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须陀进入了李密的包围圈。
张须陀战死,他的死成就了一代枭雄李密,此战过后,李密的光芒再也无法被掩盖,他将飞凌太阳的高度,俯瞰众生。
张须陀死得并不冤,相反,他展示了一个将军最高的骄傲,他死得非常有尊严。
李密重重的包围圈,于张须陀而言,有若无物,他就似天降神人,勇猛无可抵挡,轻轻松松,几个回合,就突围而出。
但他往身后一瞧,那是刹那间的心恸。
他看见了重围中,左冲右突却无法突围的生死兄弟,他非常敏锐地感到,这一次,和以往的任何一次战斗似乎都有不同。
他感到强烈的不安,却绝不惧怕。
张须陀知道,如果他丢下他的兄弟们,他们将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但如果去救他们,恐怕自己也再无生还的希望。
张须陀没有犹豫。
他返身跃马,冲进李密的包围圈,救出一批兄弟之后,再回头一顾,还有更多的兄弟身陷重围。
张须陀再一次冲进包围圈,张须陀真乃神人也。
如此四进四出,即使真是神人,也会被困死累死。
张须陀,终于战死。
他求仁得仁,为了自己的信念和理想,为了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献出自己的生命。
他实现了和他们同日共死的誓言,张须陀,非常有种的一个名将,也是一个值得托付一生的真兄弟。
张须陀死后,他部下的兄弟们,昼夜不停地号哭,经日不衰,声恸天地。
隋军这次正面战场的失败,引发了灾难性的后果。
整个河南的平叛行动,失去了主心骨,隋军也丧失对付叛军一往无前,逢战必胜的勇气和声誉。
在战术上,隋军的损失也非常巨大。
张须陀这支铁军,基本已被打残,他的副手贾务本,也在此次战斗中受伤,不久因病逝世。
隋朝镇压叛乱的大势,必须进行。
但天下已乱,隋朝人心已失,而李密的横空出世,让黑暗深沉的夜空,亮如火烛。
光明出现,希望也可能出现。
整个社会的发展,呈现了另一种可能。
这可以从接任张须陀为河南讨捕大使的裴仁基,在不久的将来,举军投降李密,就能证明一二。
这场胜利,标志着中原大地,终于出现了一支能正面抗衡隋朝的庞大力量,和以往义军小打小闹,满足生存的目的不同,李密参与下的瓦岗军,正式吹响了埋葬隋朝的号角。
李密经此一役,向世人证明了他确非池中之物,他将登上属于他的舞台。
但他的面前,还有一个翟让。
翟让接连犯了几个错误,亲手葬送了自己大好的局面。
张须陀死后,翟让犯了第一个致命的错误,他竟然让李密独立领军。
李密自此之后,独立开始创建只听他自己指挥的军队,在枪竿子里面出政权,谁的拳头更硬谁更有理的乱世,这就成了李密叫板天下的资本。
这支军队叫蒲山公营,是李密的嫡系和起家的部队。
从此之后,李密再也不是一个只能出谋画策的军师,而是成长为了独挡一面的无敌统帅。
李密展现了他的优势,他成长于旧隋朝廷的体制之内,对于治下和御下有着天然的知识和经验。
因而,蒲山公营在李密的治理下,军阵齐整,纪律严明,军令一出,三军如背霜负雪,士兵虽然是以前的士兵,将领却再非以往之将,这支军队立即呈现出令人耳目一新的精气神。
当主将换成李密之后,这支军队立即成为善打硬仗,敢打硬仗的精锐。
但李密并不只以严酷来御下,相反,他知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李密走上一条广施财物,以凝聚士气的道路。
他对于士卒给经常予重赏,每次战斗所获得的金珠宝玉,他全部用来赏赐有功之兵将。
于是,恩威并重之下,蒲山公营立即焕发了惊人的气势和战斗力。
翟让立即感到了压力。
