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患迭起,内忧又兴。
长安城中,宇文皇族也在做最后的挣扎,天下大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也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如果能在叛乱平定前扭转乾坤,天下,未始不是宇文氏的天下。
他们差一点成功。
北周的权力结构,虽然是宇文氏在做庄,但北周国家草创之时,却是几大家族共同经营所得,再加上吸收了关中本土豪强后,成为一个互相渗透的利益共同体,这就是赫赫有名的关陇集团。
杨坚也是他们中的一份子,他成为新选出来的代表,但目前似乎并不是唯一和绝对正确的选择。
尤其是在战事吃紧的时候,长安城中,各种力量也在紧张而激烈地博弈。
因而,宇文氏五藩王被召回长安之后,并未完全丧失自由,这给了他们操作的空间,赵王宇文招准备冒险一搏。
他给杨坚设了一个局,杀局。
城中清苦,娱乐不多,但这对杨坚并没有什么影响。
如果说中国历史上,别的皇帝寡淡无欲,是为了求名。
那杨坚在私生活上,真的是一个非常无趣并且刻板的人,他奉行一种清教徒式的生活方式,是骨子里的节俭和自律。
当然,杨坚也并不是方外之人,作为一个天生注定的政治家,生于世上,每个人都身不由己,正常的应酬,又哪里可以逃得掉。
这道理,大家都懂的。
只要是人,就必须要有放松和娱乐。
赵王招非常上路,他约杨坚到他的府上,杯酒谈心,相聚一乐。
杨坚当然心怀戒意,但他有恃无恐。
他认为赵王招手上,并无一兵一卒,即使有点花花心肠,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同时,他也认为自己还握有一张王牌,赵王招一家人都在长安,是事实上的人质。
最重要的一点,是宇文氏现在并未陷入绝境。
杨坚以高明的手段,给了他们生的希望,虽然是一种错觉,但一样能让他们满怀希望。
只要希望还在,就犯不着和杨坚拼命。
如果只是次一等的阴谋,杨坚有足够的自信,他们就是想蹦也蹦不起来。
于是,杨坚欣然同意赴约,携酒带肉,率领大队人马,耀武扬威地赶往赵王府。
这明显是一个鸿门宴,杨坚低估了赵王招宁为玉碎的决心。
刚一进门,赵王招就将杨坚引入内室,环室之内,全部是赵王招的亲属,他们佩剑带刀,如临大敌。
杨坚却只带了二个贴身侍卫在身边,情势非常不妙。
赵王招立即放了一个大招,他用佩刀挑起一个瓜果,直接递给杨坚,欲顺手往前一送,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杨坚根本就没想过赵王招会采取这种玉石俱焚的计划,他也没有多想。
吃瓜就是吃瓜,杨坚只顾安心吃瓜而已。
赵王招知道自己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他追求一击必中,一中必死。
他担忧杨坚在刚开始时会有所防备,便沉下心来,认认真真,无欺无诈地递了几次瓜果。
瓜果飘香,清熟香甜,主客一家亲,气氛热烈,场面似乎温馨和谐。
但在杨坚的一个名叫元胄的侍卫看来,这种刀来刀往,却是赤裸裸地外溢着的杀意和杀气。
他不顾自己身份低微,赶紧跑到杨坚身边说:“相府有事,不可久留。”
赵王招正想进行最后一击,却想不到好事被坏,心中非常不痛快,他大声对着元胄呵斥说:“我与丞相言,汝何为者!”
赵王招声色俱厉,想凭气势将元胄吓住而驱逐出去。
元胄知道事情紧急,把心一横,瞋目愤气,右手已搭上刀柄。
元胄武艺超绝,是当世一流刀客,他一握刀,满屋杀气凛然,空气似乎都已凝结成冰。
赵王招不愿意硬碰硬,见这一招行不通,立即认怂说道:“吾岂有不善意耶!卿何猜警如是?”
