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过去几年的纷争不断,福斯拜罗历的第五年,整个符文之地非常难得地和平了一年。
托比西亚战役的结束,和之前的普雷希典战役一样,很大程度上改变了符文之地的国际局势走向。
最直接的一点就是,好战的诺克萨斯人在托比西亚战役失败之后,终于彻底老实了下来。
整整一年,诺克萨斯人都在收缩势力、舔舐自己的伤口,虽然据说在不朽堡垒内部曾经发生过好几次小规模的政变,但最终德莱厄斯还是非常神奇地站稳了脚跟——很难想象,这个出身自贝西利科的大老粗,居然有一天能够成为诺克萨斯真正的大统领。
而诺克萨斯的主动收缩势力让瓦罗兰大陆的公国和城邦都松了口气,他们迅速倒向了德玛西亚,开始适应嘉文四世所提出的瓦罗兰新秩序。
不过,和之前两极争霸时的慷慨不同,因为扩军而导致手头紧张的嘉文四世降低了对于盟友的补贴,虽然他们还能从德玛西亚买来粮食,但大宗粮食的价格却明显上涨。
如果诺克萨斯人依旧强势,不少墙头草在这个时候都会产生不一样的心思,但在托比西亚战役结束、诺克萨斯人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时候,就算德玛西亚的出口粮食涨价,这些公国和城邦也只能捏着鼻子说一句“涨得好”,然后眼角带泪地喜迎粮价上涨。
此外,由于诺克萨斯人的全面收缩,恕瑞玛北岸,之前曾经扯起诺克萨斯旗帜的城邦,现在已经全数拨乱反正——就算是受诺克萨斯影响最深的卑尔居恩和泰利什尼,都再次宣称自己是恕瑞玛正朔。
而让他们扯下诺克萨斯旗帜的原因,除了托比西亚战役暴露了这个帝国的虚弱之外,还有一点就是现在相较于诺克萨斯宣称,恕瑞玛宣称似乎更有得赚。
实际上,在拉克丝抵达福斯拜罗之后的这几年,似乎是因为亲王翎羽的刺激,之前一直沉寂的恕瑞玛大陆,居然奇迹般地焕发出了几分生机。
说来也是有趣,在瓦祖安重建、拿出亲王翎羽之前,“恕瑞玛正统”这杆大旗似乎早就对恕瑞玛人失去了吸引力,北岸的城邦投靠诺克萨斯,南岸的城邦自立,恕瑞玛河沿岸更是遍地是大王,整个恕瑞玛似乎已经彻底分裂、碎成了一地的渣滓。
可是,当瓦祖安拿出了亲王翎羽、以恕瑞玛正统之名,迅速打开了各城邦的贸易壁垒、将自己的贸易生意彻底铺开之后,人们这才发现,原来哪怕帝国已经崩溃了千载,但恕瑞玛人的心里,却依旧念着那个古老而辉煌的国度。
哪怕瓦祖安的海克斯科技博览会有些离经叛道,但从恕瑞玛各地赶来的朝圣者,却依旧挤满了全城旅馆。
哪怕各城邦之间高筑贸易壁垒已经是常态,但手持翎羽的使者所到之处,当地的商人也愿意坐下来谈谈。
恕瑞玛帝国已经崩溃了,这份崩溃来自于外部压力、来自于高层不可调和的矛盾。
但这个古老帝国却还是在恕瑞玛人的骨子里,镌刻进了一份对于统一、对于辉煌的渴望。
曾经由亲王编写的童话和小说,就算改变了载体、变迁了文字,却依旧会以睡前故事的形式出现在了孩子们的床头。
曾经被帝国培养的动物和植物,就算没有了国营农场、养殖场,却依旧是无数恕瑞玛人用以谋生所需的家畜和作物。
恕瑞玛帝国有很多曾经,是现在恕瑞玛人无法理解的,他们无法理解恕瑞玛大学的伟大,无法理解飞升者的强势,无法理解当初的恕瑞玛人有多么骄傲。
但至少他们在给磐羊添草料、给板羊挤奶、给斯卡拉什修整蹄甲、从沙地里刨沙薯、在织机前编织油丝和苎麻的时候,偶尔也会想起那个帝国,并想一想“如果自己能生活在那个时候该多好”。
可惜,现实总是残酷的。
帝国的崩溃给恕瑞玛人带来了沉重的苦难,在符文战争之后,随着德玛西亚和诺克萨斯的迅速崛起,古老的恕瑞玛仿佛完全落后于了这个时代。
恕瑞玛人似乎完全失去了他们曾经的荣光,甚至会依托在诺克萨斯的旗帜下以求庇护。
可是,当亲王的翎羽再次出现、瓦祖安宣称自己驱逐了诺克萨斯人的影响、再次奔向了恕瑞玛荣光之时,这个古老的国度,却又仿佛再一次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而希望的力量,就如同萌发的种子一样,看起来娇弱无比,但实际上却足以开碑裂石!
