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罗马的星空万里无云,星星在夜的帷幕上画出了各式星座的轮廓。
艾伦拧了拧自己最珍爱的观星仪,作为成熟的天文学爱好者,他很专业地估算了今夜的光亮度,换上合适的主镜和寻星镜,眯起左半边眼,将自己沉浸在数万光年外的景致中。
很多新手初用天文望远镜的时候总会陷入一个误区:认为自己能看到如同NASA宣传片的那种绚烂宇宙图景。这种想法其实是大错特错,民用天文望远镜的技术远不如“詹姆斯·韦伯”这种世界顶尖的近地轨道望远镜,它们看到的恒星仅仅是一些光芒微弱的小点而已。
艾伦目光巡游,发现冥王星刚刚跨过了他的出生星盘的天宫。
占星术中,一个人的出生星盘指的是他出生之际天上行星的分布,之后有关那人的一切命数推断都基于这副星盘和天上行星的相对位置。
冥王星行运,在占星术中代表了剧变,旧有的一切终结,迎来全新的开始,生与死交替,这其中的“死”可以是象征意义的,也可以是字面意义的。
“滴滴滴——”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艾伦低头一看,发现那是父亲打来的。他一边接通电话,一边将观星仪的透镜罩了起来。
“爸,这么晚了怎么打电话给我?”
“艾伦,我在协会办公室。”
“……”
艾伦沉默几秒,回了一声“好”。他有些不想下去面对父亲,但他知道,两人终究得把那个问题说开。
从天台到办公室的路程并不长,艾伦只花了不到一分钟就推门而入,看到了他的父亲——霍华德·菲尼克斯。
霍华德年过四十,鬓角微白,散发出中年人的成熟魅力,和艾伦一样身穿优雅的燕尾服。他是一名成功的企业家,发展出了不小的跨国业务,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欧洲各国奔波应酬。此时正是旺季,他理应忙于生意,连夜赶到罗马是很不寻常的。
“又去看星星了?”霍华德开口了,他不管是说话还是神态都有一种古板的韵味,像上世纪闷头搞实验的老学究。
艾伦点点头。
“心情很焦虑?”
“……嗯。”艾伦没有反驳。他压力大的时候总喜欢在深夜去看天象,这个习惯霍华德自然是清楚的。
“所以你还是知道急嘛!”
霍华德语气突然严厉起来,“腾”地从座位上起身:“那为什么不离开罗马?这一个月来我和你通了好几次电话,要你去英国和妈妈住,结果你一直不走,机票都退了好几张!你到底在想什么?离斋王预言的那一天已经只剩十多天了,你真的想拿自己的生命测试他的预言是否准确?”
艾伦不想和父亲对视,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瞥见自己办公桌上的日历,那上面的日期用马克笔一个个圈了起来,仿佛在计算着离某一天还有多远。
霍华德所说的“预言”,是一个从艾伦出生起就伴随他的魔咒,好比童话故事《睡美人》中那个巫婆所下的诅咒。
GX时代的传奇人物斋王在败给游城十代、失去预知命运的力量之前,曾经对挚友爱德·菲尼克斯做出过一则预言:爱德的曾孙将在某一天站在命运的分叉路口,选择避让还有一线生机,选择前进则必死无疑。
这则预言被菲尼克斯家族的人一代代隐秘相传,而艾伦就是预言中那个面临命运抉择的孩子。
原本,这个秘密只有霍华德一个人知道,他甚至没有告诉自己的妻子。
然而艾伦从小就是个冰雪聪明又很有主见的人,他无法忍受霍华德对他堪称病态的保护欲,在十四岁的时候正面和父亲对峙,要求独立自主地活着,否则就断绝父子关系。
两人的冷战持续了超过一年,最终霍华德让步,同意不再掌控艾伦的人生,并且向艾伦坦白了真相。那以后,艾伦的桌上便常年放着一本日历,每天都会用马克笔画一个圈。
霍华德见艾伦沉默不语,提高了音量继续道:“现在局势有多紧张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意大利周围好几个邻国都是永生联盟坚定的鹰派分子,边境开始屯兵、还爆发了不少小规模冲突,首都罗马这边更是涌来了不少逃难的人,你作为英雄协会的会长,应该和市长一起处理了不少这方面的事务。
罗马就是只被架在了烤架上的鸡,现在永生联盟似乎在等待机会,还没有彻底图穷匕见,你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还来得及。等那群疯子真正宣战、烤架下的火堆被点着后,你想脱身也无能为力了!‘避让还有一线生机’,斋王已经把生路指给了你,你难道要无视吗?”
