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
神昏目眩的修士神情有些许惊惶,他委实不敢相信自己最得力的副手居然会毫无征兆的背叛自己。
可这做不得假的金玺是不会骗人,纵使现在无法运用神术,但奥兰多还是能够感受到血印当中源源不断的气息——唯有每任大团长受封之时方可加注于其间的个人气息。
而那张在字里行间里疯狂贬斥叛教者的亵渎之举,却丝毫不提此等叛逆之人缘何能够得到尊女神的赐福、认可的羊皮纸巻巻末,那方由圣阿戈斯汀所执掌的铜玺,再度刺痛了修士本就难以平复的心灵。
只见他强忍住将纸卷扯碎成细末的冲动,随手裹紧了拜尔从卧室废墟里拣出来的长衫,抬脚便向着空无一物遮挡的门框走去。
“你要干什么去?”拜尔急吼吼地喊了一声,可奥兰多却是连头也不回:“我要去新乡找他们当面对质。”
“你疯了是吗?!”
见势不妙的野法师抬手一抓,自门槛处喷涌而出的磅礴吸力顿时裹挟风雪,将对方的飞快脚步封冻住了:甚至于每走上一步,修士便是要顶着强力重新倒退整整两步。
“拜尔!你凭什么拦着我!”眼见自己尚未完全恢复力量的身体挣脱不开,奥兰多也终于是坚持不住了,扯着胸口急促跳动的心脏嘶吼着:“咱们这么多条人命呐!都是给这些畜牲害死了,我要他们付出代价!”
“想要去讨个公道,可我怎么看着你这分明是去主动送死?”
不再同老者耳语的尼贝尔踱步上前,刚想配合着拜尔的法术,伸手将奥兰多拽回来继续安定修养。可不料自己刚一抬手,咬牙切齿的修士便是突然捉着手腕,似乎是要将其制在原地:“你算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一直冷嘲热讽的?”
“哦?那侍奉女神的沉默骑士团大团长,尼贝尔·利伯雷斯二世,同时也是你的救命恩人,请问他现在有资格了吗?”
手肘纹丝未动的密教骑士甚至都懒得瞟这落魄之人一眼:“不需要用这种能够杀死人的眼神看着我。和你一样,本都十三世,我们都是愿意为了母亲献上生命的忠诚战士。”
“沉默骑士团?!你是密教的亵渎者余孽!”
如临大敌的修士登时主动撤手,向着身后退却了半步,手里也慌忙捉着一根断木,倚着门槛摆出了一个随时接战的防御架势:“你们这些叛逆,王国骑士团不是在开国之前就把你们完全剿灭了吗?!”
而尼贝尔只是耸耸肩。
“那就得感谢你的前辈,第七任本都大团长了。谁能想到他如此愚蠢,居然在事前准备阶段就将全计划向着副手和盘托出;这才让我们黑暗一族提前做好了布置,得以在本都八世的协助与庇护下,以极小的代价安全转移至阴影当中。恐怕你们本都一系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智慧者’本都八世乃是我密教出身的苦修士吧?”
说着,自称为沉默骑士团大团长的尼贝尔冷不丁对着奥兰多讥讽起来:“没成想你居然还想着同本都七世学习,是赶着自投罗网,用你的尸体去见证本都十四世的加冕典礼吗?”
“好了,都给我克制下!不要再讲这些无用的,我们现在都是被绑一条线上的蚂蚱,没太多时间好浪费了。”
眼见双方之间的气氛愈发剑拔弩张,捣制完了治疗药剂正在装罐的拜尔赶紧跳出来打圆场:“奥林,我不管你心里愿不愿意,但现在情势危急,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必须和密教盟友们紧密配合……”
“绝无可能!我身为尊女神在人间的护兵,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和这些叛教徒合作!”