他心中已经后悔让李密独立发展势力,因为,翟让所部和李密的蒲山公营,已经出现了或大或小,或明或暗的争执,虽然李密以大局为重,息事宁人,每每以退让的方式来处理纠纷,但明眼之人,谁都知道,一山不容二虎,这并非长久之计。
于是,翟让想做一个了断,他想分家。
他对李密说道:“今资粮粗足,意欲还向瓦岗,公若不往,唯公所适,(翟)让从此别矣。”
瓦岗是翟让起家之地,他这是明着让李密完全自立门户。
双方分道扬镳,各求发展,在当时情景之下,确实是明智之举。
但翟让立即犯了第二个致命错误。
当翟让东归瓦岗,而李密西行康城之际,闻风归顺李密的城池和人马,大有所在,眼见李密一马平川,顺风顺水,翟让竟然反悔和李密分家。
行到半途,他又带兵折返李密,双方再一次合流。
但此一时,彼一时也,李密羽翼已丰,对于翟让这块到嘴的肥肉,他将欣然笑纳。
这是一种找死的行为,这也是一个严重而不可接受的错误。
翟让很快将为他的这个决定,付出他不可承受的代价。
翟让的回归,事实上证明在翟让的旧部之中,有一股不可忽视的拥戴李密的力量,在野蛮成长。
但李密暂时还没精力和心情去窝里斗。
作为当世战略大家,他知道要想完成普通义军到争霸天下雄师的转变,就需要一个坚固的根据地,以及能占据天下形胜的大城,以中原地理环境而言,东都洛阳是不二的选择。
于是,他对翟让说:“今东都空虚,兵不素练;越王(杨侗)冲幼,留守诸官政令不一,士民离心。……以仆料之,彼非将军之敌。若将军能用仆计,天下可指麾而定。”
可见李密当时虽然自称天命所归,并且已能独挡一面,但翟让的势力和根基却并不是现在的他可以动摇的。
李密依然以下属和谋士的身份,和翟让相处。
但翟让踢了个皮球,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跟着李密,也盯着李密,看能否捞到更多的实利。
李密是一个行动家,也是一个实干家。
他现在已可单独发号施令,他立即判断出,天下必须依靠自己一城一地去经营。
李密派遣裴叔方去侦察东都洛阳的虚实。
但洛阳久被经营,是中原第一大城,在北方的地位,实际上已经比京城大兴更重要,是杨广一朝事实上的真正都城。
其防御和守备本来就非常完善,再加上义军蜂起,东都的警惕性非常高,非常不幸,裴叔方这个探子竟然被发现了。
东都洛阳明确掌握到,强大坚固,牢不可破的都城,竟然破天荒地成了义军的目标。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严重的危机。
东都洛阳立即展现了非凡的应变能力,一是立即加固城防,二是派人加急向江都的杨广求援。
事实证明,正是这二个行为,挽救了东都。
但向杨广的求援,虽然盼来了援军,拒李密于城外,却引来了更加狡猾和更残忍的王世充。
而后者再和李密屡败屡战的拉锯战中,终于抓住一个唯一的机会,反败为胜,最终掌控东都洛阳,成为割据天下的大势力。
但李密现在雄心勃勃,他要一举拿下东都,只有据天下之中,这样才可以号召天下,成为新主。
也许在这一刻,他非常清晰地捕捉到当年杨玄感在自己所献三策之中,唯独取其下策的用意。
那就是只要占据东都,大隋的天下,已去其半。
李密用兵,长于机变,当他发现奇袭东都已经泡汤时,他立即改变了策略,事实上,以他现在的兵力和影响力,根本无法和洛阳正面对抗。
东都洛阳,还驻有二十万隋军精锐。
李密退而求其次,他改变了进攻方向。
他需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无限制地发展自己的力量,扩大自己的影响,他需要变成一个可以和东都洛阳直接抗衡的巨无霸。
李密的计划是袭取洛口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