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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漫游街道

所罗门帝国的首都在古老的霍纳奇斯山脉的源头,不对称的建筑风格无比怪诞扭曲。这里的气候寒冷而潮湿,恰逢冬季,大片大片洁白的雪花飘落下来,地上的积雪已经变得相当厚重。都城的天空暗沉阴郁,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深黑的阴影。
真冷……桃乐丝在心中腹诽。
半神自然是不畏惧寒冷的,只是长年累月地待在气候炎热、视野开阔的海疆,乍一来到压抑而寒冷的所罗门帝国的首都、黑皇帝的地上神国的延伸,隐约感受到一丝不适应也是理所当然的。
“……梅迪奇在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左右不对称的建筑时气得七窍生烟,嚷嚷这样的风格简直是亵渎了艺术。照我看,祂才是个根本不懂得艺术之玄妙的神话生物——嚯,你在看什么?”
老朋友将挡风的斗篷披到她的身上,自己倒是仗着本身神话生物的特质只穿了一件短袖的亚麻衬衣,看起来就像个在海上探索的旅法师一个不留神开错了门,稀里糊涂来到了凛冬时节的霍纳奇斯山似的——仔细一瞧,祂的衣领皱巴巴的,完全没有翻好,裤脚管更是一个高一个低,种种凌乱的细节直叫人眼前一黑。
桃乐丝再也顾不得方才的感怀回忆了,她好不容易才强忍住想要立刻停下脚步在大街上说道对方几句,然后帮祂整理衣物的冲动,低声回答:“……我在记录行走的路线,以便接下来出门办事、外出回家的效率。”
老朋友顿时丢下之前的话题,笑嘻嘻地开起了玩笑:“这还用记什么路线?你一路走,一路占卜回去不就得了。我就不必这样谨慎,灵性直觉叫我往哪拐弯,我就往哪拐弯。实在不行,就连续不断殴打地面,直到它直通家门为止。”
桃乐丝最终还是没能按捺住手痒难耐给对方一个爆栗的冲动,她踮起脚尖、伸长手臂,不轻不重敲了下对方的脑袋,换来几句夸张的喊冤叫屈。几位行人听到动静,顿时投来视线,然而一看到桃乐丝的法袍上绣着的象征“天灾军团”成员的纹样,便又以比来时更迅速百倍的势头立即垂下眼,加快脚步离开了此地。
这让她心里颇为不自在。在太阳的律法庇佑下的光辉年代,非凡者或许受人尊敬,但绝不会因自身掌握力量而遭到畏惧。帕苏的孩子们围在戴费德的身边欢笑,请求着好脾气的灾难主祭再表演一个噼里啪啦闪着光的法术。注视着对方从一个小男孩长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的长辈们站在一旁,忍俊不禁地看见这位年轻的半神手足无措的模样,尔后笑着替他解了围,领着自己的孩子挥着手向他说明天见。
朝圣者们来到东陆的中心,审判庭的首领望着人群中混杂的身材高大的巨人、耳朵尖细的精灵、眸色鲜红的血族,以及其他的非凡种族们隐约有些惶恐不安的神色,语气平静道:“造物主的神殿不会拒绝任何一个种族的信徒。”
桃乐丝远远地与其中一位吸血鬼的红眼睛对上视线,对方的神色复杂难明,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模模糊糊地想起来:这是一位在童年时代与她颇为不对付的女爵的远亲。
在与曾经作为自己的另一个母亲的女爵进行最终一战时,桃乐丝的心念一开始还颇为繁杂不宁。虽然早就发誓要为了人类的未来、为了自己的母亲的死向这只吸血鬼报仇雪恨,可是,看到那张与镜中的自己轮廓有几分肖似的熟悉的面容,意料之外的,她感到了一丝动摇。
——而女爵回赠给她的只是纯粹而又冰冷的杀意,于是桃乐丝的心境也随之平静下来。
直到死亡来临,那月华凝聚而成的细剑依旧威势不减地向前突刺而去,尔后受到桃乐丝在战前所请求的充当最终防线的来自高位者的祝福的阻拦,在银亮闪耀的电流的噼啪声中碎了一地。
“巫王”的特性鲜红欲滴,如同其中流淌着绯月的光芒。桃乐丝当即便举行仪式,晋升半神。在此之后的一千多年里,她时常产生一种错觉,那心脏模样的遗留物依旧在她的胸腔中跳动,伴随着早逝的母亲温柔而哀伤的目光,以及女爵至死都未曾产生情绪起伏的平淡无波的神色,在梦中悄无声息地注视着她。
“你太多愁善感啦!”老朋友闻之顿时笑出声来,祂拍了拍桃乐丝瘦削的肩膀,“这种情况我早在成为半神之前就遇到过好几回了。被我杀死的精灵在我的梦里阴魂不散,计划把我吓得够呛。嘿,你猜怎么着?我直接跟这些半死不活的残魂讲:‘没错,我不仅要夺走你们的性命,还要连同你们所爱的亲朋好友的性命一齐掠夺。就算是你们所信仰的神灵,我也要把祂们一个个拉下王座。因为这一切都是你们应得的!’结果第二晚,这些家伙全被我这番话吓得屁滚尿流,连夜赶往冥河去了!”
神殿之中的桃乐丝将思绪从回忆中牵回,朝圣的人们已经离开。她望向那位金线白袍罩体的大审判官,只觉得如此肃穆庄严的存在才符合广为人知的印象中“虔诚英勇的追随者、伟大的天使之王”的形象。与之相比,自己的那位老朋友比起当下“造物主座下的风暴天使”的身份,给她的感觉却更契合过去那位“苏尼亚海的王者、帕苏岛的守护神”,还未加入太阳神麾下的人类圣者的模样。
……当然,这样也不错。倒不如说,这样才更好。
桃乐丝与自己的老朋友走在所罗门帝国的街道上,纷争时代末尾秩序编织的阴影取代了光辉年代开端黄金熔炼的律法。那位在过去的她看来“简直就是教科书式的造主座下的天使”的大审判官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了新的太阳。而遇上好事自吹自擂一番,遇上麻烦才向神灵祈求帮助,以解燃眉之急,看起来一点也不虔诚、一点也不真挚的老朋友却追随了已经疯掉的造物主的人性面。
世事无常,时光一去不返。桃乐丝裹紧了身披的斗篷,望向身侧一如既往地走着走着开始踩起自己的影子玩起来的老朋友,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并不明显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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