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望眼欲穿。
他只能龟缩于洛阳城中,苦捱死等,目光天天望向东方,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到窦建德的旗帜飘扬。
窦建德并没有闲下来。
他已取得战略优胜,河北之地,除了僻远的北方幽州,其余土地人口,已尽入他的版图。
在正式救援王世充的路上,他顺道解决了后顾之忧。
盘踞在周桥(今山东荷泽),自号宋义王的孟海公,在他的绝对力量面前,不堪一击,臣服于己。
加上以前就已经收服的山东徐圆良朗,窦建德尽有河北山东之地。
这是窦建德最高光的时刻。
物极必反,盛极而衰。
如此轻松顺利地拿下孟海公,似乎预示了此次救援王世充的行动会一帆风顺。
于是,窦建德集合三方兵力,总计十万,号称三十万,浩浩荡荡一路杀向洛阳。
他一路势如破竹,沿途王世充所部,还有一些没有投降李唐的城池,全部开门迎接他的到来。
在成皋,窦建德和王世充在洛阳以外的实力,实现了最后的合流。
郭士衡奉王世充之弟,徐州行台王世辩的命令,率领几千兵马,汇入窦建德的援洛大军。
在此之前,王世充的行台仆射韩洪也和窦建德一起攻陷了荥阳(现郑州)等地。
王窦联军所过皆下,气势如虹,洛阳已近在咫尺。
但他们只能在成皋之东原,停下前进的步伐,因为他们的前面,有一座他们永远也无法逾越的关城,那就是虎牢关。
虎牢关作为洛阳在东面的门户,现在还牢牢地掌握在李唐军队的手中,如果要救援洛阳,必须攻下虎牢关。
虎牢关之战,是一场决定大唐国运,也是天下气运的大战。
这一战将在李世民耀眼的皇冠上,添上最大最靓眼的珍珠。
但李世民现在还在洛阳。
围困洛阳城的行动,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虽然艰苦,却是必须。
在城外督战的李世民,刚刚得到了虎牢前线的消息,全盛的窦建德,倾巢而来。
事关重大,情势极紧,青城宫,李世民召开了军事会议。
何去何从,又如何应对?
将领们在洛阳城下,已鏖战了几个月,耗尽了耐心和精力,早已疲惫不堪。
他们心中对洛阳之战,本来就打了问号,现在又加上窦建德,腹背受敌,人心浮动,都想退兵。
但李世民此次会议,虽然看似想集思广益,他心中却早已定计,并不想听取任何不同的意见。
但开会,可以达到上情下达,统一思想行动的目的。
李世民得到了他想听到的话语。
他的属下,已集中了天下最富智略的谋士,有二个清醒而有远见之士,发出了完全不同于诸将的振聋发聩的声音。
郭孝恪首先站出来,没有任何犹豫地下了一个定论说:“(王)世充穷蹙,垂将面缚。”。
他接着又分析了窦建德的形势,更高瞻远瞩地说:“(窦)建德远来助虐,粮过劲阻绝,此是天丧之时。请固武牢,屯军汜水,随机应变,则易为克殄。”
郭孝恪有这个资格,他日后也将成长为大唐名著天下的名将。
他是李密的嫡系,后随李世绩镇守称黎阳,显然,在李密心中,他是足以媲美翟让系第二把手徐(李)世绩的人才。
李密一代枭雄,其识人之术确实让人叹为观止。
薛收也反对撤兵。
他系出名门,是杨隋一朝文宗薛道衡之子,薛收本人也是一个传奇。
李世民对他推崇备至,认为他有宰相之才,他曾经对房玄龄无限怀念地说:“薛收若在,吾当以中书令(宰相)处之。”
但天妒英才,薛收三十三岁就早死,在为秦府十八学士画像时,李世民再次想起薛收,不无遗憾地说,他未能亲身参与此盛事。
在大唐命运的转折点,薛收坚定地站到了李世民这一边。
他非常详尽冷静地分析了当前的战局,并且对于王世充和窦建德的优缺点,了若指掌,他也谋划了详细的解决方案。
情势的发展,一一验证了薛收的判断。
