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阅卷室的情况晋心安已大致了解,随后他也特意看了看荀攸的文章。
如一**日悬停于苍天之上,雄伟壮丽,让人只能心生敬仰于感叹却无力去接近于他。
相对于杨文锋的文章来说,荀攸的文章给人的感觉更像是暴风骤雨扑面而来,一眼看过去就有一种逼人的气势扑面而来。
初读便让人不由折服于那些圣人之言与经世之语之中无法自拔,再而观过又如一道闪电划过江河山川,还未细细咀嚼便已经直击人心。
那是风雨蔚然的大气象,虽然仅仅是大段大段的借鉴运用圣人道理与流芳百世的文辞经典,但其中穿插着自己的看法和理解往往能够一针见血。
点窜太古诸圣文字,公之斯文若元气,先时已入人肝脾。这样的文章绝不会有人说是平庸之作,至于此中真意细细咀嚼之下也值得反复回味,如饮干霖。
而杨文锋的文章则是完全不同的一个概念,相较于荀攸的气势巍峨而言,杨文锋的文章绝不是那种苍天在上的大家之言,也不是文辞惊细雕琢如羊脂美玉,他的文章看一眼其实很平凡,平凡的似乎丝毫没有亮点。
但是继续读下去,不用多久,几乎每读一句便有一道不一样的风景。有大漠苍茫的天涯一眼看上去一无边际,辽阔而寂寥。也有春风抚杨柳,小河水叮咚,生机盎然心向往之。
其实更多的像是淡淡月夜之中一道寂寞的身影缓缓在夜色之中散步,溶溶月色,戚戚鸟鸣,夹杂着虫鸣与枯枝断裂的声响,没有什么特殊却又是最大的特殊。
自然轻柔虽声明不显却让人流连往返。如果荀攸的文章中有日月天穹,有山河大川,有百世经纶,那么杨文锋的文章中就有月色稠水流,有青草绿蒌蒿和江河鱼虾戏,有儿歌民谣山歌徜徉。
其实对于孙东阳和晋心安等人来说,自然不会如凡夫俗子一般看到那些壮丽波澜就觉得此等文章就是好文章。对于他们来说,无论是杨文锋还是荀攸的文章都让他们欣赏乃至敬佩。
自古文无第一,也正是因此才有了如今的争论,对于晋心安来说,其实从客观角度去考虑,他还真分不出两者之间孰强孰弱。
“晋大人,依你所见如何?”国子监的年长祭酒看着这位也以文辞响誉玉陵朝堂的侍郎大人开口询问对方的意见。
晋心安被对方看的心里直发慌,如此情形他如何能去做出个判断?于是他有些无奈的看向年纪与资历最为深厚的孙东阳。
“侍郎大人别看我,你不是被我训斥的看到我小腿都发抖吗?如今我们可都等着侍郎大人说话呢?”孙东阳冷笑了一声捏了捏花白的胡须。
得了,读书人就是他娘的记仇,刚才说的话如今孙东阳还记着呢,这让晋心安龇牙咧嘴心里直犯嘀咕,他不过是一时说了心里话而已。
咳咳!晋心安干咳了几声随后满脸苦笑:“得了得了,算晋小子错了还不行吗?诸位如今怎么看,反正我是看不出个好坏!”
晋心安环视了一下周围诸考官摊了摊手表示无可奈何。而听到他的话除了孙东阳之外,其余几人又开始窃窃私语互相讨论。
“好了,别吵了,别说是现在,就算是给诸位几天时间你们也吵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说诸位你们是不是想太多了啊!”就在这个时候柳青林打了个哈切有些兴致缺缺。
“别看我孙老头,还有你也是如此,这么大年纪了还操心个什么劳什子,这榜首与否我们都只不过有个建议而已,具体为难的人是礼部诸位大人!”柳青林摇了摇头随后随手拿起一份卷子继续去批阅,他轻抿了抿嘴角显然看到了众人的表情。
果然,听到柳青林的话众人不由为之一愣,这个时候他们才反应过来,无论他们如何评论二人,无论他们有何种理由,最终核定的一定是礼部众人,如此一来他们是不必操心,只需要提供名单备注即可。
“话虽如此,但是不说上一说,实在是心里有些不舒服啊!”孙东阳叹了口气心里有些不舒服,其实老人心里已经猜出个大概结果,所以才不由感叹。
“确实,不说上一说,是有些不得劲,”那位年长的国子监祭酒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单纯觉得既然来评判诸位士子的文章那就应该说真话说实话,不管有没有用都应该说一说。
晋心安虽然嘴上没说但是他的心里却又开始纠结。名单送入礼部,这样一来他几乎可以预料到杨文锋的结局,即便是对方可以上榜,但是榜首这个位置,他杨文锋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得到了。