可这如突然倔牛般固执的修士却是立刻拍案而起,向着儿时伙伴怒目圆睁的同时,他险些就压制不住自己心中冲动,要冲过去同他揪打在一起,将这个误入歧途的混蛋带回到正途。
身为尊女神的人间使徒,他固然可以配合着萨塔或督军的要求,被动地犯下一些错误,这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可如果他胆敢同这些叛教者相互配合协作,哪怕是出于善意,这也无疑是对教会与女神殿下赤裸裸的背叛;那他的所作所为,与这些背叛女神意愿的叛徒们又有何异?他是要用教内叛徒的鲜血作祭,而不是要背叛尊女神!
“信仰信仰,你的信仰现在TM有个卵用?诸神三百年前就已经集体睡去了,没人会回应你这只大号蝼蚁的祈求!你TM可以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那你现在连娜儿都不在乎了吗?她就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还不等奥兰多回声,神情暴躁的野法师已经冲到了他身前,用手揪着儿时玩伴的衣领向着断墙死命撞去——正是因为他这样对信仰的愚忠狂信,曾经无话不谈的两人才会就此分道扬镳:“你TM能不能清醒一点!”
而回过神来的修士也同样捉着对方的衣领嘶吼:“你TM再说一遍看?娜儿她身体一直健康的,而且你不是说娜儿他们有被佣兵好好保护着,已经逃去安全屋了嘛?!”
“那是因为圣女神将要从长眠当中苏醒过来了。”
就在两人将要扭打在一起的档口,角落里那一直未出声的佝偻老者却是突然来到了两人面前。只见着宛如枯木的盲眼老者略一抬手,一股清冷寒风便是主动将两人分隔开了:“而塞拉菲娜修士,正是被命运所选中的容器……”
尼贝尔闻言却是眉头微皱,“诺曼祭司,请不要说的这么残忍;可敬的塞拉菲娜女士,乃是命定侍奉于母亲怀抱当中的守护祭司,我们应当怀有敬畏之心。”
但奥兰多此刻已经是听不进去了,此刻他的脑海当中只是在不停回响着:“娜儿她是守护祭司?!”
女神临凡之身还复天国王座之时,祂曾与地上的有信者们立约。
待到蒙受祂庇佑的有信者们及其子嗣后代,一旦完成了神与人所立下的神圣誓约,将一切畏逆于女神恩慈的背弃者们自乐土大地驱逐殆尽。是时,祂便是会再度降临凡世,籍以祂钦定的守护祭司之手,将此世间所有的罪孽与刀兵消解,叫那没有痛苦、饥饿与死亡的永恒乐园——爱琳,自天国王座降临,于凡世相融为一。
而承担了这一切责任与重担的守护祭司,将在永恒乐园降临之时受领无上荣光。至高无上的圣女神将亲自赐予一吻,而后在众生灵的见证与颂赞声中将荣耀者拥入怀中,准许祂的受祝之子与祂一同登临王座,与祂的另一亲子一齐共享这万灵颂赞。
“这说法确实是没错的……”被唤作诺曼祭司的佝偻老人轻叹一声,“只是和真实之约相比较起来,有着些许的偏颇罢了。”
忽然间,诺曼老人瞪大了那对被白障完全覆盖了的模糊双眼,主动向着奥兰多发问:“年轻的修士,我问你,自从圣格拉斯贝恩降世之后,塞拉菲娜修士的身体可曾有发生异常?”
只是这一问题,着实是把堪堪苏醒没多久的奥兰多了。
“我从醒来到现在也不足三分钟时间,没能见到她,更不晓得有疯神降世过后的情况。”
稀里糊涂的修士喃喃嘟哝起来,不知怎的,在面对这老者后,自己竟是不复先前那般暴躁恼怒。
只是他还在苦思冥想,身旁的野法师却是毫无征兆地突然抢答着,语气更是满含着几近实质化的愧疚感:“自从不完全的神之护兵真身降临之后,也就是四个月前的五月十一号之后,塞拉菲娜她就开始会不定时、不受控制地突然昏睡过去……”
“显然,这也是圣女神一脉神祇真神降临时所必然要承担的后果。”诺曼祭司闻言顿时长叹一声,“实在太迟了,如果早一点阻止她同女神殿下的联络,说不定还有挽回的余地。”
“老教长,您这是什么意思!”拜尔与诺曼这不着边际的交谈宛如一道刺电打下,叫搞不清状况的修士顿时联想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猜想:“难不成这疯神四个月前就降临了?祂的降临还影响到了娜儿!”
