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后主虽然是个昏君,却是货真价实的皇帝三代。
他久处江南繁华之地,世居吴语软侬之乡,从来都以天下衣冠正朔自居。
元日大会,既要合礼仪,又要讲排场。
陈后主安排了一个大节目,他要将萧梁的归降,向全天下隆重展示。
陈后主的排场是展示给三类人看的。
一是向江南的陈国子民,展示自己的顺天应命。
他想让全天下看看,梁国的皇族都归心于自己,这是宋齐梁陈四朝,都没有完成的壮举。
必须要大大渲染这番丰功伟绩。
二是可以借元日之会,向萧梁的皇族们,展示陈国的正统和实力,威慑力可以消除他们东山再起的决心。
但更重要的却是向江北的隋朝耀武扬威,可以让他们看到陈国吸收梁国精锐后,武力的巅峰。
萧梁虽然已经从历史长河中消失,但萧岩叔侄却带走了十多万军民投奔陈国。
落叶归根,这块土地,是他们梁国萧氏祖先龙兴之地。
这当然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和力量。
但陈后主也有一个幸福的烦恼,他虽然笑纳,却无法重用,反而必须防范萧岩叔侄。
因为他们是血统纯正的梁国皇族,而陈国的权力基础,直接继承梁国而来。
为了政权的稳定和平衡,陈后主无法将萧岩叔侄安排于都城建康,也不可能将他们安置于朝廷的权力中枢,否则这二颗地雷,可能随时引爆。
陈后主并没有忘记,在朝野之中,还有不少梁国的遗老,如果萧岩叔侄联络这些力量,很难保证,会不会出现另一个杨坚。
所以,陈后主将萧岩叔侄外放为刺史,远离建康的权力中心。
并且在他们叔侄,二州之间,让大将任忠担任吴兴郡守,以监视萧岩叔侄。
但他也需要萧岩叔侄来充充门面。
元日将到,作为重头戏,陈后主命令萧岩叔侄必须按时参加庆典。
为了壮大声势,陈后主下令沿长江诸防线的战船,也必须随萧岩入朝。
战船如鲫,耀武扬威般地进入建康。
陈后主为隋朝的渡江行动做了神之助功。
在船队的身后,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漏洞。
建康以下,江面之上,竟然没有一艘战舰,可以用来巡逻,更不要说战斗。
陈国自废武功,这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千载难逢的机缘。
贺若弼准备了很久,等待了很久,现在是时候了。
元日渡江。
这真是一个适合奇兵偷袭的天气。
当天大雾四塞,能见度非常低,几尺之内就见不到人,空气之中也弥漫着辛酸的味道。
似乎老天爷都不忍心看到,即将发生的亡国之战,它掩上面,偷偷流下几颗眼泪。
但对于陈后主而言,这是一个适合休息和寻欢作乐的日子。
举国欢庆,醉饮达旦之后,陈后主一如既往地,昏睡到下午才起床。
陈国君臣上下,早就将战争的危险,抛到脑后。
沿江镇戍,一年之中,也难得如此清闲,朝野上下,纵酒为乐,丝毫没有战争将临的紧张和防范。
他们想当然地认为,隋朝不可能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渡江,他们甚至根本就不认为,隋朝有能力或有意愿渡江作战。
陈国君臣,唯一的依靠,就是盲目的自信,也是他们仅存的谜之自信。
长江天险,即将要变成通途。
陈后主曾经从容地对着身边的侍臣说:“王气在此(建康)。齐兵三来,周师再临,无不摧败。彼何为者邪。”
十大狎客的重要人物,权倾一时的朝廷重臣,自认陈国第一的孔范,赶紧附和陈后主的观点。
他补充发挥说:“长江天堑,古以为限隔南北,今日虏军岂能飞渡焉!”
陈国君臣,陷入深深的自我催眠之中,他们已经忘却或有意忽略,甚至不愿意面对,即将到来的危险。
长江天险,在元日已经不设防,向隋军大敞门开。
长江以北隋军的虎狼之师,他们的决策系统反应迅速,立即制定了元日渡江计划。
隋军非常谨慎,他们只派出了二支偏师偷渡,奇袭。
贺若弼八千铁甲,神不知鬼不觉地横渡了长江天险。
同时,韩擒虎也率领五百敢死之士,乘着夜色掩护,偷渡采石矶。
陈国守军值此元日大庆,喝酒作乐,全军皆醉。
韩擒虎以令人难以相信的速度,兵不血刃,占领了江南采石矶这个重要的战略要地。
而征伐江南的主力,晋王杨广率领大部队,还屯驻于江北六合镇桃叶山。
他们预想之中的大兵团,大规模合围战,没有出现。
杨广和高颎怎么都没有想到,仅仅以二支偏师,就以一种始料未及的速度,迅速击溃了陈国的守军。
那可是南朝四国的都城,是驻有重兵,精锐的最后堡垒,一战之下,江南竟然再无一男儿?
二支部队,一鼓作气拿下都城建康,并且占领王宫,俘虏陈后主。
陈国的倒塌,迅速得完全不像是真实发生。
最后的攻占建康之战,当然已经不是偷袭之战,而是明刀明枪,正面决战。
当时,陈国还拥有十万精兵,都城建康城高墙厚,但就是以一种非常吊诡的方式,直接失败。
真正的艰苦战斗只有一次。
陈国却错失了无数次取胜的机会。
贺若弼展现了大将之风,他在渡江攻取京口之后,军令严肃,秋毫不犯。
他用二个行动表明自己是仁义之师。
有胜利,就有庆祝。
有一个军士到民间私自买酒,江南士民,见到隋朝的虎狼之师,只恐小命不保,哪里敢去收区区几文的酒钱?
隋军顺理成章地喝了几次便宜酒。
贺若弼知道之后,非常强硬而干脆,依照军令,立即将买酒的军士斩首。
这让贺若弼的军队树立了一种上国仁义之师的名声。
这种严格的纪律,就是陈国的子弟兵,也颇有不如。
贺若弼再胜一筹。
一时之间,沽酒斩首之事传遍京口,贺若弼轻松赢得民心。
如果说贺若弼此举不过是小节,那他很快就展现了大义。
攻占京口,守军六千余人全部当了俘虏。
这是一个二难的选择。
放归田里,有可能重聚为兵,那就是纵虎归山,养虎为患。
但仁义之师,更加不可能滥行诛杀。
实际上,贺若弼没有更多的选择,他只能轻装简行,也没有多余的粮食可以供应这支降军。
贺若弼心大胆大,他将这六千余人,全部释放,并发放粮食让他们归家。
贺若弼不做亏本的生意。
他顺便让这些解甲归乡的军士,带上诏书,去宣传隋朝的安民政策。
这种攻心之术,非常有效,陈国之民,苦陈后主久矣。
一时之间,贺若弼兵锋所指,所向披靡。
韩擒虎也在陈国的腹地,取得了令人惊异的战果。
他仅以区区五百人,半天时间,就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姑苏,守军一触即溃。
同样的情况出现了。
江南父老,久闻韩擒虎威名,来到他的军门拜谒者,每天络绎不绝。
陈国已是民心尽失,病入膏肓,再无翻身的可能。
相比民众的倒戈,陈国君臣的反应,让人不可理喻。
在得到贺若弼渡江的消息,三天之后,陈后主才召集君臣,发布诏书,对隋宣战。
这种乌龟般的反应速度,见证了陈国的政府机能,已经完全失效了。
这真是个笑话,也是天大的丑闻。
但贺若弼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这就是白土冈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