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华不怕死,他求仁得仁。
他也上了一道不留后路的奏疏。
“(后主)溺于嬖宠,惑于酒色。祠七庙而不出,拜妃嫔而临轩。老臣宿将,弃之草莽,诌佞谗邪,升之朝廷。”
在奏疏的最后,他也如傅縡一般,加重语气,以期引起陈后主的警醒。
“陛下如不改弦易辙,臣见糜鹿复游于姑苏矣。”
这封奏疏的内容和语气,一定让陈后主想起了那个倔强的傅縡。
那个天下文宗,却又不为己用的傅縡,那个预言自己将要灭国灭家的傅縡。
这不是一种让人愉快的记忆。
此时的陈后主,已经泥足深陷,他在酒色荒淫的路上,越奔越远,再无回头的可能,
傅縡他都能杀,何况区区一个章华。
这封奏疏确实让陈后主警醒,并且立即行动。
章华上书当天,他就被问斩。
陈国的骨气,也随着傅縡和章华的人头落地而消散殆尽。
陈国完了。
但是,十大狎客还没完,他们尽情表演的时刻到了。
陈后主有二大爱好。
一是娱乐至死。
喜欢听好听的,好事好言好闻,即使是假的好,也当是真的好。
他听不得直面真实的丑恶,或是缺点,那太让人心烦,不能让自己尽情游乐开怀。
二是贪财。
身为一国之君,天下尽归己有,本来不需要贪财,但他的用度太大了。
他喜好游乐,又讲排场,陈国不过是一个偏安小国。
金钱如流水般花掉,总有一天,国库家底,会袋内空空如也。
这让他对金钱,产生了一种痴迷的追求。
有二大狎客恰好可以满足陈后主的这二项需求。
孔范,十大狎客的核心,自认为文武全才,天下第一。
敢这样厚颜无耻自许自封,总也还是需要有二把刷子的。
他会写诗,尤其是盛行南朝的五言诗,更是一绝。
当然,他也是个美男子,孔范风流优雅,自认为“虏若能来,(吾)定作太尉公矣。”
想当年谢安没有成名前,也不过是浊世佳公子,如此而已。
孔范的本钱,显然是他亲近陈后主的敲门砖。
但他安身立命的真正本事,却是能投陈后主所好。
想其所想,做其所做,孔范伺候人主的本事,可谓天下一绝。
陈后主一心想缩起头来做个快乐的乌龟,孔范就很好地给陈后主做了一个牢固而封闭的笼子。
他让陈后主生活在笼子中的虚幻世界之中。
笼子之外的任何不好,不利,不吉祥的消息,全部被孔范拦截起来。
即使偶尔有事情闹得太大,无法遮掩。
孔范也会展现他的另一项绝技,他辩才无碍,可以颠倒黑白,将失败说成是光荣而伟大的胜利。
于是,陈后主实现了他的理想和梦想。
在天下太平,歌舞升平中,玩得不亦乐乎,并且他认为是与天下同乐。
大家乐,才是真的快乐。
孔范的这项特殊技能,让陈后主上瘾。
这是种慢性毒药,陈后主已经沉醉于这种惯性的生活,无法摆脱,只能倚靠他。
享乐本身可能没有错。
但陈后主最大的问题是,他的身份是一个皇帝,如果只以一个普通人来说,创造条件,想方设法去创新享受的方式,这本身也许就是兴趣,和终极目的。
但一个皇帝以此为生活本身的追求,就必然丧国灭家。
孔范另外还给自己买了一份保险。
他和陈后主后宫之中炙手可热的孔贵妃,攀上了亲戚,结为兄妹,他们一内一外,互相协作圆场,将陈后主侍候得舒舒服服。
陈后主的日子,太舒坦了,他是皇帝,他也真的过上了“象皇帝的般的日子”。
如果孔范只满足于狎客之首的身份,倒也不会产生致命的后果。
但孔范是个有目标,也是个有追求的人。
地位稳固之后,他自信心无限膨胀,自认为文武全才,举朝莫及。
于是,他讲了一句话,做了一件事。
这一话一事,威力大得足以,彻底葬送陈国的国运。
