诺,何况他身为君王,您害怕什么呢?您又想贪图什么呢?您意欲独立,是陷百姓于水火,对上不忠不孝,对下无恩无义。当事情没有发生时,便可预料它的发生,也许人们认为这是虚幻,但等那天终于到来时,怕只有后悔莫及。我只是一个愚昧老人,因为受您恩义,才对您讲一点真心话,恳请大王三思。”
隗嚣终究没有理会申屠刚的建议,追随隗嚣的文人士子们都知道隗嚣已经走上了反叛的道路,便逐渐离开隗嚣。
38-3
来歙三番五次约见隗嚣,隗嚣都推脱不见。来歙心中奇怪,径直去找隗嚣。隗嚣躲避不过,只得相见。
来歙责问隗嚣:“我代表朝廷跋涉几千里来看将军,你为何推诿不见。”
隗嚣脸色尴尬,“最近政务繁忙,一时没有空闲时间。”
来歙道:“将军不过是处理陇西这点地方的政务,就已经忙成这样,如果地盘再大一点,还如何处理?就凭这样,你手下的将军们,怎么还敢有野心呢?”
隗嚣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现在的洛阳之地也不过陇西之大。”
来歙是直性子,不想和隗嚣饶来绕去,径直问道:“不管将军如何繁忙,怎能不见朝廷使者?”
隗嚣一时无语,而后冷言道:“来将军此番何为?”
来歙奇道:“皇上不是已经给你颁发诏书了吗?难道将军不知道朝廷希望你做什么?”
隗嚣嘿嘿一笑,“借道?”
来歙剑眉一蹙,朗声道:“国家之道,何言借?朝廷的军队路过这里,要将军所辖的郡县准备好后勤物资给予支持。”
“没有。”隗嚣一口回绝。
“你身为陇西长官,是朝廷的命官,为朝廷的军队筹措粮草装备难道不是你的职责吗?”来歙的声音变得威严而急促。
隗嚣不紧不慢道:“没错,我是陇西百姓的父母官,我有责任对陇西百姓的生死负责,但陇西贫瘠,我们自己尚难过活,哪里还能筹措粮草。皇上不为百姓作想,让我如何筹措?”
“你!”来歙一愣,明白隗嚣反心已生,不禁严厉喝道:“好你个隗嚣,口口声声仁义忠孝,却妄图反叛?是不是!”
隗嚣一怔,被来歙识破意图,内心的紧张反而释然了。隗嚣笑道:“我反叛什么?刘秀还没有称帝时,我就是这陇西的长官,现在他称帝了,我依然是这里的长官,我为百姓作主,难道有什么错吗?”
来歙难以置信,责问道:“你真要反叛?皇上原本怀疑你不是忠良,我一直担保说你是英雄,是谦谦君子,不会口是心非。”
隗嚣笑道:“我一直都是陇西的主人,从来没有向洛阳称臣,何来反叛?”
来歙只觉隗嚣笑得如此狰狞,不禁血往上涌,喝道:“你这个伪君子!”话未说完,已抽出腰中长剑,直向隗嚣刺去,一边大声喝道:“叛主背恩,丧失忠信,你我恩怨了断,便在今日。”
隗嚣急忙闪身,长剑从隗嚣的肩头划过,差点刺到隗嚣的脖子。隗嚣吓得魂飞魄散,一边往内室逃命,一边大喊卫士。
守在门口的卫士立马跳进屋,拼命挡住来歙。
隗嚣躲进里屋,将房门关死,西斯底里喝道:“杀了他,杀了他!”
来歙见隗嚣关死房门,无法进入,只好作罢,见卫士围来,连出几剑,刺倒冲在最前面的两人。卫士们见来歙身手敏捷,剑法高明,都不敢上前。来歙怒气渐渐平静,心中只想把陇西生变的消息最快传回洛阳。卫士惊疑之间,来歙已经跃出房门之外,只留下几个卫士愕然相望。
隗嚣见来歙躲过自己卫士的追杀,还从容回到驿馆,不禁气急败坏,令人包围驿馆。
王元得知,忙令牛邯调集军队过来,下令一定要杀死来歙。
隗嚣手下的谋士和将领多与来歙有过交往,敬服他为人信义,都劝说隗嚣。王元却觉得这是显示决心的最好机会,力劝隗嚣杀了来歙,与洛阳势不两立。
谋士们都劝阻道:“来歙是天下信士,屡次往来陇西,虽然代表洛阳天子,却从来没有做过欺骗大王之事。今日事发突然,并非他的本心。大王若杀了他,反而让大王丧失了信义。”
隗嚣惊魂已过,但怒气难消,怒目看向驿馆道:“今日若非我躲闪快,早已丧命,他如此猖狂,难道就由了他?”
王元道:“大王一定要杀了他,刘秀对待我们陇西,何尝不像今日来歙,哪有半分仁义之心,不杀了他还真以为我们怕了洛阳。”
只听一阵惊呼,来歙已从驿馆出来。
卫士们忙闪到一边,远远将他围在中间。来歙神态自若,将远行的东西一件一件放上马车,又仔细地将朝廷的符节挂在马车上。
隗嚣恨恨地看着来歙,竟不知所措。
王遵道:“大将军息怒,天下信士,不可妄杀。君叔来往陇西与洛阳,从无失信。大将军雄心勃发,与他的约定有变,使他心有怨愤而致冲动,于理于节,都不能全怪他。君叔是洛阳天子的表兄,您杀了他,无损于汉室,却可能会给陇西带来灭族之灾。何况大公子现在洛阳,您怎么能因一时之气而置至亲不顾呢?当年宋国图一时之快杀死楚国使者,结果带来灭顶之灾。小国尚不可受辱,何况是万乘之君。”
王元道:“我们既然图谋自立,迟早要与刘秀交手,难道还怕与他对立。”
王遵道:“图谋自立也不是非要与天下人为敌,如果并无恩怨而能两相安好,岂不更好。一旦结怨,不到鱼死网破就无法了结。以陇西之地是应求得两相安好,还是要图谋生死相争?大王三思。”
牛邯也向隗嚣请示道:“大将军,君叔与您本是故人,他屡来陇西,本是图谋为大将军找到好的归宿,他虽不知大王的雄心,但自始至终,不曾有半分欺骗,如此信士,大将军何必要置他于死地。”
隗嚣心情渐渐平静。
王元见众人一致反对杀死来歙,也转变态度,笑道:“其实一个来歙也无关紧要,杀他倒是脏了大王的刀,反显得我们陇西气量狭小。”
隗嚣对牛邯摆摆手,牛邯忙将卫士和军队撤开。
来歙安置好马车,向隗嚣和众人抱拳致意,朗声道:“来歙与各位告辞,从今后我们兵戎相见,诸位保重。”说完,向众人挥挥手,带着随从徐徐而去。
众人见来歙渐行渐远,消失在远方的风沙之中,很多人心中竟生出一份莫名的沧桑与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