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功名来的太容易,反倒会叫人感到无趣。
体会不到战胜对手的快感,也没有肾上腺素飙升的兴奋感,更别提达到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的最高级——自我实现的满足感。
唐拓这会儿有点隐隐约约的理解,中国历史上为啥总有老子打拼儿子躺赢然后家业就败了的例子,一切皆因为没有为之付出过。
所以儿子不珍惜。
虽然他没夸张到那个份儿上,但也确实对刚到手的热乎乎的任命珍惜不起来,甚至不想要。
入职一年半,唐拓火箭般的速度一路提升,从主管到初管到人力资源部副总,成为襄和银行总行最年轻的中级管理者。
当然,这一切都仰仗于他的老子。
宣布任命的会议刚刚结束,唐拓就收获了来自部门老总的阴阳怪气和周围同事们的冷嘲热讽。
要说前几次提职务的时候他们还勉强酸唧唧的表示祝贺,这一次干脆就卸下了伪装。
说起来,这群人敢这副嘴脸也得怪唐拓自己。
有一次出去玩喝大了迷迷糊糊间被人套了几句话,之后大家对他的态度就都变了。
可是当晚具体说了什么,断片的他一丁点儿都想不起来。
从会议室出来,唐拓回工位上拿起手机,招呼也不打一声,转身走了。
以前没人稀得管他,现在是没人能管得了他。
大小是个副总,一身名衔加身,又有名义上分管的一摊工作,必要时可以直接向主管行长甚至董事长汇报。
正常人混到这份上早都得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但他就是如坐针毡,借用别人的话就是“大怨种”。
那个晚上之前,他还以为自己在人前表现得挺春风得意的。
“真特么没劲!”
晃到楼顶的天台抽烟,想着那伙人的不屑和嘲讽,唐拓这烟越抽越窝火,后来实在是受不了口袋里的震动,一个抛物线弹飞剩下的半截,掏出手机接起父亲的来电。
“喂爸,刚才我们开会来着,静音没听见……嗯,是的,我在楼顶,边上没人……没有,我没张扬……好的,我夹着尾巴,低调,是是是,学习……好,没没没,没有随便撩小姑娘……您放心,嗯嗯。”
唐拓乖巧的接受了父亲的教诲,收线后变回先前的模样,又点了根烟,眯着眼睛看楼下大马路上车来人往。
他内心不愿意接受父亲的安排,却又不敢抵抗父亲的命令,在青春期叛逆过几次被切断财务来源后,就更是一点脾气都没了,对父亲的态度永远都是:你说啥是啥。
他瞧不起这样的自己,又没本事改变现状,他讨厌周围人的嘴脸,却又没反驳的底气,于是在单位他也成了个窝窝囊囊且无所事事的大怨种。
想自己一个风流帅逼也曾纵横校园迷倒万千,进入职场却混到这个份儿上也是万万没想到的。
真没劲。
憋屈。
北方的四月还没那么暖和,唐拓只穿了件行服衬衫,顶楼的小冷风一吹,他就缩起了脖子。
但即便觉得冷,他也不想回办公室取外套,与其看那群人,他宁愿站在高处望望景,或者看看楼下的保安。
可是看到楼下认真执勤的保安时,他又开始自怜自艾起来。
他觉得自己都不如他们过的充实。
你看那两个大块头保安,正死命拦着那个抱着一摞材料的女人不让进门,而这个女的还挺执着,不断向他们发出请求。
唐拓自嘲一笑,不管怎么说,人家起码都有人生目标。
唐拓沮丧的掐灭手里的烟头,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2016年4月1日下午16:01分。
兄弟们已经安排好了酒局,正等着陪他告别操蛋的二十五岁。
告别过去的每一年,都要迎来像愚人节笑话一样的新一年。
……
唐拓乘电梯到一楼的时候,保安还在和那个女人拉锯。
“我们这里有规定,没有预约不能进!”人已经从大门外闯到了闸机口,保安明显是被惹怒了,这是领土被侵犯的愤怒。
“我只是送一份资料,不影响楼里的办公秩序。”女人程式化的重复着话术,身体又向前挪动了两步。
她瘦瘦高高的,目测起码170往上,又穿着高跟鞋,保安对她造不成身高上的压迫。
“再说一遍,不可以!”保安见状,警惕的张开手臂,两个人拉起一道人肉防线。
女人被吓了一跳,不过脸上更多的是尴尬,还有一点畏惧。
那是对语言冲突有可能升级为肢体冲突的畏惧。
尽管在这些情绪之下,她仍旧抱着材料没走,就好像身后有人盯着她,一旦她产生退意就会受到处罚似的。
唐拓见状,走上前拍了拍保安。
然后在女人诧异的眼神中,唐拓对保安道:“麻烦让让。”
你们挡到我了。
……
就算是有心理准备,何夜白的脸上还是变了表情。
她没想到自己在刚刚那一瞬间,竟然还会对这种事产生期待。
果不其然,人家连个正眼都没给。
这副模样让她想起自己之前共事的那伙人,以至于离职前那种糟心和愤怒的情绪压也压不住的往上翻。
以至于看到这种穿着银行制服的人就条件反射的烦躁。
于是刚才的坚持瞬间消散,她突然就不想进到这栋楼里了。
见微知著,这个人的冷漠足以代表这栋楼里的大部分人,她觉得就算进去也是白费功夫。
道不同不相为谋!
