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早些时候迫于古神的疯癫与可怖,不得不卑躬屈膝、忍辱偷生的那段时光,奥萝拉向来将其视为奇耻大辱。现今一朝大仇得报,新登上神位的太阳虽然依旧摆出一张和往常别无二致的冷冰冰、阴沉沉的面孔,可祂一抬手,将那在阳炎的灼烤下滋滋作响的熔岩巨剑浮空召到面前时,却也情不自禁地略微舒展开眉梢,眼中流露出一丝快意。
祂的思绪不可抑制地飘向了久远的过去:那是第二纪的末尾,那是纷争四起、纪元更迭,非凡生物的垂死挣扎最为疯狂的时候。非人阵营的古神颓势尽显,更不必提更加混乱邪恶,就连曾经的前者在必要时也会和类人阵营的敌人达成默契一齐抵御的魔狼与恶魔。
人类之主伴随着太阳的光辉而降临大地,祂重燃起了在末日中毁灭殆尽的文明的火光,让浑浑噩噩,沦为食物与玩具的奴隶变为了英勇无畏,知晓自己究竟为何而战,并能为之慷慨赴死的战士。
拂晓女神看着祂将非凡领域的知识与通向神之途径的讯息广而告之、公开传授,看着祂让一位富有天赋的半神蜕变为了真正的神话生物,并且眼看着还要升向更高。对于前者,奥萝拉漠然以待,并无任何感想;对于后者,已然知晓自己在维持现状的情况下再无任何可能在非凡的道路上更进一步的逐日者的眼神骤然灼热起来。
谁能抗拒住如此的诱惑?谁会不渴望自己更加接近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为了成为真真正正的神灵,厄运女神弑杀了跟随千年的弗雷格拉,摧毁了属于魔狼的庞大国度,化身为带来恐惧与毁灭的黑夜。为了成为真真正正的神灵,巴德海尔弑杀了自己的君主与父亲,并将祂忠心耿耿的追随者们一齐送去陪伴那位长眠在永暗之河的水底的冥顽不灵的古神。
其他的从神能做到的事情,我自然也能够做到。奥萝拉如是想着,金色的太阳鸟冲天而起,飞向深渊中黑雾与绯红弥漫的天空。祂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下方的几个人类聚集的城邦,随后毫不犹豫地跨越了重重的云海。
和至高的力量相比,起始之地的回忆也好,最初聚拢的信徒也罢,又算得了什么?
——和光辉灿烂的神座相比,志同道合的挚友也好,尊敬爱戴的恩师也罢,又算得了什么!
“老师真是心慈手软啊……”祂喃喃自语,“祂竟然没有将那些残存下来的古神的余孽赶尽杀绝,以至于那一场剧变发生之时,身为真神的魔狼与巨人竟在一旁袖手旁观、见死不救。”
但随后,曾经的纯白天使又神经质地微笑了起来:“赞美伟大的造物主,感谢祂的网开一面,否则,我还真不能保证自己能把握好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奥萝拉继续向前走去,祂行过污秽的荒原,行过骸骨的宫殿,在如同洁白的积雪般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的魔物的骨灰上踏出微微塌陷下去的足印。
最终,在久远的黑暗纪元,曾经以恶魔君王麾下的拂晓女神的身份为非凡种族与人类所知的神灵停留在了一座崩塌、消融的城邦的遗迹前。
火光照亮了残存下来的一切:大半块大理石熔化成晶体的石板上依稀描绘着一副画面。身披破碎的斗篷,脸庞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之中,勉强能辨认出属于类人生物的女性轮廓的存在一手捧着一轮微缩的太阳,一手高举苍白邪异的骨剑。祂凝视着无垠的远方,显现出蓬勃的野望。
奥萝拉小幅度地扬起嘴角。那一块石板在一瞬间被熔成了透明的晶体。图画、字迹、色彩,全都消失殆尽。
在漫长的黑暗纪元,只是序列二的从神的拂晓女神确实无法将一方面本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方面由于自身混杂的途径均来自星空,因此无需在这个屏障并未变得稀薄的纪元分出心力抵御旧日侵蚀,可以全力以赴发挥力量,并非仅是普通的单途径序列零的恶魔君王怎样——然而,在这个太阳坠落后又再度升起,光辉年代的最后一抹余晖逐渐消逝在蔓延的血色与战火中的新世界的开端,全知全能五途径的真神、执掌诛邪与净化的权柄,非凡能力近乎克制了三分之一的途径的“太阳”,却可以游刃有余地将这位昔日的老上司细细地剁成躁子。
……接下来,我或许得为自己想一个新的称谓。但如果直接自称“太阳女神”,岂不就和过去的老师完全重合了吗?那样说不定会混淆我的自我认知。显然是不行。
怀着自从蜕变为完整的神话生物之后便极其少见的毫无阴霾的愉快的心情,奥萝拉步履轻盈地在如同翻腾的海洋,又如同摇曳的林地的火焰与光芒中穿行。
祂并不着急这些并不重要的细枝末节,神话生物的生命近乎永恒,而真正的神灵更是长生不灭。比起诸如“称谓”、“尊名”之类的小事,如何更好地掌握和开拓所掌握的权柄,如何夺取相邻途径的真神与天使之王们的唯一性与特性,让自己升向更高的支柱之位,才是祂最为关注的事项。
陷入疯狂的造物主的怨念不足为惧,不知所踪的空想天使归根结底也只不过是个未成神的童话作家。
利奥奈是个胸无大志又见识短浅的傻子,简直和一只愚昧无知的猴子没有什么区别。这家伙自始至终就毫无长进,思维还停留在第二纪元作为苏尼亚地区的战争英雄,立志要把精灵王拉下王位自己上马的古老时代。值得幸灾乐祸的一点是,这意味着祂对远古太阳神实际上也并没有多少忠诚。
——那条惯于故作玄虚,痴迷神秘学研究,并且还对自己的思维模式与战斗风格烂熟于心的狡诈的羽蛇现在竟不务正业地在南大陆四处游山玩水,荒废光阴起来……
呵。祂在心里阴恻恻地哼笑了一声:上次意识到祂的这个烂透顶了的行事作风时,我们还是能够共同开发法术模型的挚友。然而现在,我们却成为不共参天的死敌了。
——命运可真是奇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