艾伦抬手制止了还想继续说话的父亲:“爸,我是英雄协会的会长,是这座城市的守护神。如果我走了,这座城市被战火波及的时候,一定会生灵涂炭。”
霍华德额头青筋凸起,陡然暴怒起来:“你以为自己是神吗?人在爱别人之前,首先要学会爱自己!你这孩子一辈子都在为别人着想,但就这么一次,为自己考虑一下又有什么错?你早就已经对得起‘英雄’两个字了!”
艾伦躲避父亲的逼视,余光扫到了桌上的两个相框,分别是自己和爸妈的全家福、还有和瓦伦蒂去年一起滑雪时留的影。
他心中升起一股没来由的烦躁和悲哀,声音同样高了几度:“爸,我们早就说好了,你无权干涉我的人生和意志!”
“啪!”
清晰的响声回荡在办公室内,艾伦有些发怔,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
霍华德保持着扬起胳膊的姿势,声音在颤抖:“你这个不孝的畜生,我推掉了公司的事务,连夜跑过来罗马,今天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再糊弄过去,就算是绑,我也要把你绑回英国!”
艾伦沉默几息,第一次抬头直视了父亲的眼睛,那对和他一样湛蓝、却充满了沧桑的眼睛。
“爸,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能成为上一任英雄协会的会长吗?”
霍华德愣了愣。
“因为你的胸怀仅仅局限在自己身边的一亩三分地,你和其他明哲保身的普通人没有区别。你是英雄协会想要守护的人,而不是承担守护职责的人。”
霍华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抬高了胳膊,似乎想要再给艾伦一个耳光,最终还是忍了下来,语气软化,甚至带上哀求:“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你对我来说也是无可替代的父亲。”
艾伦上前,紧紧抱住了霍华德:“不要为我担心,爸爸,我不会让自己轻易死的。‘命运英雄’不是被命运束缚的囚徒,而是打破命运的勇士,这正是先祖爱德传达给我们最宝贵的东西。”
霍华德最终还是离开了。他并没有放弃劝说艾伦,而是决定在罗马住下。
艾伦站在窗边,看着父亲在夜风中有些萧瑟的背影,感觉鼻头发酸。他疲惫地脱下西装外套,躺到转椅上,将脸埋入手心。
凤凰人不合时宜地在这时候冒了出来,嘿嘿一笑:“明明心中又怕又不舍,何必装出一副莫得感情的样子?你敢说自己心中没有犹豫?”
艾伦抬起头,坦诚道:“我当然在犹豫,特别是看到爸爸那个表情的时候……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对我很严厉,我第一次见他低声下气地哀求我。”
凤凰人振翅飞到艾伦的办公桌上,翘起二郎腿坐下:“还有你的小女友……哦,忘了你因为那个预言还没正式和她确立关系,你如果选择死路,就会永远和她错过了哦。”
“妈的,你这杂毛鸟就不能消停会吗?”艾伦脸色变得狰狞,吼了出来。
凤凰人幽幽一叹,语气难得正经不少:“坚持是一种美德,也是一种折磨,你本可以不用这样挣扎。离预言之日还有十多天,你有充足的时间反悔,我只希望你明白,就算你选择临阵脱逃,也不代表你就失去了做英雄的资格。”
艾伦沉默着将凤凰人赶回卡组,从抽屉里拉出一条毛毯,躺到沙发上裹住自己的脑袋,但是否真正入眠,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