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宗,以次夺嫡,争夺帝国继承人的位置。
这是要偷天换日,必将引发整个帝国深层的人事变动,甚至引发巨大的动荡。
这也是一项危及自身和家庭生命安全的高风险事情,当然,风险和收益总是成正比。
如果成功,整个家族必将风云直上。
只要能成为帝国的皇太子,好就是天下未来的皇帝。
万国八方,唯我独尊。
因而,自古以来,就有无数的阴谋家和野心家前赴后继,去从事这项高风险高收益的事情。
杨坚的长子杨勇,占据太子之位,已近二十年,他虽然并非大才,可也无大过,相反,其性情宽仁和厚,完全可以做一个守成之君。
但杨坚的二儿子杨广,并不这么想,他的目的很明确,要将太子杨勇拉下马。
杨广想成为隋朝的太子,最终君临万方,去做一个开创之君,他想成为千古一帝。
杨广心中虽然早就有作贼之心,但他本来没有机会,不过,有一个人给了他胆量。
在那一刻,他觉得杨勇的太子之位,并不那么牢靠。
这个人就是独孤伽罗。
杨广做为杨坚和独孤的二儿子,自然知道在这个家中,独孤的威势,已经到了说一不二的程度。
杨广了解到独孤的隐秘心意,是从一次晋见开始的。
他作为藩王,久镇扬州,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杨坚同意他每年可以在年底回京一次,既可述职,又可以和亲人畅述离情。
这给了杨广单独拜见独孤伽罗的机会。
杨广准备抓住这个机会,试探独孤伽罗的心意。
他以又即将离别,远赴遥远的南方为由,先对独孤伽罗动之以情,“一辞阶闼,无由侍奉,拜见之期,杳然未日。”
杨广展现了影帝级别的表演,他说完之后,哽咽流涕,悲不能自胜。
独孤伽罗显然也对这个儿子的远离,心生不舍,她也真情流露,动情地说道:“汝在方镇,我又年老,今者之别,有切常离。”
说到伤心之处,独孤伽罗流泪不止,母子二人,相对歔欷。
在这一刻,独孤伽罗的心中,一定想到了杨广对自己真切的依恋,现实却又必须远离。
而留在自己身边的大儿子杨勇,又如此不听话。
甚至毫无原则地帮助一个,狐媚的不讨自己喜欢的儿媳,对抗自己,活脱脱成了一个逆子。
二相比较,谁好谁坏,自然高下在心。
杨广见时间和情绪差不多了,才抛出自己真实的目的。
他对独孤伽罗说道:“臣性识愚下,常守平生昆弟之意,不知何罪,失爱东宫,恒蓄盛怒,欲加屠陷。每恐谗谮生于投杼,鸩毒遇于杯勺,是用勤忧积念,惧履危亡。”
独孤听到杨广说起杨勇的坏话,平日心中所有积蓄的郁闷,如黄河之水,滔滔泛滥,再也无法抑止。
于是,独孤伽罗不再掩饰,她把对杨勇的不满,一股脑儿地对杨广倾诉道:“蚬地伐(杨勇)渐不可耐,我为伊索得元家女,望隆基业,竟不闻作夫妻,专宠阿云,使有如许豚犬。”
独孤伽罗接着说出自己心中最不堪忍受的事情。
“前新妇本无病痛,忽尔暴亡,遣人投药,致此夭逝。事已如是,我亦不能穷治,何因复于汝处发如此意?我在尚尔,我死后,当鱼肉汝乎?”
独孤伽罗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再无遮挡,她终于说出了杨广最想听的话。
“每思东宫竟无正嫡,至尊(杨坚)千秋万岁之后,遗汝等兄弟向阿云儿前再拜问讯,此是几许大苦痛邪!”
