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兕身亡,辛昺未有任何慌乱,北府燕归堂猛将岂是郁洲游侠能敌!李兕最大的作用就是牵制。寒光耀后园,辛昺长剑趁此良机斩向张简之前腹:“燕归堂张简之宝刀未老,请试吾手中罗睺利否”。后园的其他武士此时尚在惊愕之中。本太守大人和此人熟识,谁料到竟一言不合拔刀相向。
燕归堂为故太傅谢安、谢玄一手组建,谢玄练北府精兵,却苦于无专伺敌情之属,游骑常为苻坚的北方胡骑所败,伤亡惨重。晋国与北胡诸国军交战,晋国多处于弱势,皆因无军情消息支持。
王谢两族支持下,谢安网罗天下奇人异士,江湖游侠,在乌衣巷组建专伺敌情的燕归堂。燕归堂组建成功后,恰逢苻坚百万大军攻晋,谢安将燕归堂移交谢玄。
谢玄一手掌北府,一手控燕归堂,淝水大战中燕归堂立下大功,情报精确从无谬误,方有谢玄督军攻秦国前军而后乱其全军之胜。名义上燕归堂属北府军建制,实则为王谢两家族所控的情报网。
谢安曾云:王谢堂前燕,只身入北胡;他日若归巢,猛士当封侯!故名:燕归堂。
张简之曾师承孙泰,孙泰为五斗米教教主,水仙孙恩之叔,道人杜子恭之徒。谢安与杜子恭交好时,杜子恭遣张简之入燕归堂。张简之族兄张猛叛谢琰而杀之,谢琰乃谢安子。张简之归来何处觅封侯!
“辛昺一如既往毒辣,视人命如草芥。”张简之喝道。当年辛昺在北府为校,常令一小部敢死之士冲击敌军大部,待双方交缠不休之时,乱箭攒射之,不分敌我,常常获胜。但其麾下兵士真如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伤亡者众。
“吾以国士待之,李兕当以死报之,何错之有!”辛昺一脸坦然,李兕为之死,士为知己者死而已。不在今朝,便在他日。何时死有何分别!
北府兵多猛士,蹈死地而不惧,辛昺轻人命如草,常兵与敌皆亡,谢玄不喜,张简之亦不喜。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辛昺不仁视府兵如草木。谢玄常云:苻坚攻晋,战阵之上,北府之兵,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然蝼蚁尚贪生,非必死之局,北府精锐当留有用之躯报父母家国之恩,不失人道。谢玄又言:草木有灵皆可兵。
故,车骑将军谢玄所率北府猛士,苻坚俱之,谢安安之。
张简之背左侧腋下,鲜血如瀑,李兕濒死一击,内劲寒气终于撕裂了张简之体内的腐木练气之功。《枯木逢春功》乃师门所授。张简之早已练体如枯木,却一直未能枯木逢春,化腐朽为青木。青木者,可枯可荣。
张简之竭力避过辛昺的剑气,继续面对辛昺背对后园入口呈逃亡之势。辛昺一脸冷漠,狼顾一般双目紧盯张简之受伤的腋下,长剑再挥,剑气一尺有余。张简之力竭避之不及,腹下再受一剑。
张简之心知如此下去,莫说取回师门传承道剑,就是自己的老命也得交待在太守府。辛昺内力强劲,练气有成,实力已不输赤燕府将。
谢安曾将燕归堂内部分五等,第五等为乌燕,衣黑,为普通燕归堂府士,初入燕归堂皆为乌燕府士,十人为一伍;第四等白燕,衣白,统领一伍十名乌燕府士;第三等蓝燕,衣蓝,统领十伍百人为曲;第二等紫燕,衣紫,统领五曲五百人为校,第一等赤燕,衣朱赤,统领两校为将,称赤燕府将。
燕归堂之人,除赤燕府将之外皆胸绣燕子,赤燕府将则胸绣朱雀,又称朱雀将军。朱雀火烈,焚尽天下诸胡!
