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血来潮”,或者说——灵觉。
这是诞生于高纬度能量,内力的一种特殊感官。
贯穿了生命的灵与肉,真性与灵魂的能量,在效果方面是不讲逻辑的。
逻辑的世界需要搜集信息,然后经过分析,才能得出什么人或什么事将会对自己产生不利影响。
察觉到这些事情的发生需要一条完备的证据链,这样才能支持大脑进行利弊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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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灵觉......不需要。
高明的内力修行者一生中总会有那么有如神助的几个瞬间,哪怕他完全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正有人在谈论他。
完全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正有人在盘算着对付他。
完全不知道在经历某个重大抉择之后会引起什么后果。
但是他的灵觉,就是能够偶尔的,在完全没有信息搜集和分析整理的情况下告诉他——你小子要出事了。
山姆和白堂正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山姆感觉来得早,但却并不强烈。因为他和罗丹的关系其实并不紧密。
白堂正的感觉倒是很强烈,但事到临头才发生。因为他的功力相对而言比较弱小。
“唰!”*2
白堂正的力量是十五万匹,他在贫民窟里再不压制的速度,几乎能够在一瞬间的路过中就掀飞大片大片的房屋与人群。
山姆本来应该能够带着他进行无波无澜的超高速移动。
但现在反而要跟在他的身后,平息因为他的高速移动而掀起的空气激波。
看着在前方飞射的小小身影,山姆的嘴唇蠕动一阵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想要让阿正冷静,但他知道,这个时候那小子根本没可能冷静下来。
而且......事情估计已经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他现在能做的,也就是防止白堂正在无意识间做出更多大面积杀伤。
阿正会因为好友的事故而悲伤,甚至可能在看到事故现场的时候歇斯底里。
山姆能想象到这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在悲痛到抓狂时的表现。
他能想象到,因为这孩子的教育就是由他、他的妹妹、他的妹夫......培养出来的。
他们交给了他一副好心肠,要懂得体量别人的痛苦,要学会不伤害无辜者,要坚持,要自主,要豪迈的战斗,要谨慎地收尾......
所以他想象得到。
而他现在,就是要让白堂正在那悲伤的浪潮过去之后,不会再次面临自己在抓狂时留下的苦果。
如果阿正在恢复理智之后,看到自己又亲手造成了一地伤亡的话......
山姆不想看到那个场面,一点都不想。
防止那种情形的发生,就是他这个长辈的责任。
跟在白堂正身后平息混乱,导致山姆比黑发小孩晚到一步。
在一片废墟残垣之间,山姆赶上了白堂正。
小小的黑发小孩站在被他掀飞的房屋土墙中间,这座破旧肮脏的建筑现在已经碎成了渣滓。
只有作为白堂正下意识保存的落点附近,丝毫未损。
这个小小的身影,正手足无措的看着抱在一起的一团人体。
嘴唇翕张着却发不出声,眼神迷离着甚至无法聚焦。
那一团人体上,同样娇小的、好像怪物一样的身影,将苍老的人体紧紧抱在怀里。
尖锐的利爪从后脑贯入,另一支则捅进后心。
就像是......务求一击必杀。
乍一看就好像是在新闻上已经发生过无数次的情景——
失控的巨兽强者之子,对普通人展开了嬉戏般的屠杀。
但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依稀能看出来那张黑小孩样貌的脸上,已然失去光泽的双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恣意、放纵。
他在哀伤。
即使骨肉已经被扭曲,即使生命的余额就在他眼前归零,他也没有丝毫恐慌。
对于自己的兽性没有丝毫屈服。
他只是哀伤。
而那老人的面孔呢?
她的生命定格在了微笑。
像是总算看到自己的外孙得到了一份好前程的......微笑。
白堂正木然的左右巡视,夜色已经渐入苍凉。白色的外套沾着土灰,黑色的头发上还有红色的血。
他就站在这小小的土房造就的小小废墟之上,茫然四顾。
仿佛根本没察觉到自己的舅舅已经跟了上来,已经在废墟之外踌躇止步。
但他明明察觉到了。
能够轻松踩弯轮船龙骨的双腿竟然站立不稳,踉跄着后退两步之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土灰升腾。
几小时前,他还因为忍受不了这里的气味而遭到了朋友的调笑。
现在,却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山姆的心里咯噔一下,上前两步低声呼唤:“阿正......”
“这究竟是......”
小孩木着眼睛,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给自己的舅舅发问。
“怎么回事啊?”
