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的战乱里,四派弟子并非完全听命于孙恩。
四派各有宗门长辈,心思各异,甚至各怀鬼胎。
罗浮剑派孙恩本就是快意恩仇的个性,发动叛乱乃是为叔父一家报仇,属于私仇。
都天派则素来与罗浮剑派交好,四派商议事务,大事上一向同进同退。何况都天派最近三任教主修为突破至金丹期修为,都有罗浮剑派将《太玄洞极剑经》主动拿出与之分享的因素,道门讲究因果,得益于此,容不得都天派不出死力。
都天派可以说是孙恩除罗浮剑派外最大的倚仗。
茅山派则相对中立,无可无不可。毕竟晋国朝廷离茅山极近,历代皇帝对茅山都是毕恭毕敬,常年供奉。孙恩的罗浮剑派又是与茅山派同属天师道,乃是同门。谁掌控天下都不会损害茅山的地位和利益。
故茅山对孙恩叛乱一事本来还是有所保留,不愿参与的态度,甚至门内有长老一度持反对意见,但毕竟分属同门,最终被罗浮剑派和都天派两家联合说服,最终派出弟子参加叛乱。但茅山在其中基本属于出工不出力的典型,如无好处,基本是摇旗呐喊,助个声威罢了。
丹鼎派最为奇怪,开始时是极力反对的,完全不顾同门因素,甚至派出不少弟子参加朝廷的平叛大军,会稽郡守王凝之便是其中一个。
这可能因丹鼎派素来与王氏一族交好有关。大名鼎鼎的王羲之便是丹鼎派的弟子。现如今的丹鼎派教主王仙洲同样出身王氏一族。
若无修道大宗的支持,王氏又怎能与司马共天下!
但会稽郡守王凝之莫名惨死前,丹鼎派忽然转向罗浮剑派孙恩的长生军,攻伐江东八郡的后期颇出死力,一度杀的比孙恩和都天派还凶狠。甚至丹鼎派极力主张孙恩攻破山阴,并围攻建康。
其他战事之中,丹鼎派又完全听调不听宣,有时连调都不遵。孙恩难奈其何。
可见四派完全是个临时的草台班子,并不一心。
良莠不齐的长生军在临时联合起来的四派弟子带领下一路所过,烧杀抢掠,可以说是无恶不作。甚至有四派弟子竟偷偷以吴郡、吴兴、义兴、临海、永嘉、东阳、会稽等江东八郡百姓尸骸修炼魔功。
在山阴城之役,因为长生军内部生乱,逢人便杀,导致山阴几乎被屠城。
谢道韫阖府上下,除了谢道韫和其一位外孙,子女全部死绝。
同样是天师道四派弟子的王凝之亦是莫名惨死于府中。四派弟子大乱,长生军不战自溃。
镇澜神宫趁机派出数名金丹高修,联合天下各大修行门派以翦灭道门魔修的行径为借口,围剿长生军。
勉强被孙恩糅合到一起的天师道四派子弟,丹鼎派和茅山派稍稍做了个样子立刻做鸟兽散,各回山门。剩下罗浮剑派和都天派旗下的长生军惨败于建康城下。
都天派赤雷子以教主之尊险些战死,虽幸得免,亦是身受重创,修为暴跌,领残余弟子回山便封山疗伤。
罗浮剑派损失最为惨重,护山大阵被破,罗浮山被削平,山门被灭,子弟几乎死绝!
谢道韫因家中子女尽死于罗浮剑派主导的长生军之手,退出罗浮剑派,恨孙恩入骨。
孙恩则仅以身免,虽避入海岛,假死脱身,但是这些年他其实早就想了个通透,自己应该是被人利用了!
一番快意恩仇下来,晋国死伤无算,真正是千里无鸡鸣,处处尸山血海,浮尸骸骨。
数百万苍生何其无辜,皆死于自己一念之间,孙恩心如死灰之下,隐身羽山二十年,无心修行,整日研究庖厨之技,酒茶之道,浑浑噩噩的,决定就此了却残生,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收了个徒儿,避免罗浮剑派至他而亡。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前些时日尘心忽起,他还是出了羽山,再入凡尘。
前尘往事一一浮上心头,孙恩是百感交集,对当年之事更是极为明悟。
是以他极为期望解开与谢道韫的仇恨和心结。
面对谢道韫和张景符的指责,他心中虽然极为愧疚,却希望能够还原当年之事。
不枉不纵,回归事实真相。
他这次出山的最大目的便是于此。
当年有人害了他叔父一家,现如今几乎以同样手法又害了他妹夫和妹妹一家。
不仅如此,两次幕后之手都是利用孙恩和卢循的叛军,将晋国天下搅得残破不堪,万千百姓因此家破人亡。
包括同为罗浮剑派的谢道韫师妹一家,同样是受害者。
“丹鼎派王氏子弟颇多,王羲之长老四子凝、操、徽、涣皆为丹鼎派宗门同辈。
其中叔平因师妹的原因与我最为交好。我孙恩虽与司马氏不共戴天,但是与王氏并无仇恨。
令姜,我何故要杀他?就因为我对师妹的思慕之情,便要杀你一个满门,难道我不怕师妹从此对我恨之入骨,不理不睬吗?”孙恩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道理,希望渐渐引导谢道韫的思绪。
但是说到对谢道韫的思慕之情时,哪怕孙恩已经历经沧桑,尘心寡淡,皮糙肉厚,还是难免老脸一红。
边上桌子那引颈旁听的小子和那个呆头呆脑的家伙,跟两只大鹅一样,眼睛瞪的一样溜圆,脖子伸的也实在太长,简直令孙恩侧目。
他说完忍不住喉咙发干,“咳咳”的干咳几声,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视他们如无物。
谢道韫闻言银牙怒咬,朱唇微启。
张景符却抢先对孙恩不屑道:“自古以来,为情一字入魔之人少吗?你孙恩这些年来的行径与魔道何异!想不到当年豪气纵横的孙恩师兄也成了贪生怕死的狡辩之徒,哈哈哈,可笑!”
闻得张景符将自己与魔道之徒并列,孙恩表情极为凝重,十数息后他见谢道韫面上表情仍然极为冰冷,毫无变化,终于失望道:“谢令姜,王叔平和你的子女虽然表面上看去皆死于我孙恩乱军,实则不然,幕后当另有黑手。凭你咏絮之才,这些年应早就有所察觉。
但今日我孙恩敢作敢当,不屑做任何争辩,如果你想杀我为叔平报仇,现在便拔出你的飞絮剑,给我个痛快。孙恩早就该死,这二十年来也不过是一个浑浑噩噩的臭皮囊,行尸走肉罢了。若是能立刻死在师妹手上,亦算死得其所,只可惜白白便宜了那些幕后之人。
可惜,这天下再也不会有人去追那真相为何!哈哈哈……”
孙恩说完不禁仰天悲啸,话中颇有一股灰心至极的死志。
谢道韫闻言毫不犹豫,表情出奇的寒冷,素手轻扬,一道奇快无比的白色剑光瞬间穿过孙恩的身体,带起一蓬鲜血四处飞溅,洒落在白莹莹的雪地上,极是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