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若弼是当之无愧的战术大师。
他将水军的精锐和船只,隐藏起来。
然后,他又特别展露出另一些船只。
特意露出的,都是些小破船。
他在江南的民间,购买了五六十艘破烂的小船,故意让陈国的探子,看到隋军在这些船上操练。
藏为实,露为虚,虚实之间,正反已生。
贺若弼的反间计,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陈国君臣判断,在陈国的东段边境,隋军不足为虑。
因为没有强大的水军,就无法横渡长江天险。
他们认为,隋朝暂时没有直接攻打江南的打算,可能会象过去的三百年一样,维持南北对立的局面。
这是一个致命而错误的判断。
贺若弼成功地迷惑了陈国的决策层。
对于陈国的边防军,他同样采取了“惑敌”的诡诈之术。
他下令每一次江防的军队转换,都要集中于广陵。
这种大规模的军队调动,当然会引起对岸陈国边防军的警惕,于是,他们急忙调集人马,积极备战。
但每次集中军力之后才发觉,这不过是隋军的正常换防,陈国只能遣散军队。
这样一惊一乍,多次反复,疲于奔命之后,陈国的边防军对此习以为常,不再防备集结。
诡诈的贺若弼,惑敌之术已完全得逞。
贺若弼唱戏唱全套。
为了进一步迷惑陈国的边防军,他经常召集兵马,沿江大呼小叫,以围猎为乐事,这也让陈国对于其兵马喧嚣,见怪不怪。
陈国上下,放松警惕,却不知危险已悄然来临。
贺若弼以有备算计无备,让陈国成为待宰的羔羊。
而将“惑敌欺敌”之术,玩弄到极致的,却是杨坚本人。
这个战术本来就是杨坚对陈国的国策之一。
杨坚为了麻痹陈国君臣上下之心,他对于陈国投降的将领,一律不予接纳。
对于在隋陈边境抓获的探子,厚给衣马,礼送出境。
并且,在偶尔发生二国摩擦之时,杨坚保持了绝对的克制,严禁边将主动出击。
这给了陈国君臣一种致命的错觉,他们觉得隋朝不过尔尔,长江天险,无法飞渡,陈国根基,稳若磐石。
杨坚风时机成熟,就再让他们吃下一颗定心丸。
薛道衡是当世文宗,也颇有进取之心。
他出使陈国之前,向杨坚上奏表说:“岂容区区之陈,久在天网之外?臣今奉使,请责以称藩。”
显然,这才是隋朝君臣心里真正的认识和态度。
陈国的定位,不过是僻处江左,蕞尔小邦,迟早必须对隋朝俯首称臣。
薛道衡想借出使之机,兵不血刃让陈国并入隋朝的版图。
杨坚非常清醒,现在还不是和陈国撕破脸的时候,他要全力营造出一种让陈国觉得天下太平,长治久安的幻象。
于是,他特别交待薛道衡,“朕且含养,置之度外,勿以言辞相折,识朕意焉。”
于是,薛道衡待陈国以大国之礼。
陈国君臣心理上获得了巨大的满足感,他们信心爆棚。
陈后主毫不客气地,以传统文化正朔自居,他以对等的大国语气,很有些居高临下地,写了一封国书给杨坚。
这道国书差点引发了直接的战争。
陈后主在国书中对杨坚说:“想彼统内如宜,此宇宙清泰。”
这是一种明显的挑衅,是文化和心理上绝对的傲慢。
杨坚虽然想笼络惑敌,但却想不到陈国居然夜郎自大到如此地步。
杨坚对于陈后主的行为,感到愤怒,同时,他也觉得,这封傲慢的国书,会成为另一种机会,会成为战争的凝聚力,将士气民心聚拢起来。
他将这封国书遍示朝臣,朝廷上下,一时群情激愤,战意盎然。
杨素出列,跪地请战。
他认为主辱臣死,陈国需要付出代价。
杨坚欣喜地看到士心可用,但他知道,他也不愿意现在和陈国摊牌,他想让陈国蹦得更高,到时才可摔得更重。
当他准备就绪,胜券在握时,他立即显露出一统天下的自信和霸气。
事情缘起于萧梁灭国之后的余音。