小土房倒塌所溅起的烟尘已经渐渐平息,可这里的空气依旧冰凉浑浊得,让白堂正都呼吸不下去。
山姆慢慢走上前,语气斟酌而谨慎......甚至有些紧张。
再浪荡的人,在自己的下一代露出这种表情时都会紧张起来。
“看来你的新朋友是个强者之子,他、他失控了,然后......被‘处理’了。”
山姆拼命地想把白堂正的思绪从眼前的场景里拽出来。
告诉他这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纯粹是命运的使然,是意外的悲剧。
生命是脆弱的,这也是他们教过白堂正的一课。
在这个变幻无常而又波涛汹涌的世道里,人们总是如浮萍一般身不由己的。
山姆指望着以前的教育,能让阿正从失去朋友的阴影里走出来。
虽然这是他此生里,第一个同龄人的朋友。
虽然他们曾经倾诉了理想,并承诺帮朋友实现。
但他相信,白堂正能够跨越这些黑暗。
可是......
“可是......”小孩那稚嫩的手指,缓缓指向自己朋友的尸体。
“那眼神,真的是失控吗?”
悲伤的眼神,那真切的哀伤和罗丹自身的痛苦和处境没有丝毫关系。
一点都没有。
在几小时前的游玩里,这个黑小孩嘴里最常说的就是“婆婆曾经说......”。
而他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生命的最后将利爪捅进婆婆的身体呢?
山姆不愿意去想象。
即使已经强大如他,也不愿意去想象。
山姆的嘴唇徒劳的开合几下。
“是的,他就是失控了。”这句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这是山姆第一次如此痛恨白堂正的敏锐和智慧。
他的敏锐和智慧在这里,带给他的只有痛苦。
一个已经在这里艰难生活了多少年的孩子,在和自己交朋友后的当天晚上就失控?
蠢人或许会觉得这其中没有关联,但白堂正绝对不是个蠢人。
他认定这场悲剧里有自己的原因,并且因为自己的善良而倍感折磨。
还没完。
已经不再白净的小手,从地面捡起一个耳夹式的金属器具。
那是白堂正和罗丹在分别时,交给他用作通讯的尖端翻译器。
自动录音、转译的功能是开着的。
小小的手指摩挲着耳夹,小孩的声音空洞而悠远。
“你知道罗丹在最后说了什么吗,舅舅?”
山姆包裹着外骨骼的手掌“卡卡”开合着,曾经一把红刀砍到日之本风声鹤唳的男人此时竟然手足无措。
小孩的声音还在继续。
“罗丹......他那时候应该已经失去心脏了。”
“他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和往常一样,然后挪着脚步过去,抱住他的婆婆,说......”
“‘爸爸要接我走了,婆婆。去宫殿里住,以后咱们都能住在宫殿里。’然后就是......两声利爪入肉的声音。”
白堂正抬起头,眼神依旧没有焦点。
“他的婆婆......临死时都在微笑,为了自己外孙光明的未来而感到一阵轻松。”
“罗丹做得对吗,舅舅?亲手杀死自己最爱的人,最爱自己的人?”
没等山姆回答。
白堂正,这个十岁的小孩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桉。
“这间房子里没有存款,没有食物。罗丹感觉得到自己不行了。剩下的日子就只能是一个跛腿老太太自己生活了。她该怎么办呢?她该怎么在这片贫民窟生活呢?她该怎么接受......自己的外孙就死在自己眼前呢?”
“她会疯狂、会绝望,好一点的情况是她最终会回到现实......但那又如何呢?没有食物啊!没有钱啊!这里的生存环境哪里容得下一个跛腿老太太啊!”
“她会饿的浑身脱力,意识障碍,四肢浮肿。然后瘦的不成人形,皮肤干燥血液粘稠。肌肉和内脏发生萎缩,整个人缩成一团。无尽的痛苦和绝望要折磨她几天、十几天!然后她才会咽气!”
“你们给我形容过的,舅舅。你们在我挑食的时候,给我形容过饿死是怎么回事的。”
小孩的眼神凝视虚空。
“罗丹是对的,他也知道饿死是怎么回事......不!他应该是亲眼见过吧?”
“于是他就只能拖着自己的婆婆,给她撒谎,给她安慰,然后一击毙命。”
“于是这个老太太的脸就露出笑容。一直笑!......连死后都在他妈的笑啊!”
