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好这份单据,照着表填上姓名和日期,交到门口负责人手里你就可以走了。”
带着牛皮手套的纤指重重打在了桌角闹铃上,随着发条齿轮而不断旋转着的时针骤然停滞,将时间一并停止在了八分三十七秒处不得动弹。
而后,低头伏在桌案上写写画画着的阿露丝又抬起头重复一遍;不同于刚才那般几近困顿呓语的碎碎念,这次她是加大了声调,以一种命令式的语气命令到:
“没听清嘛?填完单子交到门口你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缩在小椅上的骑士顿时如释重负,仿佛是被在异端审判所上当庭赦免了的信徒一般:在接过那份核验单的那一瞬间,这呼吸急促的中年汉子浑身颤抖着站立起来,却是觉得眼前顿时炸出一片雪花,好似有一股极端的热流从脚心冲向脑干,无情刺涮着他那乏力空虚的肉体。
走步踉跄的骑士险些平地摔倒,但他还是勉强稳住了身形,气喘吁吁地用着全身力气匍伏在桌面上。那一串歪曲扭斜的粗犷名姓仿佛有万吨重压在上,光是叫他动笔,就又是耗费了三四分钟的时间。
晃荡着椅腿的阿露丝有些不耐烦了,她再度催促起了对方:“签完字就行了,然后交给门口的人,就抓紧滚吧!”
没有回话,神态虚浮的骑士点头如捣蒜般迅猛,然后便是强撑着浑身酸痛发胀的身体,如行尸般向着门口的方向磨蹭去。
负责守在后门出口处的是雷明顿。
他负责在接收阿露丝核验通过的讯问报告单的同时,防止某些不怀好意的破坏分子暴起伤人。为此,小巨人在全副武装之下近乎一尊巨神亲兵,仿佛是小家伙要借着他那如山峦般的坚毅身躯,挟塔盾持重武,一丝不苟地镇守在这唯一的出口。
而作为佣兵方唯一持有重型热武器的镇暴人员,同时又被授权对待破坏分子先开枪后审问的权限;甚至小家伙还随手杀了只狂战魔,拿恶魔血肉作为材料为他增添了一道威势,更好地衬托着这尊宛若血战归来者的凶暴杀神。
加之他身着这套极具压迫力的组合重甲,在腰间那柄闪烁着魔法灵光的霰弹枪照耀下,将这尊肉山又晕染上了一层难以直视的深厚黑霭来。生怕只是对视一眼,那些个极富侵略性的装甲棱角,便是要如火山岩浆那般即刻爆裂而出。
而雷米只是透着观察孔洞,冷不丁地瞟了对方一眼。那骑士顿感如芒在背,原本便是萎靡不振的神态再度战栗起来,叫人看了生厌。
埋头踱步出门的骑士双手捧起那张单据,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才算小心翼翼地呈到了佣兵胸前。
倚在粉墙上的雷米伸手接过那份单据,只是随意扫了两眼,然后便将笔直抵在围栏墙上的靴脚缓缓移开,给骑士让出了一道刚好够他通过的道途出来。但要是在外人看来,这恐怕更像是在刻意羞辱对方
但骑士此刻已经顾不得什么脸面了,他只想早点离开这股令人胆寒的可怖威压。
可冷不丁的,还不等骑士的后脚跟越过那双粗大皮靴。原本还是默不作声地佣兵突然用力咳嗽一声,当场就将这个魂不守舍的中年男人,给吓了个半死——只一个踉跄,他便是被自己那双互相打架的脚给绊倒在地,在粗糙的木头地板上摔了个眼冒金星。
“啧!TMD不管你的事,搞这么一出做戏呢?!”
而面对着如此咄咄逼人的叫骂声,那早已是身心俱疲的中年骑士自然不敢多嘴。只见他慌忙低头噤声,当即是手脚并用支撑住身体,像条丧家犬般飞奔着从这魔窟里逃出来。
只一溜烟的工夫,那骑士便是完全消失在了佣兵的视线尽头,沿楼梯自二楼下去了。
注视了全过程的雷米却并无半分气愤,他只是眉头微皱,突然将手中握着的那张单据纸夹入板中。然后用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红色铅笔,在版头上,阿露丝敲下的通过印章旁边迅速画下了一个粗糙的三角形来。
而后,佣兵便是将大半个身子探进门内,冲着自家爱人嚷嚷着:“又一个状态可疑的,你在二审名单上记一下。”
“好好好~不过我觉得这软蛋应该是给吓着了。咱们也审了一个通宵,就出了这么一个窝囊废~”
随手在名单上勾了个圈的大姐姐放下手中纸笔,起身从一旁的茶几上给自己又倒了杯温烫的纯咖啡来,嘴里还不忘念叨着当时的情形:“叫凯特给他押上来坐好的时候,我就才刚开口呢,这家伙就跟倒豆子样的把啥话全都往外倒出来了~”
“他干嘛了要这么慌?”
“甩脸子给咱们看,叫凯特给拿军棍揍了一通啦~”
而阿露丝只是打了个哈欠,仿佛此事稀松平常:“他交代自己昨晚上嫖去了,搞了一晚上,今个中午才刚回来。说是大早上就见着了德比带队冲进来绑人,给他吓坏了,就趁乱跑兵营里回来了。以为咱们把人叫到这来问话是假,实则是要来杀人灭口干啥的。”
“呵,胆子够小的,TM还敢跟我们横?那下午的活动轨迹对得上不?”