想到这些晋心安的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如果没有礼部尚书家中一行或许还要好点,但是那一行之后如今再翻过头来看感觉就太不一样了。
没有那一行有个荀攸和杨文锋分庭抗礼或许他晋心安如今不会站在杨文锋这边去考虑,毕竟他们两个的文章几乎所有人都觉得难分伯仲。可是有了礼部尚书的参与,晋心安无论如何都不觉得两者之间是公平竞争。
越想越苦闷,在阅卷室待了片刻之后他晋心安实在是忍不住,最后只好一个人抱了本书将自己关起来。
这是晋心安的习惯,这些年没当他心中难安的时候他都喜欢伴着圣贤书一个人沉默不语,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少年时候干净的晋心安,而不是如今这个不择手段浑身透着污秽的晋心安。
被人叫做翰林院马屁精的时候如此;入朝初为官的时候因为自己的决定最终被人讥讽他晋心安晋公子最会当官,深谙为官者该以上为尊,那一手好文章如今正好用来为诸位黄紫公卿歌功颂德,这个时候他更为如此闭门自居。
后来越来越频繁,直到不知道哪一天开始次数又开始越来越少,如今他晋心安几乎不会独自于圣贤书相伴,今日如此,不知道是同情那个藩王世子,还是同情他自己。
这几日会试阅卷还在继续,当然也陆续发现有不错的才子文章,其中唯一能媲美杨荀二人的还有一位江南的士子。
对方叫唐寅,在江南早已声名鹊起,然后真正让玉陵众人有所耳闻的并不是对方的文章,而是对方的画。
这唐寅的画承继古人之大成,然后狂放不羁笔法自成一脉,和之前古人的画作完全不同,这样的画流入市井巷弄之后因为特殊而忽然走红,于是唐寅也跟着迅速出名。
有趣的是他的文章和他的画作一样,文章构思和脉络全都无迹可寻,就像是一缕狂放不羁的野草随风飘荡,落于哪里便在哪里生根。这倒也还好,真正让众人认为他的文章足矣媲美杨荀二人的原因另有其它。
对方的文章在几人看完之后画面感太过冲份,无论是经史还是策论,整体读来就像是一副经典画作。阅卷这几人虽然都是饱读诗书见惯种种文章但是却第一次见到这种文辞,完全是一种新的文体出现。
当读到唐寅的诗之后他们这一认知更为强烈,诗中有画,画中似乎有诗,继往开来自成一派,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些的人未来在文坛成就无人能说的清楚。
当然有人曾反对说是唐寅此人的文辞太过狂放不羁恐怕此人也是如此,怕不能入朝为官,但是最终被柳青林否定。
按照柳青林的说法,年少轻狂谁又没有过,因为这个原因就将一位才子拒之门外实在是太过偏颇。
柳青林还特别强调,他们的科举虽然主要是为朝廷选拔官场人才,但是却不仅仅如此。狂放不羁可以在官场磨练磨练看看,实在不行还能为天渊国的文脉办学添砖加瓦,可以来翰林院,可以去国子监,都不妨事。
最后柳青林笑着开口:“像我和孙老头这种脾气都在翰林院待了十来年,难不成他还能比我俩更横?”这话一说出口不由引来几人的大笑和翰林院孙东阳的白眼。
不过孙东阳并未否定柳青林的说法。在他看来,他对新朝科举最为满意也是最为得意的就是这一点。
不同于旧朝与其它诸国,天渊的科举不是扼杀天下士子风流,不是独尊一家之言。天渊的科举是要天下桃李尽入天渊,是要百家争鸣各有千秋的。
在最终的结果出来之前除了经史策论之外还有诗词作为参考,不过诗词一向是参考而已,可即便是如此他们还是发现了一些惊喜。
除了杨文锋的真切自然与荀攸的厚重沧桑不必多说之外,玉陵曹子安,宋祁以及唐寅三人的诗都做的格外出众,甚至于在某些方面已经超越杨荀二人,如此一来又陆续有人入榜,零零总总下来他们几人也终于拟定了榜单。
这届榜单相较于以往人数最多,文辞格调也最为复杂活络,拿着手中的榜单孙东阳不由有些感叹,他手中这榜上之人用不了多久就会流传于玉陵街头巷尾,而其中几人几乎可以预见,不仅仅是玉陵,整个天渊都会流传着他们的名字。
一朝闻名天下惊,只是最后能有几人保持着这份出众,他孙东阳不知道,但是他却相信未来一定会更好。不是因为这天渊有他孙东阳,柳青林,徐博温等人,而是有这些源源不断的年轻人,生生不息活力永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