从这个角度上说,塔里克的感觉没错,这片古老的土地的确蕴含着超乎想象的强大力量!
……………………
当恕瑞玛逐渐苏醒,并一点点地开始展现这份强大力量的时候,做出了这条判断的塔里克,也终于带着一支专业的“考察团”,从卡拉曼达登陆,抵达了恕瑞玛,并为德玛西亚未来可能的恕瑞玛贸易,展开关键性的前期考察。
为了能尽可能地收集恕瑞玛的信息,嘉文四世给塔里克安排了不少专业的副手,在这支考察团里,除了担任护卫的无畏先锋精锐之外,还有精通账目的专业管家、艺术家协会的杰出代表、经验丰富的军官、光照会的民情主教……
虽然嘉文四世还不至于产生“符文之地全球化”这种超前的想法,但在经历了登峰之旅后,他的视野已经开阔了很多。
如今已然搞定了诺克萨斯人,接下来只要打通恕瑞玛人的门路、通过恕瑞玛贸易扩充王室的金库,那德玛西亚内部的改革阻力就会被降到最低——从父王的经历中,嘉文四世已经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所求越多,则需要妥协之处也就越多,而妥协,就是无法集权的重要原因。
在内部对贵族们的压制已经接近极限的时候,自己如果还想进行下一步的行动,就必须从外面寻找可以利用的势力,恕瑞玛看起来就很有潜力。
就这样,在北境的水网并网之时,塔里克来到了卡拉曼达。
下定决心搞清“恕瑞玛力量之源”的塔里克专门准备了笔记本,打算以日记的形式,详细地记录自己在恕瑞玛的所见所闻,并加以整理,从而找到关键之处——实际上,早在坐船前往卡拉曼达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写起了自己的日记。
海上的生活枯燥而无聊,但这并不妨碍塔里克从这份枯燥而无聊的经历之中,发现值得记录的东西,就比如说关于海盗的问题,他就留下了两条有用的记录:要么德玛西亚组建一支海军维护航道,要么德玛西亚和比尔吉沃特打好关系,这座曾经臭名昭著的海盗之城,最近似乎在谋求转型。
作为恕瑞玛之旅的第一站,卡拉曼达更是塔里克记录的重点,这里很有可能作为恕瑞玛贸易的第一站,所以无论是风土人情、特产资源、物价水平,还是领主背景、权力划分、军事势力,这些都需要塔里克进行记录和总结,以便后续用以分析。
为了了解这些,塔里克只是简单休息了一天,就带着笔记本走进了卡拉曼达的市场,同人交谈、记录所得。
然后,在考察的第一天,塔里克就非常清晰地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
塔里克自己——或者说是德玛西亚人——并不怎么受卡拉曼达人的欢迎。
虽然这里的商人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始终礼貌而热情,但塔里克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双方之间那难以言喻的隔阂。
这种常人察觉不到、塔里克却无法忽视的隔阂,仿佛时刻提醒着他,自己和这些卡拉曼达人不是同一种人。
毫无疑问的,这是非常奇怪的事情。
尤其是当塔里克看见之前一个和自己礼貌以对的商贩,转头就同另一个瓦祖安人言谈甚欢的时候,这种感觉更是无比清晰。
这是什么情况?
明明那个瓦祖安人的恕瑞玛语说得还不如自己呢!
为什么感觉自己和那些恕瑞玛人说不到一起去、反而是他们能聊得这么开心?
如此微妙的情况,让塔里克慢慢地意识到了不对劲,随着后续又实验了几天、确认了这不是错觉之后,塔里克终于确定,哪怕自己已经学会了恕瑞玛语,自己依旧和一个恕瑞玛人差了很多很多。
产生了这种想法之后,塔里克开始逐渐少说话、多聆听,想要从中找到关键。
然后,就在塔里克似乎隐隐约约发现了什么,但暂时还无法总结出来时候,作为随队“经济专家”的管家,在摸清了卡拉曼达的交易模式之后给出的结论,让塔里克终于恍然大悟。
卡拉曼达人的思维方式,和德玛西亚人就完全不同!