这是非常明确的信号了。
独孤伽罗对于杨勇非常不满意,或者说,她真正不满意的是杨勇的妃子阿云。
但这二者已经深度捆绑在一起,阿云现在就是杨勇,有杨勇在,阿云的位置,竟然连独孤伽罗都无法撼动。
想到痛心和无奈之处,独孤伽罗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终于毫无保留地在杨广面前痛哭出来。
杨广达到目的,他终于知道独孤伽罗有废立杨勇的心意。
杨广心意已定。
有了独孤伽罗这个最大的王牌靠山,他只需要精心策划,夺宗之计,就完全有成功的可能。
杨广现在还握有二张王牌。
一是他治理江南的功绩斐然,足以让杨坚对他治理整个帝国心生期盼。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杨广处处表现或伪装出,他和杨坚以及独孤伽罗是同一类人。
同一类人,总是同类相惜。
杨广给自己营造了一个完美的人设。
他伪装和营造出自己非常节俭的名声。
杨广会在父母派出使者时,故意不洒扫屋宇,以致灰尘四散,这表明他安于贫贱。
杨广非常注重细节,他有意将琴弦弄断,并且置之不理,这同样表明他平日生活节俭而不好声色。
同时,和杨勇宠爱侧妃元氏不同,他对于杨坚和独孤选定的正妃萧氏,表现出足够的尊重。
在朝廷的使者面前,他总是和萧妃形影不离,这种情况,像极了杨坚和独孤伽罗,似乎是他们的翻版。
生儿类父,这是很多父母对孩子最大的,也是最欣慰的期盼。
杨坚夫妇心中,有足够的自信和欣喜,这个二儿子杨广,才是更像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更符合自己心中,帝国继承人的标准。
但古往今来,废嫡立庶,覆族倾宗的事件,数不胜数,杨坚心里自然非常清楚。
杨广要想当成皇太子,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但杨广有决心,也有耐心,方向已定,他就坚定前行。
他先要组织一个夺宗的团队。
这个团队的核心是张衡,他是晋王杨广的旧人和心腹,跟随他在并州,一直走到江都,一度主管晋王杨广府中的军事。
这是杨广的最核心的幕僚之一。
甚至在以后的岁月中,张衡恃宠而骄,杨广还愤愤不平地认为其原因是:“张衡自谓由其计画,令我有天下也。”
这说明杨广本人也完全认可夺宗之计的核心主谋,确实是张衡。
张衡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是构筑了整个夺宗团队的人员组成,计划和步骤。
杨广虽然具备夺宗的优势,但却一样有劣势。
他因为久镇扬州,远离京城,一年之中,才有一次机会可以回京城,缺乏必要的活动时间和空间。
因而,杨广需要在京城之中,安排一个代理人,这个人的活动能力,将直接决定夺宗计划能否成功。
显然,这个人的身份需要为京城各方势力所认可,其本身的职级又需要达到相应的级别,才能融入京城最上流的政治圈子。
最重要的一点,需要对杨广绝对忠心。
张衡认为宇文述,就是这样一个天然的绝佳的人选。
宇文述是根正苗红的六镇豪杰,这种身份,让他在北周和隋朝,都成为朝廷的核心力量层。
宇文述在北周每战有功,但最主要的成就,却在杨坚篡周立隋之际出过大力。
他和杨广的相识,在于平陈之战。
他曾在杨广的麾下,挥师渡江,并且宇文述一生最大的军功,就在江南,他曾经独挡一面,破灭萧岩和萧献的反抗,平定东吴之地。
这种过命的交情,让杨广对他都委以重任,宇文述一跃而成为杨广的心腹,因而,为了方便夺宗大计,杨广将宇文述调到寿州当总管。
既为心腹,又是过命的交情,杨广也不藏着掖着,他直接向宇文述请教夺宗之计。
宇文述没有辜负杨广,他甚至都没有迟疑,或者在他心中,早已无数酝酿过这件事情。
宇文述详细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和计划。
他的判断是,杨广具备成为皇太子的条件和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