赵王招看到元胄寸步不离杨坚,知道单凭自己,无法完成刺杀的任务。
他立即开启了备用计划,在后面的屋子里,他还埋伏有一支伏兵。
于是,赵王招开始表演,他伪装成喝醉了酒的样子,想脱身出去呼叫援军。
元胄心知肚明,在这个关键点,绝对不能放走赵王招这个人质,否则,明年今日,就是他们这一行人的忌日。
于是,元胄陪着赵王招演了一场捉放曹的好戏,他看到赵王招想离开,就赶忙扶着赵王招回归座位。
赵王招又走,元胄再扶,这样重复往返,已达三次之多。
赵王招知道元胄已经起疑,自己反而成为笼中之鸟。
自己恐怕是走不脱了,一计不成,赵王招再生一计,他谎称自己酒醉,喉咙发干,要元胄去厨房取一杯水递给自己。
他心想,只要支开元胄,自己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马先下手为强,直接杀掉杨坚。
可是,他已经失去了最佳的机会。
元胄不为所动,坚挺如青松般,寸步不离地站在杨坚身后。
局势陷入僵局。
但杨坚的情况更加不妙,这是赵王招的地盘,他已经羊入虎口,如果拖延下去,必然再无生还之理。
但王者不死,杨坚迎来了一个脱困的机会。
五王之中的滕王也应邀前来参加聚会,他路上耽误了一些时间,按照礼节,杨坚要走下台阶,走出门去迎接他。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元胄立即在杨坚耳边轻声说:“事势大异,可速去。”
杨坚不以为然地说:“彼无兵马,何能为?”
于是,杨坚施施然再次入座,这是再次送自己入虎口。
元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宴会重新开始,游戏也重新开始。
赵王招准备霸王硬上弓,元胄甚至听到后殿战士们,风吹铠甲冷硬肃杀的声音。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元胄当机立断,急切地对杨坚说:“相府事殷,公何得如此!”
元胄半扶半挟持杨坚下床,一路小跑,往门外亡命逃去。
杨坚这一走,就如鸟飞长空,鱼入大海,宇文氏再无任何机会翻身了。
赵王招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他也豁出去了,立马追出去,他要做最后一搏。
但元胄抢先一步,用身体堵住大门。
虽然只隔着几步路,但在赵王招眼中,元胄就似一座山峰,他今生再也无法跨越。
他只能无奈地遥望杨坚远去,那也是杨坚留给赵王招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背影。
赵王招有杀贼之心,却无必死之志,又无必杀之技,这次斩首行动,最终功亏一篑。
如果赵王招能预知杨坚以后对付宇文皇族的手段,他当时即使赔上全部的身家性命,也一定会完成刺杀杨坚的任务。
可惜这只是一种假设,而假设都不会成立。
这次刺杀的结局也是京城宇文皇族,最后所做努力的缩影和命运。
当时,山东的尉迟迥战争局势还不明朗,全国反抗杨坚的军事行动也此起彼伏,各种势力还在观望徘徊。
这种胶着的局面,有无数种发展的可能。
杨坚是一个老练而实干的政治家,他知道在这个时间节点,京城长安,需要一个稳定的政治局面。
所以,杨坚展现了他卓越的政治技巧,对于这件事情的处理,他缩小打击范围,他依然给宇文皇族一个错觉,杨坚不会对他们彻底清算。
但必须要有人为此负责,杨坚以此为口实,除掉了赵王招和越王盛及他们的儿子们。
但对于其余的宇文皇族,杨坚并没有大兴牵连之狱,这暂时稳定了京城长安的局势。
也让京城长安的各种势力产生了一种错觉,他们觉得,杨坚或者只是一个枭雄,而并不想做一个开国之君。
但是,把希望寄托于政敌的仁慈和底线,这是非常幼稚而可笑的思想和行为。
宇文皇族为此付出了不可承受的代价。
自此之后,他们再无翻身之日,直至被杨坚彻底铲除。
杨坚开始时来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