山姆从白堂正七岁之后,就从未再见过这孩子发过脾气。
但现在,他的小脸青筋暴起,拳头上属于巨兽的力量沛然涌动,狠狠砸向地面。
山姆再也忍不住,手一捞就把小而有力的拳头攥住。
环抱着白堂正挣扎的身体,用强大的力量压制住他。
“这不是你的错!阿正!这不是你的错!”
山姆小心的约束着自己的力量,让这份力量不至于弄伤白堂正。
虽然他们在训练时经常把这孩子打到粉碎性骨折,但现在不一样!
现在不一样......
这不是靠“铁拳教育”就能盖过去的坎。这不是让孩子“不要瞎想”就能跨过去的障碍。
这是心理的创伤还有钻牛角尖。
纵然山姆速度全开能够在一小时不到横跨大洋,把这孩子完好的交还给自己的妹妹、妹夫。
但这个坎儿还在这里!纵然拥有通天的力量,这个坎儿还是会在白堂正的心里!
作为白堂正的舅舅,他真的看不下去!
任何一个长辈看见自己的小辈这幅自暴自弃的样子,这幅钻牛角尖都会愤怒,都会哀伤。
和力量无关,和其他的什么都无关!
只是因为——爱。
“听我说,阿正!听我说!”
“那小子还有你这个朋友不是吗?他其实可以把婆婆托付给你不是吗?!这是他,这是罗丹自己走了极端!”
“他其实有后路的!有后路的!这是他的错!”
山姆紧紧盯着白堂正的眼睛,他期盼着这双眼睛里出现出任何一种情绪。
哪怕是对于自己诋毁他朋友的恼怒也好!
哪怕他的拳头下一刻就冲自己的脸上来一下也好!
......但什么都没有。
昔日活泼开朗的表情里,现在见不到情绪的波动。
“真的有后路吗?”
孩童冷静的反问。语气另山姆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悲戚到那种程度的心灵,真的会没想过吗?”
小手将耳夹举到面前,看着它一字一顿。
“罗丹当然想过啊。他当然想过所有能够将婆婆托付出去的人啊。但是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山姆的心脏在抽搐,他隐约觉得白堂正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但却说不出来。
只是觉得白堂正的伤痛太过剧烈,完全超越了“朋友之死”的程度。
因此只能愣愣的看着被自己拘禁在怀里的小孩。
“他想不出啊,舅舅。”
孩童平澹的说出了犹如晴天霹雳的一句话。
“罗丹他......根本想不出啊!”
“养活一个普通老太太,对我来说真的是比吹口气都简单。无数的人、无数的势力,他们天然的就会满足我的意图。别说是一个老太太,就算是立法提升全世界老年人的社会福利我也做得到啊!”
“但是罗丹他......”
说到这里,白堂正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揶揄的微笑。
“那家伙根本就不懂啊!”
“他短暂的一辈子就在这贫民窟里打转,没有教育,没有眼界。他甚至以为世界上最好的生活就是像他那个卷饼店的老板一样!”
“卷饼店的老板能够再养得起一个干不了活的老婆婆吗?能,但很难。”
“于是他就认为我也会很难啊!于是他这个见惯了悲剧的小孩,就以为我也会很难啊!难到最后会抛弃他的婆婆啊!”
“愚蠢!无知!你简直就是蠢货啊罗丹!”
白堂正终于控制不住,像个符合他年纪的孩子一样大哭起来。
但山姆的脸上没有喜悦。
没有让孩子发泄出情绪的喜悦。
他松开了手臂,让白堂正自由。
他终于察觉到这孩子不对的地方了。
不出所料的,白堂正在发泄过后恢复了一些冷静。
“所以,为什么会这样呢,舅舅?”
山姆抿着嘴,说不出话。
“社会在进步,科技在发展,就连能够毁灭人类的泰坦,都有越来越强的强者们应对。世界丰富多彩,未来美轮美奂......不应该是这样的吗?!”
“为什么还会有像是罗丹一样的人,日复一日的过着单调贫瘠的人生?眼界狭小的就像是活在黑暗的过去?仿佛我之前所说的一切都跟他们没有关系?”
孩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山姆,期待他能像之前的岁月一样,为他解答疑惑。
山姆也终于明白了,那小小的心灵中,巨大的悲伤是来源于何处。
那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个朋友的悲伤......远远不是。
白堂正,他是察觉到了从罗丹身上,悲剧的背后,这世上无数的“罗丹”正在经历,或者已经经历过的悲伤。
这沉重而巨大的伤痛让他感同身受,甚至无法自拔。
这让山姆都不禁为之一叹。
阿正......你太聪明了。也太敏锐了。
......你察觉的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