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终结在了那一抹血红之中。
待到萨塔再度睁开双眼，血雾模糊的视界当中只剩下了一张残破不堪的半塌柜台，以及靠在墙角同样挣扎着起身的红剑之主。
身材高大的密教骑士尼贝尔站在边角背对着，一边握着半截带血的封神箭，一边俯身向着身旁的灰袍老者不知在耳语着什么。
至于这座半塌工坊的主人——浑身布满了飞灰的拜尔此刻正半蹲在地面，似乎是用一只破坩埚在熬煮着什么制剂。
貌似是感觉到了萨塔的动响，蹲在破璃碎碴上的野法师赶忙放下玻璃搅棒，提起脚旁一口盛满了黑紫药液的木碗迅速转身过来：“你把这个恢复剂喝了。”
“德比呢……”
“我听不清你说什么，抓紧把药喝了。”貌似是没听清对方的含糊细语，野法师仍旧是一个劲催促。
“算了。”
但看着这小家伙一副虚弱不堪的可怜模样，拜尔略不耐烦地轻叹一声，旋即便要俯身下去，亲自喂萨塔服药。
可眨眼间，半身粘着碎玻璃的小家伙却是像是弹簧一般，毫无征兆猛地向前扑去！他也不说话，直到是扯着了尼贝尔的衣袍了，才是宛若野兽一般含糊不清地嘶嚎起来：“德比呢？！为什么不救她！”
而通过密教法术与神术化身为雾霭，将伤者两人安全带出险境的尼贝尔，此时只是面无表情地回答着：“当时情况危急，等我赶到时，哈伊鲁女士就已经为保护你们挺身而出……”
“你为什么不救她？！”
“她当时被十数支封神箭洞穿了胸膛，没有幸存的可能……”
至于女中尉的尸首……很不幸，同样是遭受到了深蓝之雾影响，能够将两人安稳救出就已经是到达了尼贝尔当时的能力极限了。
“你为什么不救她？！”
“我已经尽我所能……请节哀。”
除了那些早有准备的阴谋家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够提前预见此事发生。
“你为什么不救她？！”
也正如他所预想的那样，此刻的艾萨塔已然听不进任何的解释——他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真相。对这样从小在温室里精心饲育而成的花蕊，这血淋淋的真相太过残酷了。
“艾萨塔！她已经为你们牺牲了！你还不明白吗？”
“不会的！不可能的！”
血泪横流的少年止不住颤栗着，像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模糊身体，话语也逐渐失真成深渊低语一般；可那双手撕扯着衣袍的力量却是愈发猛烈，纵使掀翻了指甲，在这件毫发无伤的龙皮长袍上划出了道道血痕，他依旧像是感觉不到痛楚一般，只是如疯魔似的不停嘶嚎着……
片刻的无端宣泄过后，萨塔却是主动松开了双手。这倒不是他此刻恢复了理智——只见这个血泪不息的少年竟是弃身体安全不顾，强行催动着源海里堪堪恢复的寸缕魔力，试图再度撕扯出一条直达德比身旁的通道：
“她现在肯定还没死，我还能复活她的，我还有机会！”
在魔力枯竭没能得到补充的情况下，再度催动濒临极限的身体只会让他自己死的更快。
纵使贵为传奇，亦无法忤逆此世之规则。
拜尔清楚知道这条疯狗此时的所思所想，一如自己曾经所做过的那样。野法师对着密教骑士稍微使了个眼神，抬手就是一记电力十足的光弹打向脊背，直接是将这防备全无的小家伙麻翻在地而不用担心造成魔力反噬。
在行将蒸干的水洼里掀起一缕涟漪，又能有什么效果呢？
野法师快步走上去扶起萨塔，小心翼翼地为他灌下一大碗色泽黑紫的药剂，随即将木碗一丢，转身看向了一旁的红剑之主：“你也去把药剂喝了，奥林。”
奥兰多应声照做了。苦涩的黏稠汤剂顺着喉管直流而下，只一瞬息，身体内那股似冰似火的诡异痛感顷刻消失殆尽，连带着被疯神所害的伤患痛楚一并涤荡！封神箭之威力，在这古怪药剂面前宛若浮土一般脆弱不堪。
“拜尔，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是恢复魔力以及修复身体损伤的特效药，里面掺杂了大量秘银。”
“不，我不是指药水。”
待到双眼恢复清明之后，奥兰多却是第一时间指着周身的废墟——在他们出发前，拜尔这间家传的炼金工坊，可是整个红枫之灾后唯一完好的建筑啊……
“……是民团干的。”
灰头土脸的野法师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但他显然也不会想到对方的袭击会如此突然，如此果断：“赤塔的人带队突袭了村子……”
“这些叛徒，他们怎么敢的！”面容悲怆的修士当即低喝一声，但此刻还是生者们的情况更加要紧些：“那村子里的大伙呢？埃德森叔叔，格瓦斯爷爷，还有娜儿，他们的情况呢？”
“放心吧，当时村里地大部分人都安全撤到外面去了。”
可就在奥兰多下意识地认为在佣兵守护之下，红枫军民们将会再次有惊无险地躲进安全地带时，语气平淡的拜尔顿时话锋一转，眼神不知为何晕染出一抹难以抹灭的懊悔：
“只是佣兵们因为仓促接战，被迫选择以少量精锐组成冲击阵型拼死打出缺口，由大部队护送村民向教堂安全屋梯次、分头撤退。等到我发现情况不对，配合着尼贝尔出手时，双方已经互相丢下了十几具尸体，一路打到村外去了。”
“那埃德森叔叔他……”
无需多言，以路德维希的脾性，一旦遇见了此等危急情况，他必然是会一马当先地冲到最前头——哪怕是要他们组成敢死队从敌阵当中一路冲杀而出。
只是一回想起那张刀砍斧凿的坚毅面庞，奥兰多突然觉得这其中有问题：“不对，民团隶属于赤塔的部分一共也就不到200人！还有至少四十人被小赤塔领着在阿尤教堂墓园袭击我们，佣兵人员伤亡怎么可能会这样严重？”
那可是‘双巧手’埃德森，足足打满了三十二次敌后破袭战的传奇战士啊！哪怕得受女神赐福进而升选为了红剑之主，自己也不敢打包票能够百分百战胜全盛状态下的双巧手。何况有着萨塔所提供的高级炼金武装加持，这一百多个持枪结阵的民兵，怕是还不够他一个人杀的。
只是接下来所回答的，却是彻底击碎了修士的三观。
尚不等野法师开口，一直站在边角极少发言的尼贝尔却是突然开口了：“普通民兵是很难对付这些刀口舔血的百战佣兵。可如果加上整个锡盾卫队，一支新整编的野战步兵团，一名巫妖，以及……”
“以及整个红剑修会携骑士团全体倾巢而出呢？”
“这……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不是已经被自己带到黑山来的封神箭袭击过了吗？”
尼贝尔嗤笑一声，旋即将一份印有鲜血玺印的羊皮纸巻丢进修士怀中——那以血为染料横亘在卷首处的大印不是别的，正是自己在上个月末，亲手转交给首席领读加略修士代为保养的大团长金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