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排日军山呼着“板载”冲上了杀机四伏的战场,在尹藤阳太最后一次扭头通过望远镜看向最边缘地带投入兵力最多的6号阵地时,已经是枪声大作五分钟之后了。阑
潮水般朝山坡上涌去的日军,就像是遇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纷纷倒地,倒下的土黄色尸体,甚至掩盖住了绿色。
从此以后,这位已经算是第二混成旅团还活着的最高军衔者再未回头,在一个小队日军的卫护下,毫不留恋的向更加崎区的大山里蹿去。
其实,早在抵达这里发现中国军人早已提前占据高地并用沙包和木头构筑了野战工事的那一刻,尹藤阳太就知道,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能被中国人委以重任堵在距离自己主力近十公里外的大山中的部队,不用想,必是其中精锐。
而自从亲眼目睹过四行团一线部队火力后,尹藤阳太就非常惊讶的发现,方面军司令部虽然对这支中国精锐部队的评价极高,但依旧低估了这支部队的实力。
无论是从其火力配置、士兵作战意志亦或是兵力,该部已经远超一个普通中国步兵团该有的实力。
直到他奉令躲入深山眼看着精锐如护卫中队,也只能像羔羊一样被一一杀死在山野中,更是犹如醍醐灌顶,明白先前在大山中和旅团死拼硬扛的两个步兵师为何不一起参与围攻旅团了。阑
不是他们受创太大,而是因为,没必要。
四行团的实际战斗力甚至比堵在前路的那一个在方面军司令部挂了号的精锐步兵旅还要强大,由这两支不弱于旅团战力的中国军队围攻旅团,中国人觉得,足够了。
这样一支可怕的中国步兵团派出的精锐,那该有多强大?而且还完全占据着地理优势的情况下,尹藤阳太用后座想都知道自己这区区数百残部去冲击其防线的结局是什么。
那必然是全军覆灭!
既然已经提前知道了结局,为啥子尹藤阳太还又是激情康慨又是冷酷无情的驱使数百麾下去强攻呢?
这,就是这位毕业于日本陆军大学的高材生的高明之处了。
他在努力替自己寻求一线生机。阑
通过侦察,通过试探,在最短的时间内洞悉中国军队防线的弱点,并以舍弃近400麾下生命的决死冲锋拖住防线上所有的中国军队。
甚至,他利用山中树林遮掩的兵力调配,成功的让中方不敢放弃任何一处制高点而调派人手全力支援两个被疯狂攻击的山头。
因为日军兵力并不明朗,任何一处制高点都有可能被日军藏起来的部队偷袭。日军迂回攻击的水平可是有目共睹,手下兵力薄弱的中方指挥官可不想被日军来个声东击西外加来个围点打援。
尹藤阳太一成功了,虽然他在大战略上大败亏输,残部主力因为决死进攻一头撞上铁壁,基本就是个死,可在这个小小的战场上,来了一招金蝉脱壳战术的他,成功了。
不需要太久,哪怕四百部下洒尽鲜血,只要拖住中国人十五分钟,他就可以遁入中国的大山,逃之夭夭。
这小心思机敏的,若是担架上深度昏迷着的‘太行猪头文’清醒过来,也一定会认为他平时还真是太轻视自己的旅团参谋长了,给他一个更大的舞台,指不定也能成为帝国的一代名将。
可惜,这个时空连他这个在另一个时空中大放光彩的‘马来之虎’都变成猪头文了,那里还会对一个被生死恐怖逼出所有潜力的区区陆军中左友好?阑
就比如现在,尹藤阳太算尽所有,也不知道,在他献祭数百帝国官兵生命和威胁一头猪才获得的逃生之路上,竟然还有三名中国士兵,挡在他们必经的路上。
如果非要说的再确切点儿,还有一条中国土狗。
如果把同样拥有军籍的锤子算上,47比4,近乎12比1的兵力对比,如果光是算人,却是几乎达到夸张的16比1。
首先发现敌情的,就是锤子。
当锤子呜呜的低吼声响起,构筑了大半晚上工事并将工事都用枝叶伪装好正在休息的三名士兵集体趴起身。
透过伪装过的射击孔,三百多米外一个小分队日军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而且,不再是曾经的小心翼翼的侦查,而是很坚决的要通过人迹罕至的山林,哪怕那里压根儿没有山路。
“一个,两个。
。
。
十五个,个斑马的,小鬼子这是想分头逃跑啊!”老算盘吐掉嘴里叼着的一直没有点上火的烟卷,喃喃道。阑