他曾经满怀信心,无比从容地对陈后主说:“外间诸将,起自行伍,匹夫敌尔。深见远虑,岂其所知。”
当时,陈国正和隋朝作战,屡战屡败,孔范将过错归结为陈国的大将不过都是莽夫,不值得托付等等。
既然是将领的问题,那陈国要想抗衡北面的隋朝,就必须对症下药。
孔范也可借故清除军队中的异己。
更换武将提上了议事日程。
孔范的目的是要恢复东晋时,出将入相,文采风流,谈笑间就能把敌人灭了的,让人充满怀念的时代。
这当然是一个充满诱惑的说法。
但是,出将入相,是实质上的具备将相之才,而并不是表面上的“像”,这其中的差别,又哪里可以道里计。
陈后主并没有丧失最后的理智,他感到疑惑,便向身边大臣咨询求证。
但当时孔范权势熏天,已达到指鹿为马的地步,满朝文武,谁敢不从?都只能随声附和。
规模化更换军队将领,成了一项国策。
从此之后,将帅们稍有过失,陈后主就借故夺取他们的兵权,他将这些军队的实职,授与未经战仗的文弱读书人。
他甚至将德高望重,资历深厚的大将任忠的指挥权,授与狎客之首的孔范。
这种调整如果在和平时期,可能并不会立即引发灾难,但现在是战时,后果是致命的。
这导致了文武二方阵营的解体,他们互相敌视,互相伤害,再不肯同舟共济。
当内斗开始,必然伤害了帝国的根本。
一直到陈国覆灭,也没有扭转这种局面。
孔范之外,十大狎客还有一个核心人物,那就是陈后主的财神爷,是专门给陈后主捞钱的施文庆。
陈国虽富,但也经不住陈后主穷奢极欲,盛修宫室,天天往死里作乐,也是作乐到死。
这花出去的都是实实在在的金钱。
很快,国库就空了虚了露底了。
但享乐不能停。
如果要继续游戏,就必须捞更多的钱。
这个时候,施文庆站出来,他要替陈后主排忧解难。
他引荐了他的几个铁哥们,专门为陈后主开始捞钱事业。
施文庆干得超出寻常的完美。
他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变着法收税。
施文庆有简单捞钱三招。
一是创造出各种五花八门,花里胡哨的税。
二是将纳税人群扩大化。
三是加重单个人的税收金额。
他的工作绩效斐然。
按惯例,军人,士人不征税,但施文庆实行有征无类的政策,税收面前,一律平等,是个人,都必须要交钱。
施文庆这几个铁哥们的工作,非常尽心尽职。
他们一丝不苟,锱铢必较,在他们高效的征收下,全国的税收立即大增数十倍。
陈国的金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这真是一个奇迹。
陈后主有了享乐的底气,否则天子要打白条,欠着帐去胡天胡帝,对于陈后主这样的皇帝,也是文人来说,那是一种实在的羞辱。
陈后主给施文庆的工作打一百分。
认为他知人善任,所以无论大事小事,全部委托给他全权处理,形成了以施文庆为首的文官集团。
但他这几个铁哥们的工作方式,是一柄双刃剑。
这和他们的工作经历和出身有关系,他们都起自底层,做事未免过于苛碎。
他们聚敛无厌,弄得民怨沸腾,而这笔帐,却算在了朝廷,算到了陈后主身上。
这种涸泽而渔的聚财方式,终于弄得陈国民心尽失。
孔范,施文庆,这二大狎客,成功地将陈国的朝野搅翻了天,只有陈后主,依然毫无知觉,不知不觉,继续过着花天酒地,胡天胡帝的生活。
他以为他可以这样永远快乐一辈子。
但他这种舒坦的日子,立即就要到头了。
陈国,只是砧板上的,一块任人宰割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