李世民说薛收有宰相之才,并非过誉。
薛收先分析了王世充和窦建德的优劣,他条分缕析道:“世充据有东都,府库填积,其兵皆是江淮精锐,所患者在于乏食,是以为我所持,求战不可。建德亲总军旅,来拒我师,亦当尽彼骁雄,期于奋决。”
然后,薛收指出如果让他们联合之后的后果,那是不可承受之重“若纵其至此,两寇相连,转河北之粮以相资给,则伊、洛之间战斗不已。”
长期混战,李唐作为外来的强龙,当然不可能占到便宜,可以说,如果被拖到这一步,那李唐争霸天下的大计,一定凉凉。
于是,薛收成竹在胸地提出了自己的应对之法,他说道:“今宜分兵守营,深其沟防,即世充欲战,慎勿出兵。大王亲率猛锐,先据成皋之险,训兵坐甲,以待其至。彼以疲弊之师,当我堂堂之势,一战必克。”
最后,薛收精准地预测了战后的胜局,“建德既破,世充自下矣。不过二旬,二国之君,可面缚麾下。若退兵自守,计之下也。”
薛收真乃国士,他以高屋建瓴的眼光,穿透历史的迷雾,洞若烛火,但良玉美材,也需要卖给识货的人。
幸运的是,他碰上了一个李世民这个开明的领导,君明臣贤,自然无往而不利。
李世民当时正是二十多岁,意气风发,勇于进取,他完全赞同并采取了薛收的策略。
但李唐军队之中的元老派,对于这种孤注一掷的战法,却完全持相反的意见。
薛收的方案,如果成功,自然可以一战擒双王,建万世之功,但如果在虎牢和窦建德决战失利,那东征的李唐军队,必将匹马无归。
他们多历人事,在出发之前,受李渊重托,他们想采取一种折衷的方案。
那即使李世民在虎牢失败,他们依然保存了李唐军队的精锐,以后还有一争天下的本钱。
萧瑀、屈突通、封德彝等代表李渊的元老派,他们其中有二人都在李渊一朝做过宰相,而屈突通也是李唐的兵部尚书,可以说,他们就是李渊在军中的代表。
他们异口同声地表示反对,都坚持说:“吾兵疲老,世充凭坚城,未易猝拔,建德席胜而来,锋锐气盛;吾腹背受敌,非完策也,不若退保新安,以承其弊。”
李世民听了薛收的分析,在心中早就定下了决战虎牢,再退擒王世充的计划。
但面对李渊的元老们的质疑,他必须耐心解释自己的作战计划,但同时他也知道,他需要以必胜的信念,才能说服他们和自己站在一起。
李世民进一步阐述目前的形势,“世充兵摧食尽,上下离心,不烦力攻,可以坐克。建德新破(孟)海公,将骄卒惰,吾据虎牢,扼其咽喉。”
然后他再详细陈述自己的破敌之策,“彼若冒险争锋,吾取之甚易。若狐疑不战,旬月之间,世充自溃。城破兵强,气势自倍,一举两克,在此行矣。”
显然,李世民已经考虑到了战场出现的种种情况,并且都于己方的应对方法,成竹在胸,可谓多算胜,已立于不败之地。
李世民知道机会一纵即逝,他最后再强调不去虎牢决战的后患,“若不速进,贼入虎牢,诸城新附,必不能守望;二贼并力,其势必强。”
与其养虎遗患,不若早做决战,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他不容置疑地说:“何弊之承,吾计决矣!”
李世民虽然再一次拍胸脯保证,此战必胜,但李渊的元老们依然想分散风险,他们需要考虑万一李世民失败之后,李唐是否还有卷土重来的力量。
他们想起了李渊的殷殷瞩托,觉得李世民虽然勇气可嘉,但这种不给自己留后路的赌博式做法,却并不是争天下的堂堂正正之路。
他们坚持让李世民听从他们的意见,至少要撤掉洛阳的围困,以便于保存实力。
这是一种看似稳妥,两不相误的战法,但李世民却知道,一旦不能全胜,势必横生事端,况且,现在局面已经容不得一丝犹豫。
但该妥协,依然必须妥协。
他们达成了一个折中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