在德玛西亚,商人就是商人,商人的交易只要纳税,那无论买卖什么,都是商人自己的事情,只有极少数的特殊产品(比如禁魔石)需要由官方管控,别的几乎算是百无禁忌。
然而,在卡拉曼达,在这里,市场仲裁员却非常显眼。
每一份交易的合约,都需要由仲裁员来盖章印花,并缴纳一笔印花税,而和德玛西亚的交易税不同,卡拉曼达市场仲裁员除了盖章之外,也会审查合约本身——从交易物品到金额、再到违约条款,他们都要过目。
而一旦合约签订,违约者将会直接由仲裁员来进行惩戒,个人违约除了要按照合约赔偿之外,还会被要求罚款,不缴纳就禁止进入卡拉曼达,而大规模交易则是要提前缴纳保证金,不缴纳保证金的不允许在卡拉曼达进行大宗商品贸易。
这也直接导致了卡拉曼达的市场内,有着大量的仲裁员,按照那个专业管家的说法,卡拉曼达市场内的仲裁员数量,简直要比一座德玛西亚小城内的税务官还多!
听到这的塔里克想了想,尝试着将自己放在平民或者小商人的角度上看待问题,然后很快就意识到了卡拉曼达和德玛西亚最大的不同之处。
于是,在当天的日记里,他写下了这样几段文字。
“卡拉曼达是一座奇特的城市,在这里,官方人员的数量简直远超想象。”
“卡拉曼达的领主似乎什么都要管一管——不仅是收税、募兵这种正常领主该管的事情,而是一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就连靴子的大小都要按照他的要求来。”
“我不知道这种事无巨细的管理到底是出于惊人的控制欲,还是单纯地出于自愿,只是让我有些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卡拉曼达人能容忍他们的如此惹人厌烦的领主,甚至在说起她的时候,语气里带有明显的崇敬。”
“没错,是【她】,卡拉曼达的领主(按照当地的叫法应该是寇拉赞恩,直接翻译的话是……港务总督?)是一位女性,而且似乎恕瑞玛对于女性在政治领域有一种格外的信任,不少人甚至将她视为【整个城市的母亲】。”
“在这个问题上,卡拉曼达人总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仿佛领主就应该像是母亲一样的,或者说比母亲更加事无巨细地控制整个城市,我实在是有些无法想象这些卡拉曼达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至少我对于和他们聊不到一起去这一点有了一点清晰的认知。”
“卡拉曼达和德玛西亚不一样,这里的领主对于每一个人都有不小的影响力,我很难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可以确定的是,如果每一个恕瑞玛城市都这样,那想要在恕瑞玛进行贸易,那搞定和当地领主的关系,要比以往还重要……”
也许是因为那段作为星灵的经历,塔里克的观察能力出人意料的出色。
仅仅在卡拉曼达花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恕瑞玛和德玛西亚之间、文明底色层面上,那无比惊人的色差。
和德玛西亚这个由逃难者构成的联盟式王国不同,由一个小部落一点一点发展壮大的恕瑞玛,对于基层有着惊人的控制力——哪怕恕瑞玛分裂、哪怕恕瑞玛完蛋,这份权力也没有消散,而是被各地的领主死死地抓在了手里。
在德玛西亚,领主想要管理封地,往往只能依靠着旁支亲族,或者少数的亲近管家,没有这份人脉的新晋贵族,往往就只能找包税商人管理封地。
但在恕瑞玛,虽然卡尔亚辛苦建成的大学已经淹没在黄沙之中,但他首先提出并规范的考试,却作为一条重要的人才选拔渠道,世代流传了下来。
卡尔亚的小课堂·恕瑞玛的考试:
在恕瑞玛,考试已经成为了选拔人才的常用方案——甚至在某些教团内,想要成为传教士,也需要考试合格才行。
不夸张地说,虽然卡尔亚是个毒舌、小心眼、满身恶趣味的混蛋,但这么多年来,卡尔亚挨得最多的骂,都是因为发明了“考试”这一制度的缘故。
当然,感激也差不多也是因为这个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