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的客套话时间非常短暂,毕竟这间城市别墅属于是狄娜女男爵的私产,根本不会有闲人过来打搅。
彼此间闲聊自然也是无须太多顾虑,可以畅所欲言。况且杯酒下肚,狄娜小姐也逐渐是同大伙一并进入了状态,聊天氛围亦是逐渐热烈。
整个人像是完全卸下了心理防备,深情慵懒地倚躺在沙发上,手指节轻掂着的高脚杯亦随着那枕在苏托大腿上的小脑袋一道,极不安分地来回微晃着,不时叫手镯同杯壁碰了个叮当脆响,颇具史书上那些古天命帝国贵族的奢靡遗风。萨塔也是头回见她如此放松的模样来。
只见她抿干了杯中最后的一点香槟,随即便是轻舐红唇,眼神迷离着抬身叫臂弯勾搭住了苏托的肩头,宛若是要深情索吻一般;叫这些个醉眼朦胧的友人们,顺势吹着口哨怪叫起来。
可不等那怪叫完还要故作绅士的情郎垂首低眉,狄娜小姐却是毫无征兆地将手心一顶,点住了那只毛发旺盛的宽厚胸膛;转而是歪斜着脑袋,眉看眼笑地开口喷吐出酒香一气,没由来地感慨着刚才所未尽的话题:
“你们这些平民都说成为贵族好,有着数不尽的财富与荣光,能够自由享受一切福利似的;可说来说去,从来就不见他们说起那些落魄失意人;就算是贵族又能怎样,到底不还是有着自己的家人和生活烦恼?”
“像我们这种人,到底是追求不了自由恋爱的!烦死了!”
狄娜小姐尖声叫嚷着,没有丝毫的停顿,没有片刻的犹豫,全然不像是一个醉鬼应该有的流利口吻;似乎只是在酒足饭饱后,心平气和地对着朋友们谈论起了一件无关紧要的笑谈罢了。
小家伙也没能听出什么抱怨、不甘的情绪——她的声音响亮铿锵,却又不带着丝毫的波动,哪怕这从字面上来看,明显是在说着气话抱怨。
可如此嘹亮的叫嚷声响,于廊道内侍立着的近侍家臣们自然是能够听清——或许,她就是想叫外面的人把自己所说的话听清楚的。
毕竟这种专注于沙龙聚会而设计的别墅,在链接着门庭与会客厅位置的廊道通常是不设房门的,既是为了方便仆佣们供应茶点酒水,也是为了满足沙龙主人们那普遍自持的宣传精神。好叫他们彼此间的交谈争锋,能够在物理形式上的广而告之。
“亲爱的!你喝醉了,都糊涂了还这么可爱呢。”
感官敏锐的苏托当即是出声制止,甚至那只轻抚少女腰肢的闲手也克制住了本能欲望,飞也似地捂在了情人唇齿上;在外人眼中,这全然是一副暧昧大戏的幕前演练。
但苏托心里可是生不出多少轻松——毕竟他当年同部分战友,就是吃了这嘴巴没带门把手的亏;才会赶在他们串联准备起事的前夜,被有心人将消息向上级捅了出去;最后导致行动功败垂成的同时,还要面临那几无丝毫生还希望的死亡危机。
如果不是当时路德维希案的影响太过深远,大复仇论的支持者们无论如何也要借这哗变事件,在斗争愈发白热化的ZZ角力场上扳回一场来。这才通过大量的政治宣传,以及激烈的人事任免斗争,迫使原定的军事法庭秘密审判转变为公审,借助舆论力量成功将路德维希部的哗变官兵给保了下来。
所幸最后判决完毕,也才只是判处主谋者强制退役并一年监禁,低级军官罚没半年薪金并强制退役,士兵取消休假的惩戒而已。
作为当年被强制退役的哗变军官之一,苏托因为一时热血而吃了这么大的亏,日后自然是会变得愈发小心谨慎。纵使有着酒精制约,但在狄娜开口了的那一瞬间,苏托还是敏锐地迅速清醒了过来,迅速挤出一副笑脸来同情人耳鬓厮磨道:
“既然你觉得当贵族不好,那你晚上能不能尝试下女仆装,亲爱的?我们相亲相爱了这么长时间,可都还没试过那种气氛呢?”
“唉?您不要我当学生了嘛?那既然你想要,我尝试下也不是不可以的哦,男主人~”
面容绯红的娇小姐故作惊诧,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好似无事发生。随即便是径自咯咯笑着,同情人应和打趣起来。
可不知怎的,这贵族小姐的娇柔眉眼却是一直紧紧盯着身旁那位抿着酒水沉默不语的小家伙身上。
只有小家伙是一直在关注着门廊里的动静:就在这对情人肆无忌惮地调情搅闹之际,那久然没有动响的门廊阴影当中,难得是传来了些许轻微且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果然,刚才的那番突如其来的奇怪话语,已经送达到了它所应该去到的方位。
只不过萨塔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是借故装聋作哑,甚至是如此刻意避开了狄娜小姐的目光,她居然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话说起来,我亲爱的主人~如果,小女仆是说如果。”只听得眉目含情的狄娜小姐贴在苏托肩头喃喃着,“如果未来我要正式成婚了,只能让你以情人的身份继续留在我身边,你还愿意吗?你还能像现在这样爱我嘛?”
狄娜小姐话中暗藏玄机,只是这次实在太过于隐蔽,叫胡思乱想着的马倌没有听出来而已:“啥?亲爱的你现在就要结婚了?”