面容含愧的拜尔没有回话,只是死死盯着一旁尼贝尔试图,叫这个几欲开口嘲讽的盟友不要再刺激对方了;最后还是叫诺曼祭司帮着解围:“正是如此,所幸是有高人出手相助,这才是将疯神封印在了化身降临之地,进而救下了两条性命。”
抬头看了一眼那漂浮于半空当中疯狂榨取自然魔力,但也只能在一定范围内维系着野法师残破魂灵的传奇法术;感慨于老友精妙技艺的佝偻老人细细思索片刻,还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话题突破口:
“年轻人,你要知道你们本都一系乃是承袭真神护兵之职。按照神圣之约,女神护兵降世之时,便是要尊奉女神旨意,全心竭力配合着守护祭司将凡世间的一切罪行涤荡殆尽;护兵从神降世,便是代表着终末号角吹响,乐土降临之始。”
“可如果真神提前降世,那么这个因诸神沉睡而暂缺维护的精密系统,就会产生一定程度的误判。而守护祭司的觉醒,或许就会随着这一错误得到提前,因为两者是无分先后的关系——护兵从神降世,守护祭司已然觉醒;守护祭司觉醒,护兵从神必然降世加以护卫。”
“但真神造物是会自我修正的,因为是环节差错所带来的力量差错,所以系统会像修复钟表一样。”
诺曼祭司伸手指向地上那台几近破碎的座钟:“主动去逆转指针,将时间回调至正常状态。塞拉菲娜修士的无端沉睡即是如此情况,系统正在抽取她的力量,以此将整个过程回溯的同时保护适格容器不受损害。”
“因为按照乐土降临的最后一步,圣女神降临于凡间之时,需要有容器承载真身伟力。而足以凭依圣者之躯的守护祭司正是为此而生,乐土降临,两者之魂灵身躯亦随之合而为一,宛若新生一般再无分别……”
诺曼停顿片刻,再度抛出了一个疑问:“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吗?护兵与祭司俱为一体,若想终结程序使祭司重回凡人之躯,护兵降世之身就必须回复天国王座。但护兵未死,只是被强人打消了部分位格,以疯神之姿暂时封印住了而已……”
一旁缄默不言的尼贝尔随即轻叹一声:“我们这些神官祈求神迹,本质上就是通过自身的灵魂直面真神。越是向神祇祈求力量与奇迹,其灵魂便越是同神力相媲美相融合,直至到达道途终末,因功业博得赏识从而升天受封;或是彻底抛却凡躯,成为祈并者登临神国永恒侍奉神主。”
塞拉菲娜越是频繁地施请奇迹,便是越是叫未觉醒的守护祭司圣躯随着神力而得到完满,越是叫迟迟得不到回复的系统产生误判。如此一来,彻底依照错误运转的系统并未能停止,只是随着两者那不完全的身躯缓慢恢复,缓慢推动着运转进度,直至过程随乐园降临而彻底完结为止。
“可疯神已经死了,我们亲手杀了祂,连尸体也一齐毁灭了!”
面容狰狞的红剑之主低吼着,此刻更是恨不得将被吞噬的疯神从身体里拖出来,再度灭杀个千万遍。只是那佝偻老者却是随之再度长叹一声,眼中悄然闪灭了一缕几不可见的晦暗黄光。
“您难道还没有发现吗,殿下?”
突兀变化了尊称的佝偻老者毫无征兆地跪伏在了修士身前,颤颤巍巍地宣告着令在场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事实:
“当您在地下利用神之权柄吞噬疯神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抢夺了祂的位格,登临为尚未能完全掌握力量的伪神了!现在阻碍着程序恢复,协同守护祭司觉醒的那位护兵,就是现在的殿下您自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