赤燕府将归当时还是冠军将军的谢玄直属,共五人,皆为北府军振武将军。张简之曾为赤燕府将,朱雀之列,振武将军。朱雀将军上阵可敌天下一等猛将,下马可斩江湖一流练气之士。
张简之心一横,家传的太上两仪分水功汇聚成一股逆流,猛然撞击枯木逢春功的气劲,两气交合,气劲交集,冲击顶上天庭穴而去。若成则枯木逢春功大成,必败辛昺而诛之。顷刻,张简之面目血光狰狞,鼻眼耳孔嘴角皆溢血而出。
辛昺大喜,张简之竟在此时呈走火入魔之状,真是天欲亡之,心下又叹:昔日北府同袍猛将,凋零如黄花已所剩不多,奈何皆自相残杀,各为其主罢!
辛昺手中罗睺毫不留情,剑光化气成龙斩向张简之的劲项之上。辛昺早知张简之和孙恩孙灵秀在羽山而未杀之,皆因仕途无望,绝非念北府袍泽之情。掌晋国者无论桓玄还是现在锋芒毕
露的太尉刘裕,对孙恩和张简之的项上人头都毫无兴趣。杀之无功,却能惹来杀身之祸。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况太守乎。
再说刘裕小儿,一贱民立于庙堂,当初辛昺为辅国将军谢琰帐下校尉,刘裕不过刘牢之门下走狗罢了。
刘牢之如吕布三姓家奴,北府之耻。辛昺又何必做鲜廉寡耻之辈投此人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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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简之内心宁静无比,似每次坐在白鹿村家中小院青石上看生死相随的元氏素手切面,面一片两片,落入煮沸的柴锅内,沸水激起。一滴、两滴、三滴,分解无数,滴滴扩散如夜空星辰,越来越大。点燃体内枯木,化为一点嫩绿,青木初成。
枯木逢春功张简之曾随孙泰苦练,又得杜子恭师祖多次指点,今朝在生死之战下终有所成。杜子恭师祖曾言:枯木可逢春,腐朽化神奇;青木紫府成,此身可不死。
张简之挥刀,星坠如雨,辛昺头落,肩部却受剑气割裂血迸如柱。张简之暗运转枯木逢春,体内紫府青木生成之处生命力磅礴而出,细细密密的体内暗伤新创,缓缓愈合,虽不能一时痊愈,然刚被重创之处血流逐渐凝止。
张简之暗叹:若非枯木逢春功大成,又不惜肩部重创换其一命,或不能胜之。
辛昺如以命搏命,或可得一线生机。辛昺不惜他人之命,却惜己命而亡。
张简之探手取来罗睺剑,拄刀而立。张简之杀李兕,再斩辛昺三人几乎瞬间分出生死。府奴见太守已死,四散而逃。
武士们亦反应过来疾呼:“有刺客!”,有人出园去引太守府披甲士欲聚众歼之,又有数人欲仗剑持戟而围来。
张简之数处受重创已失血过多无力再战,正寻思如何脱身之时,一年青小府奴疾冲而来,张简之欲鼓强弩之末提气挥刀斩之。
府奴急道:“大人可安心,我乃孙恩部将丘尪之后,请君随吾行,园内有小门,今日君杀太守,等若释我自由,必待君如再造之父。”
“丘尪之后?真乃故人之后,丘小哥你且带路!”张简之耳听园外兵戈之声临近,倒也知此时不宜多问,耽误太多时间。园内几人,张简之倒不惧,皆虚张声势之徒。
丘姓府奴前疾行,张简之后随之,直奔园后小门而去。这府奴正是今朝脱得囚池困,一遇风云便化龙。
张简之和丘姓府奴出了太守府花园后门,二人对视一眼皆道:“须即刻出城!”。二人虽初识却有灵犀之感,张简之对丘尪后人刮目相看。二人直奔西门而去。唯有趁太守府尚未作出应对之前出城张简之才算安全,丘姓府奴才真正得了自在之身。
张简之受伤颇重,通过断断续续的血迹很快就可以追上他们。丘姓府奴经过一个药铺时进去抢了几包止血草药,随手扔了个银豆子给伙计,便夺门而出。掌柜和伙计本以为遇上贼人却不料得了银豆子,便歇了报官的心思。