思绪间,何夜白脸上的情绪不自知的变成了早能料到会如此的鄙夷和嘲讽。
这种无声的厌弃被恰巧偏头一瞥的唐拓看进了眼里。
他莫名有种被骂了的感觉。
被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连大门都进不去的、挡到自己出路的小破什么人用眼神给骂了。
唐拓站定,想要从她脸上求证一下,是不是自己恍惚间看错了。
哪知,眼神对上的瞬间,这女人竟然挑衅的一抬下巴,像是对他平时的德性很了解的故人一般,毫不掩饰的又给了他一个嘲讽的表情。
这特么!
这样的神情,他在这栋大楼里早已受得够够的了。但没办法,为了这份在外人看来体面的工作,在父母看来稳定的工作,他不管怎么生气都得受着。
可是!
凭什么眼前这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女人,也敢无缘无故的这样对自己?
憋了一天的,不,憋了许久的陈年窝囊气,突然就不受控的冲向嗓子眼儿,迫不及待的想要发泄出来。
而这个发泄对象,就是眼前这女人。
唐拓瞪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你……”
他刚吐了一个字,女人就转身走了。
竟然就这么走了!
排山倒海的情绪一下子全卡在胸口,堵住了!
唐拓堵得肝胆俱裂,浑身发抖:“诶,那女的!”
可是“那女的”置若罔闻,甩着披肩长发走的飞快。
甩起的头发像是一记响亮的大巴掌,让他在保安面前的面子都稀碎。
保安捂嘴偷笑。
唐拓感到尊严前所未有的受到践踏。
他三步两步迈下台阶追上去拦在女人斜前方问:“喊你你没听见?”
何夜白被迫停下脚步,看着闯进视野的人脸,不耐烦里突然带上一丝警惕:“你认识我?”
毕竟曾经是同行,即便不在同一个城市,她还是担心在某个特定的场合他们见过。因为过去几年在银行业不美好的过往,她不想再和过去有一丝丝的瓜葛。
她往这人脸上看去:长得其实不赖。
本该是明眸秀眉,堂正俊雅的阳光青年,浑身却套着一股拧巴劲儿,像是被人抽了五成精气神似的,明明颓的不行,还强装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也不知道想掩饰什么。
何夜白摇摇头,这要是以前见过,应该是有印象的,可脑海里搜寻了几遍,记忆里根本没这个人。
“我认识你?”唐拓冷哼一声,极尽鄙夷的语调问她,“你配让我认识?”
“呵,不认识就好。”何夜白完全没在意他什么神态,迈开步子又走了。
瞬间,唐拓仿佛一记重拳砸在棉花上,一招就被卸掉了全身的力气。
与此同时,他感到努力撑起来的自尊和面子,全都碎了一地。
身边不断的有同事在进进出出,两个保安也跟出来伸着脖子看热闹,唐拓仿佛都能听到那些人在背后议论自己。
而让他再次沦为别人笑柄的,是那个女人。
那个薄眼皮薄嘴唇薄凉又恶毒的女人!
“你给我站那!”唐拓一声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