梁国本来是南梁朝的一个分支,是苟安于长江中游的一个方圆三百里的地方势力,也是北周监护下的傀儡政权。
原南梁的政权主体,大体被陈国接收。
因而,从传统上,梁国与陈国一体胎生,承前启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文化上,萧梁更亲近陈国,而不是篡周而立的北方政权隋朝。
很自然地,当杨坚征发梁国君臣二百人,北上进入京城大兴城之际,梁国父老遮道痛哭,“吾君其不反矣。”
可见当时梁国上下,都心知肚明,萧梁将从历史长河中消失。
梁国之主萧琮理所当然,无法拒绝地进入大兴城,彻底臣服隋朝。
但梁国上下,并不是每个人都心甘情愿地,看着萧梁覆灭祀绝。
从投资的角度讲,也需要把鸡蛋放在不同的篮子里,这样一处断根,另一处还有再起的可能。
梁国皇族萧岩就想东山再起,他投奔陈国,他们梁国起家时的根基在那里。
在江南,在三吴之地,他们还有复国的希望。
萧岩做了个大动作,和他一起入陈的,还有梁国十多万不愿做亡国奴的子民。
陈后主大喜,认为天下归心,他得到梁朝势力的强化,就有更多的本钱,做他的诗酒天子了。
杨坚大怒,这是赤裸裸的,无底线的挑战。
陈国竟然敢公然地接纳自己的附属人民,这已是毫不留情的公然敌对行为。
作为强者,杨坚立即从这件事件中,找出了利益点,萧岩的投陈,是非常好的伐陈理由。
他等这个名正言顺的讨伐理由,已经等了很久。
于是,杨坚露出獠牙。
他对高颎说:“我为民父母,岂可限一衣带水不拯之乎!”
杨坚正式下令,准备南征陈国。
首要的事情,就是造船。
江南之战,水战为先。
陈国拥有训练精良的,强大而具备震摄力的水军。
混一南北之役,必须要依靠水军,而水军的核心,在于战船。
杨坚早就做了和陈国硬刚的准备,隋朝已经掌握了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造船技术。
他命令杨素在蜀中开始大规模造船,他建造了当时世界上最先进,也最为巨大的战舰,叫“五牙”。
这是当世最先进的巨型战舰,融合了当时最先进的工艺和技艺。
制造这种巨型的战舰,体现了隋朝可怖的军事技术以及动员能力。
战争,是国力的体现,也是比拼国力的消耗战。
陈国,虽然拥有技术,却并无足够的实力和意识去建立最强大的水军。
战争还未开始,胜利的天平已向隋朝倾斜。
在建造战舰时,杨坚体现出了大国的霸气。
按照惯例,这种先进的武器和军事意图,都是绝密,以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杨坚反其道而行,他在朝廷上说:“吾将显行天诛,何密之有!”
更夸张地是,他将建造战般的一些木料有意投入江中,让其顺流而下。
这就是明示长江中下游陈国的驻军,北面的隋朝,正在建造战舰,南征的战斗,一触即发。
杨坚自信满满,豪情万丈地说:“若彼惧而能改,吾复何求。”
但陈后主既不畏惧,更不会改变。
他现在的日子过的舒适而安逸。
施文庆绝对是一个理财的高手,他的生财有道,满足了陈后主想象之中和意料之外,无限制的游乐荒淫。
同时,孔范将一切不好不利的消息封锁,陈后主听到见到的,都是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
在北方,杨坚的平陈之役,已是箭在弦上,蓄势必发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江南的风流,总会被雨打风吹去。
三百年了,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