毕竟对方就算嘴上说的天花乱坠也不顶用,还是要有足够的不在场证明才能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
“还行,说是怕因为违|纪被长官关禁闭,跑回来后就躲在宿舍里面装死,一直没走动过。和他一起在宿舍躺着的目击证人不少,当时叫他们过来集|合的时候也是从宿舍里叫的,嫌疑倒是不大。”
阿露丝耸了两下肩膀,随手就将那份供词记录给收到封夹里去了:“反正小家伙都说了,遇到行迹可疑的先留个档。咱们这里一审完了有的是时间,还要等另外两组审完了再继续对证据呢~”
说罢,已经鏖战了一个通宵的佣兵低头瞄了眼名单,叫铅笔头抵在那为数不多的最后一处干净地带上,远远朝着房间尽头坐着的凯特喊了起来:
“凯特兄弟,叫欧仁他把最后一个带过来。这个搞完咱们就好先去休息了。”
“行。欧仁,欧仁!干活了干活了,干活完收工了!”
倚坐在角落的凯特搓了两下眼睛酸涩,随手抄起脚旁丢着的一根胶棍,对着门框咚咚连打三下后冲门外喊着,活脱脱一副累脱力的困顿模样。
等有小半分钟过了,欧仁那张同样困顿异常的面庞,便是借着灯火辉光越过门槛,将一个头罩粗麻袋的人物用骑刀架着送到了凯特身旁。
欧仁活像是被从美梦当中吵醒了那般,眯着个眼睛显得是有些急躁:
“叫叫叫叫个毛,吵死个人。喏,我在外面检查完了,你给再查一遍。”完了他又走出门去,将一个包着钢笔的手巾包丢到了欧仁身旁:“他的东西,审完了还他。”
为了这些审查人员的安全起见,同时也是防止互相串供。被抽签随机分配的受讯人员分为三组,分别安置在了不同的场地进行审讯,并由三方带来的援兵为对方挑选组别;同时整个营地范围还有萨塔的使魔进行高空侦测,力求是做到公平公正。
同样为了避嫌,佣兵组是拿了间二楼教室充当讯问场地。
整间教室被简单分割三部分:最里侧是链接着前门的走廊,过道中间拿杂物给堵住了,只能通过前门走库房从后门离开。
欧仁就负责在走廊当中,初步检查受讯人员的外表着装以及随身物品;并在完成检查过后,将这些佩戴头罩的受讯人员按照叫号顺序,单独领进教室内。
进了教室内部后的工作则是由凯特接手:他负责在被分隔开来的库房前半段里,对受讯人员进行进一步细致检查,以防止对方在内衬里藏匿有钢锥、剃须刀片之类凶器,以防止发生意外情况。
眼前这个身材清瘦的年轻人在听完凯特的例行解释后,倒也不作任何多余动作,而是极其配合地主动将双手高举过头顶,任由他在自己身上仔细摸索着。
这样配合的小举动瞬间博得了佣兵的些许好感。
如果之前那些个黄皮狗都能像这位年轻人一样配合,他们还至于折腾到快天亮吗?又闹又吵的不仅浪费大家时间,最后还是自己吃军棍被打个半死不活,何必搞得这样子呢?
而有了年轻人的全力配合,凯特的搜查工作进展自然是迅速极了。
手握磁铁块在年轻人周身细细扫了两圈下来,除了腰带上的金属扣以外,他身上并没有任何能被磁铁吸引的铁质物品。凯特又徒手摸索了一圈,同样是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物件,那么这关就算是有惊无险地通过了。
“小伙子挺上道的哈,你把手放下来吧。”
顺势在年轻人的肩头上轻拍了两下,凯特便伸手捏住袋口边线,率先将套在对方头上阻碍视线的麻袋取下——霎时间,便有一张略显眼熟的文静面庞重获自由。
而看清了对方面庞的佣兵先是一愣神,随即搔着耳朵,不由自主地憨笑了两下,只觉得心情顿时是轻松许多:
“woc!好家伙,没想到咱们能在这又见面了兄弟,真TM巧了不是?”
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的年轻人也是瞬间一愣,他刚才就觉得此人声音颇为熟悉。在最初的错愕过后,这小年轻也是反应了过来,颇为腼腆地低头陪着笑了两声,同这位厕友打了声招呼。
“啊!真的是您,您也好啊佣兵大哥。”
不过为了不耽搁他们的宝贵时间,这个识大体的年轻骑士顾不上同凯特寒套下近乎的良好机会,依旧是动作麻利地将手降下来,又尽量伸直平举着,方便佣兵给自己解放绳索。
“兄弟,你们俩认识?”
同两人只有一道元素幕墙之隔的阿露丝,自然是见证了全过程:见着两人好似旧日熟识一般,凯特还一副大大咧咧的、马上要同对方勾肩搭背的熟稔模样;叫这喝了咖啡反而莫名想睡觉的佣兵,一下子对着这张素未谋面的陌生面孔打起了精神。
“嗨~没啥大事,就我蹲坑的时候没纸了,多亏是有这小兄弟借纸给我救急!”
凯特活像是捡找了宝贝,急着要向朋友们炫耀的小孩似,开始滔滔不绝地不绝的念叨起来。
“这不我想请他喝点感谢下,结果人太腼腆了说啥也不要,我一开始还怪不好意思的,没想到今儿个居然又碰到了……MD差点忘了,你们先把手头这活搞完吧,就这小兄弟最后一个,搞完了咱们也好回去睡觉。MD困死老子了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