丘姓府奴早已存了逃出太守府的心思,这些年在太守府利用各种机会偷偷得了不少主人的财物。他一直随身携带,只待一得机会便欲出逃,今日果然派上用场。
张简之简单给自个儿上了止血草药。当年潜入北胡受伤之时颇多,自救医术乃必备之术。丘姓府奴将身上外氅青衣,给张简之披上。顾不得行人瞩目,二人在直道上狂奔。张简之最是骇人,浑身浴血,手提宝剑和长刀,背负长弓与羽箭,一副亡命之徒样子。
这些年天下战乱,纲纪不稳,律法荒废,时时死人,到处反叛,荒野露白骨,千里无鸡鸣。每日不见几个亡命之徒,怎能算得乱世。行人们倒是瞩目后便各行各事,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好在郁洲城池不大,太守府迟钝而缓慢的反应亦救了他们,二人奔至城门时,门洞大开,行人寥寥。守门的杂兵们正无精打采地躲在门洞里乘凉。八月的天地蒸笼,杂兵们不愿做烤熟的人棍。城门楼上的甲兵们更是不知躲哪儿凉快去了。张简之备的二十几枝羽箭竟无用武之地。
出得城池,张简之勉强打起精神,指了一条山岭起伏的小道说道:“丘尪乃吾故旧,吾可信你。前方早备有快马,送吾至羽山白鹿村,必有重谢!”,说完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张简之虽已练气大成,奈何早失血太多,强行奔跑出城早牵扯得创处又血流不止。
丘姓府奴一脸苦涩,本待独自逃生,奈何因此人得脱囚池,又闻其自称与父丘尪有旧,便暗道一声罢了,托扶着这张简之和他那一身长刀利剑直奔山岭小道而去。
张小玄和元氏细细将父亲张简之的伤口料理一番,母亲元氏在室内给父亲开始上药。张小玄见张简之身上伤处虽骇人,但呼吸平稳有序,内息脉搏皆有勃勃生机,倒不致没了性命,便默默退了出来。老道人教过他救人之术,今日他将老道人私藏的几瓶白玉断续膏给张简之抹了,只须修养数日,父亲外伤必可痊愈,至于内伤且慢慢调理旬月罢。
张小玄出屋子便见院子里张小仙和丘小哥默然坐在石桌边,两人正呆观天上白云,白云苍狗亦痴呆一动不动。
张小仙正是静默的性子,生人面前总是不愿张口。倒是丘小哥搀扶父亲进院子时,张小仙差点用老道人授她的《云水化冰决》给他两个冰刀子尝尝。幸亏张小玄懂得打烂边上的水缸。张小仙无水可化冰。巧小仙难为无水之冰,冰刀子只好化利爪被小玄所拦。
张小玄一眼便看出丘小哥非伤张简之之人,只得砸缸救人。可惜了一个大水缸,这可是去年在曲阳城偷卖了老道人一付药方钱换来的。老道人的药方实在太多,张小玄每次偷得内心愉悦,练气都比平日里顺畅。张小玄每次练气有小成,都在怀疑老道人是不是在用这种方式把自己培养成变态的小魔头。
云气浩荡,风起北方,今天八月的天地蒸笼被秋注入了一丝凉气,山里日暮已可感受到凉爽。
张小玄打断二人无聊的观云冥想,让小仙守着爹娘,自带丘小哥向羽山道观而行。张小玄细细看去这丘小哥生的方脸阔嘴,浓眉大眼,鼻如悬胆,昂藏七尺,倒是天生一付权贵相。日暮将至,家中无待客之室,张小玄只得请丘小哥先去山中小道观勉强度得几日。
山野草荒,灌木层生,蝉虫野唱,太守府的府奴离得囚笼,在这山野之地,怡然自得,他从未如此自由。没人可以主宰他,只有他主宰自己,谁让自由如此动人。他心中发誓。
张简之之子张小玄行在前,丘尪之子丘小哥落于后,二人正徒步悠然向道观而行。江山日暮,豪杰将出,残阳似血,生死何处。
斜阳之下,一抹血色笼映道观,半山处风羽阵阵,竹叶娑娑,一小小道观朴如拙木之色,安宁漫溢,道意盎然。真个是羽山道观小,小山观道羽,个中有真意,欲言已忘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