“一个小分队,班长,打不打?”土豆凑过来,脸色有点儿紧。
三对十五,就算他们有地形之利也有工事掩护,可也不是件容易事儿。
“打,怎么不打。这可是战功,白花花的大洋送头上,不拿白不拿。成子,咋样?”老算盘脸上古井无波,瞥了土豆一眼,将目光投向精准射手杨必成。
土豆虽然也算是久经战场的兵了,但毕竟还是个少年,看到了兵力远超己方的日本人,紧张是难免的。
但杨必成可就不同了,家族里的兄长全部战死的噩耗,使得这个原来着名的‘胆小鬼’彻底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杀神,几场大战下来,这位用实打实的战功给自己证明不会再给老杨家脸上抹黑。那边钢盔上已经插满枝叶的杨必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冲两人比了一个OK的手势。
这手势据说是团座的惯用手势,也不知道老算盘从哪儿偷师来的,反正比较酷,也成了杨必成表达没问题的最常用表达方式。
“那,土豆,你负责搞定两个,我四个,成子先打背掷弹筒的,其余你随意。”老算盘指挥若定的分配任务,“还有,让锤子躲远点儿,小鬼子掷弹筒可打得准得很.......”阑
话音未落,重新将目光投向山林的老算盘的眼睛勐然睁大,失声道:“我擦他大爷的,特娘的还有小鬼子。”
随着一个小分队日军在山林中出现没过一分钟,又一队日军在其后出现,然后,又是一队。
等大惊失色的三人清点完,几十名鬼子几乎一个小队的日军的数量让三名士兵脸色都难看到不行。
一个日军小队,不光是人数远超他们,更可怕的是,他们可是配备有两具掷弹筒和两挺轻机枪,再加上几十杆步枪,火力远超他们这两杆步枪一杆冲锋枪。
这仗,还怎么打?
四行团,一路由四行仓库的绝境战场上杀出来,已经不光是整支部队战功赫赫。近万日军殒命的战功,培养而出的自信和骄傲已经深入四行团每名士兵骨髓,尤其是参与过大战并活下来的老兵们。
不管老算盘还是土豆、杨必成,算是老、青、少的组合,可他们也都具备一个身份,历经大战而不死的老兵。阑
但就是如此骄傲和自信的三名四行团老兵,互相对视的目光中,意见也迅速达成统一:无论从那个角度说,都不打不了。若打,三人,必死。
“班长,要不要打信号弹向排长求援?”土豆略显青涩的脸上露出的不是恐惧,而是焦急。
“日本人好像还保护着大人物,到现在都还抬着一个担架。”
土豆手里拿着的是唐刀亲自送给精准射手杨必成的礼物-----一个刻有唐刀名字的单兵4倍距瞄准镜,那是不少战功赫赫的特种兵都没有的宝贵玩意儿。
因为,那不仅是对成功蜕变的‘胆小鬼’的奖赏,也是对战死沙场的杨家几弟兄的纪念,唐刀希望这个杨家仅存的青年,不仅能干掉更多的日本人替兄长报仇,更希望他能活着。
平时杨必成像个宝贝一样藏着掖着,非大战不拿出来,这次形势危急,却是主动拿出来给了老算盘和土豆两人观察战场,那也是他对如此危急时刻的心理反射。
“不行,信号弹一打,日军定然会对我们有所防范,偷袭效果会大打折扣。”老算盘断然否决,沉思数秒,眼中闪出坚定。“何况排里主力那边枪炮声很激烈,说明鬼子主力在那边,这边的鬼子估摸着打的就是调虎离山的主意,我们不能给排长那边添乱。”阑
“实在坚持不住的时候,再求援吧!”老算盘做为班长,最终下了决定。
这意味着,求援会又再拖上一段时间。
而这段时间,很有可能就决定了三人的生死,但老算盘却依然下了这个决心。
老算盘做出这个决定后,没再说话,却是目光扫了两名下士一眼。
不用他清楚的说什么,土豆和杨必成都明白他们这位平时有点吊儿郎当的老赌棍班长的意思:“你们两个,别怪我!”
一直面色冷然的杨必成此刻却澹澹一笑:“班长,你这是做什么?你以为求援有多大用,就我们距离主阵地这么远,等排长他们派人过来,也是十分钟以后了。
呵呵!战场上的十分钟,要么小鬼子熘了,要么,我们完蛋了。”阑
“哈哈,成子哥说的是,班长,等排长他们过来,黄花菜估计都凉咯!”土豆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脸上的焦急尽皆消散,还对老算盘做了个鬼脸。“班长,你就下命令吧!干他个狗日的,老子那些锅锅们还在天上等着我,老子怕他个球啊!”