“嘛,我只是想先和你们来探讨一下。不管怎样讲,我终究是个有家业要继承的男爵嘛~如果不结婚生子,这份家业可就要被帝国给收回去了喽,入赘也好,下嫁也好,肯定是逃不开这一回的。”
“可,帝国婚约不是没有限制?”苏托低头思索了片刻,随即便是颇为狐疑地喃喃着:“你也知道的,帝国政|府是允许成婚者双方自行协调、选择婚约形式。你可是受册封的实地贵族,狄娜,你要选择一妻多夫完全是可行的啊?还是说……”
苏托话未讲完,情人的纤指便是悄然点在了他的唇前。
“就因为是受封贵族,才没有选择的权力呐。”
娇小姐脸上骤然流露出了前所未见的落寞神态,虽然只是存在了那一瞬,便是消失殆尽:“至于平夫平妻制,就更没这个可能啦。如果不是因为《哈罗宁法》的定性要求,我恐怕早就通过血婚制完婚,把孩子都给生下来了呢~哪里还能在这里同你继续恩爱呢?你听我讲……”
“我……我不好说,你让我先想想好嘛?”
苏托的脑袋此刻陷入了难以言喻的混乱当中。
他倒不是出于什么道德上的困难。事实上在雪夜之爱的当日,被小情人灌酒扒了裤腰带的马倌便已经是有了心理准备——诚如对方所言,狄娜小姐无论在形象上如何娇柔可人,可在本质上她终归是位蒙受帝国恩典的受封贵族,是位家大业大、未曾有落魄过的富裕男爵。
男爵正夫,或者说是共治爵士之位,从来就不是他这个单身汉所指望的。而能够成为一名女贵族的平夫,其实一直是个不错的前途;况且他们两人间的感情如今恩爱非凡,叫小市民出身的苏托完全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在这摄政殿下亲自牵头编纂的《哈罗宁法》要求下,身为萨列特王朝体系下的受封贵族,狄娜女男爵在法理上必须是采用专偶制,才能保证未来所孕育子女的合法继承权利。
而一旦依照法令制度严格行事,他苏托连平夫的身份都极有可能捞不到;恐怕只能以合法情人的身份与对方同居,接受对方供养,所生育的子女也只能是无继承权的合法私生子而已。
这其间落差之大,着实不是他一时半会所能平复的。
而就算他一时回答不出也不要紧,狄娜小姐显然是做好了准备,对情人保持了极大的耐心与宽容。
她看起来倒是没有太多的心烦意乱,转而是继续慵懒无比地倚在大腿上小口呡着甜酒,不时叫眼神悄悄瞟瞄着萨塔几眼而已……当真是奇怪,或者说,她其实根本就不在乎她自己所亲口提出的问题?
可惜就算她只是随口脱出了一句无心之语,却仍旧是在两人心中惊起一番涟漪,叫这面容不定的佣兵两人突然无比挂念起了亚威来——杀人他们俩只是希望这个跑去屙屎的愣汉子赶紧回来,说些傻话好来帮他们解场。
不过这家伙像是真的因为水土不服,把肚子吃坏了;已经在厕所蹲了近半个小时都没能出来,叫人怀疑他是不是被马桶给粘牢了屁|股。
骤然停滞下来的空气如此煎熬,仿佛是将时间也一并凝固了下来。
见两人就像是哑巴了一般沉默不语,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干着灌酒,眼神更是着了邪崇般的飘忽不定。终于是按捺不住心绪的狄娜小姐,便又是醉酒糊涂了一般,开始自言自语地呢喃着些醉话:
“实在不行的话,我跟我父亲吵一架如何?我已经是个成年人,已经是有权处置自己的人生事务了~”
可还没说完呢,狄娜就又突然捂着嘴巴嘿嘿笑了起来,差点是把自己生挤出来的眼泪水给倒吸了回去:
“哈~感觉这好像我去年疗养时听说过的一个笑话~说是这老城区里有一个单身汉没钱赌博了,又没有工作收入,就回家把他的父母给打了一顿,从他们身上抢出钱来去赌。结果被街坊邻居发现,一齐扭送他去警署的时候,你们猜怎样?他嘴里还叫嚣着什么老东西早就该爆金币了的话,这也太怪了哈哈哈~”
“呃……亲爱的,你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苏托完全没能领悟到其中的笑点,只能是尴尬地陪着笑脸笑两声,试图转移话题。
而眼见面容愈发麻木的萨塔小家伙还在装聋作哑。本着倒霉不能只有自己的想法,同样被情人这奇怪话题给折腾到头皮发麻的苏托,也赶忙是将努着嘴巴,将战火往萨塔身上引去:
“我说兄弟,你就不发表点看法啥吗?在这个问题上面,我记得你不是很有经验?”
如何把握好情人之间错综复杂的纠葛,这小家伙可算得上是团里最有发言权的了:毕竟能叫同和蕾希、贝拉,或许未来还要带上个霜雪一齐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在大被同眠的同时,又要保持彼此间能够相安无事,这多少也是能给他俩提供一点参考价值的吧?
但小家伙此刻显然是没有心思,去认真关注这些流于表面的琐碎小事。
毕竟按照实际情况来说,她根本就没必要为了同情人的关系而担心的必要。毕竟帝国在法律层面上作了如何规定,可总归得是有强人通过统一意志,在实地里推行下去才能起到作用,更何况这还关系到她这个实权领主的终身大事呢?
如今的他,反倒更加怀疑狄娜女男爵是否在借机向他暗中试探,传达一些不知所谓的隐蔽信息。
到了最后,心烦意乱的小家伙只是随口应和了一句,算是为这段莫名其妙的讨论作了点评;脑子里仍旧在琢磨着这期中所蕴含着的真意:
“能有啥经验的?大不了叫蕾希姐去置办彩礼,把我给娶进门不就好了?你要真想和人结婚过日子还用去担心这些屁事干嘛,办法总比困难多好吧?只要人家愿意养你一辈子,你光坐车不买票又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