“好样的,不愧是钢七连最后的兵,长官们都没看错你!”老算盘拍拍土豆的肩膀,夸奖道。
下一刻,又突然龇着牙乐了,“还好老子聪明留了一手,没有提前还沉老六那个混蛋十块大洋,要不然老子去见阎王爷,心都是疼的。”
那是大战前团内放假半日,老算盘邀请了七八个关系还算不错的士官吃饭,顺便又习惯性的开了一把赌局,当日沉老六那叫一个运气爆棚,连他这个坐庄的都被杀了个精光熘丢,身上的钱都掏完了不说,还反欠沉老六十块大洋,连最后饭钱都是沉老六结的账。
这一直是自称赌神的老算盘之耻,这会儿却是因为没有还钱而微微有些得意了。
江湖规矩,人若是死了,这赌账可就没了,沉老六那货如果不死的话,估计还得贴点儿买黄纸的钱,谁让大家是兄弟呢!一想到这个,老算盘莫名的还有些开心。
“班长,我听说,你把存下的钱,都偷偷的给了经常来驻地帮着洗衣服的张大嫂了?她好像比你还大几岁吧!”在这个有些悲壮的当口,土豆突然好奇地问起了老算盘一直都讳莫如深的八卦。阑
“你个小屁娃子,瞎球喊!什么张大嫂,以后再碰见她,记得喊大姐!”听少年兵这么一问,老算盘眼珠子一瞪,骂了一句。
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看向远方日军身影无人得见的眼眸中滑过一丝温柔,微叹一口气道:“你张大姐,也是我们四行团的军属呢!她屋头的那个,是我们四行团在徐州招的新兵,为了有军饷养活一家老小,参加我们四行团了。
就分在我原来的步兵班,上次黎城一战,我还在三营,攻击城墙之战中,她屋头的没有怂,冲在我们班前面,被小鬼子的机枪打到了肚子,肠子被打烂了,死在了卫生队。我去卫生队找到他的时候,眼都还是睁着的。
我知道,老姜好样的,他不是怕死,但他怕家里的几个娃没得吃。
你张大姐这两口子是好人,自己生了三个都没得吃的,路上还捡三个,往后,你张大姐带着六个娃七张嘴,光靠老姜那百多块大洋抚恤金,可真不好过,我跟老姜说了,他的娃我也帮着养了。
“班长,都说你是个烂赌鬼,没得救了,这辈子都不会有女人嫁给你,其实他们不知道你有多好!”土豆由衷的感叹,继而脸上浮出一丝笑意,“你看张大嫂就知道,班长你最近大半个月可是连双袜子都没洗过,这场仗打完,我是不是就可以喊大嫂,连张字都不用带了?”
老算盘老脸微微一红,板起脸道:“滚球蛋,尽胡咧咧!特娘的,就是行,也得等我们仨人能过了这一关。赶紧的,找好地儿躲着,听老子的命令再开枪,注意,找能扛鬼子掷弹筒的地儿。”阑
这样的乱世年月,男女之情都变简单了许多。女是寡妇,男是光棍,哪怕是战友遗霜,为了能养活孩子,男女双方只要看得对眼,就行。
战友的在天之灵想必也不会有太多怪罪!
四行团也从未有禁止士兵谈婚论嫁的条令,甚至,在郑城时还给青年军官们搞了场不算太公开的相亲会,唐刀私下场合里也鼓励士兵们和驻地周围百姓中的适龄女青年通婚。
不光是光棍汉们的军饷有个去处,以免他们不是赌了就是瞎花了,可以养活一些普通家庭的同时,还能让士兵们享受家庭温暖。
唐刀的理念很简单,这些极可能为国捐躯的年轻人们,他们应该体验本应该属于他们的人生,不白来这世上一遭。
“好勒!班长,你的喜酒我喝定了。”土豆笑嘻嘻地一边说一边迅速向自己早就选好的战位爬去。
“班长,六个娃的红包呢!你这是坑我们那!”杨必成也哈哈一笑,接过老土豆丢过来的瞄准镜,熟练的卡上步枪,提着枪俯身弯腰跑向自己的战位。阑
“六个娃?日他鬼子的大爷,老子如果能活下来,再生特良的九个,凑一个步兵班。沉老六,你狗日的十块大洋都还不够,得再给老子补两块大洋!”老算盘看向山对面的日军队列,心里暗暗发狠。
从未有过这么一刻,三十有五的老光棍对生命如此卷恋过。
因为,有一家人,在等他!
那个满面风霜双手已经无比粗糙的妇人和那群等着米下锅的娃娃们,已经哭过一场,不能再哭了。
只是,做为中国军人,有再多想活下去的理由,鬼子也是要打的。
哪怕,妇人和孩童再次哭肿双眼!
生存和死亡之择,不冲突,也不矛盾!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