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任务告结过后,便又度过了那无所事事的三日生活。
埃利布蒙和他的莫里斯管家禁足不出,终日是研究着那副誊录下来的无规则密文,废寝忘食到几乎分不清了黑夜白天。每每到点叫他们好吃饭了,两人还是腾不出多余的脑容量来进食——不到实在饿急眼了,连半句话都不肯对小家伙说。
面对着自己订来的餐食几次三番地被两人弃之不顾,同他们一道困在房间里寸步难行的吉朗小姐恼了:干脆是前天一早借故在二楼餐厅里大发脾气,对着那些个侍者、经理们面前好好闹腾了一番,才算是叫这两人稍稍有所收敛。
免得叫这个胖老头真的把身体饿出毛病来,被迫送去医院里输液抢救,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他们这些天来的辛苦伪装?
而比起难伺候的主顾两人,除了某个小家伙以外,佣兵们的生活倒是要轻松惬意许多。
路德维希老大哥虽然作为领队,但更多是起了一个掩护行动的作用——在入住招待所当天,陪同小家伙完成了任务的佣兵团长便是乘了马车,独身去了疗养院进行休养。
他每个月都至少要去疗养院里休整上一个星期左右,这是公开可查的信息。
那身难以根除的后遗症,仍旧是在时刻不停地折磨这位老兵的疲惫身心,非得是叫圣处|女殿下恩赐奇迹,方得最终痊愈不可。
但或许是为了牢记恨与痛,曾经的战斗英雄在重获自由之身的同时,却是拒绝了神明亲赐下的恩慈伟力——他宁可是散尽全部家财,仅是化用凡俗之力暂时压抑住那植根灵肉深处的针狱之苦,也不肯叫这摧心之痛彻底消亡。
如此一来,在以团长名头亲自承接并完成了这一护送任务后,将后续的保全业务转交给旗下佣兵;自己则是只身脱离岗位前去疗养,在逻辑上显得是如此合情合理,外人也没有什么好指摘的。
同样情况的还有苏托,这个满是男人味的马倌了:狄娜小姐肯放过这个朝思暮想的大叔情人嘛?当晚在送走了两位好友过后,他这捆干柴便是与娇小姐携手共赴学海,细致钻研着平行慢跑这一无上道途去了。
至于他们这个佣兵,在这段短暂时日里能够干些什么?又切实干了点什么?那可就轮不得这些无知路人和小报记者们妄加猜测了。
而相比起两个长辈,人生地不熟的亚威在这几日里倒是显得无趣许多——他也没有去主动发泄欲望,至多是陪着表哥呆在疗养院里,好偶尔给他和护士搭把手而已;要不就是躺在房间里呼呼大睡,基本上全然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唯独是在离开女男爵私人别墅的当晚,他却是自顾自把吉朗小姐丢回了招待所,独自一人跑去酒吧里大醉了一场。
期间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的得罪他了——只知道是喝得酩酊大醉的佣兵在酒馆里大发雷霆,直接将桌一掀,当场同几个醉汉大打出手。
据负责替团里大伙跑去免税街采购的拉西亚,以及见怪不怪的酒馆老板两人描述:当晚独自坐角落里喝闷酒的亚威,同那几个醉鬼不知是为何发生了口角;最后那个为首的醉汉像是骂不过,反而在酒精作用下气急败坏地欺身推搡起来,双方也就顺利从口角升级成了斗殴。
既然是对方主动过来挑衅,那叫亚威这暴脾气能忍?
据说对面为首者刚拿铁酒杯,来势汹汹地准备往佣兵头上砸;怎料脾气火爆的亚威不会惯他,直接是把桌板一掀,低手抄着一把条凳抡圆了砸,直接把为首那个醉鬼给打地倒飞出去——他们充其量就是一群欺软怕硬的地痞流氓而已,还能和刀头舔血过活的佣兵斗?
所幸他出手还算是有分寸的,出门的时候也没带兵刃,单纯是砸断了对方几条胳膊而已。最后给匆匆赶到的警察,给和酒鬼们一齐揍了一顿丢进监狱,叫闻讯赶来的拉西亚花钱赎出来就算完事了。
“你小子身上那时长出来的龙鳞呢?借我看看呗。”
一回想起亚威这小子披头散发地蹲坐在角落里,叫手铐给铐在栏杆上,手心里还死攥着那条头巾的邋遢模样,拉西亚就忍不住想笑。
他当时在警署里捞人的时候确实是没忍住,当场就放声笑了起来——尤其是在看到那些个警员们,各个叫苦不迭地拿着绷带、药水包扎拳头上的淤伤,被齐整打断的警棍还散落在地时,他笑得是更加奔放了。
得亏当时是在静寂无声的夜半警署,如果换成是现在的火车客厢里,恐怕要就得是笑声扰民的拉西亚同别人闹口角来了~
而在监牢里呆了一个通宵,临行前又在餐厅里报仇雪恨般地吃了快三小时的自助餐,如今又端坐在车厢里打量着窗外风景的亚威,反倒是极为难得地显得温顺和蔼了不少:哪怕那些小屁孩在走廊上来回疯跑打闹,他居然也没有出声呵斥。
不过当拉西亚自己上手拽他的袖口时,这个一直发呆的老小子终于还是动了动:只见他一把拍掉了拉西亚的手,再度将那件临时买来的衬衫袖口紧了又紧,回头白了眼他一眼。
如果叫那些个在过道上闹腾的孩子们过来,打眼往袖口缝隙里仔细瞅去,还是能够发现那些层叠交错、宛若金属一体融铸的深红鳞片在他的右小臂上恣意蔓延,亦不时发散着一股股略带硫磺气味的无形气浪。
“滚nmd。”亚威张望了周围有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顶了拉西亚一句:“那档子事回去再说。”
说罢,他又故作轻松地向着身旁撇了撇眼。
餐车里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毕竟已经到了正午,担心因为吃饭耽搁了出发时间的乘客们想要填饱肚子,也就只能是捏着鼻子买餐车里提供的高价餐食。
如此一来,这趟发往七塔的火车餐车里此时倒也有不少赶着吃饭的旅客,尤其是那些带孩子的家庭。有着闹腾的小孩子们作掩护,坐在角落里等着发车的佣兵两人倒也不用太担心叫有心人把话听去。
拉西亚见状也偃旗息鼓,继续捣鼓着他面前的那杯柠檬茶水去了:“那个娇小姐呢,咋不见他们几个?”
“嫌车厢里太吵太闷,叫大哥他们陪着在站台休息室里面吹冷风呢。”亚威冷不丁又补充了一句:“她可是万众瞩目的娇小姐,到哪儿都有人盯着,哪能和咱们这些乡下泥腿子一样?”
“确实,咱们和她肯定不能比啊;要叫人跟看猴子似的时时刻刻盯着看,那我可吃不消~”
拉西亚隐讳地笑了笑,也就不再去关注那假装因为车厢嘈杂而大闹脾气,实则是借此摆脱便衣关注的吉朗小姐一行。
离火车启程至少还有一小时的时间,如何打发这漫长的等待,倒是成了摆在两人面前一个不小的难题——刚才两个人因为不买东西白坐餐车就被乘务员往外赶了一次,这才是不情不愿地点了壶冰茶水,外加一盘那难以下咽的点心来吃。
虽然对着点心面露难色的两人,真的很想大骂那个糟践粮食的劣质厨子;但考虑到火车上的观瞻影响,叫这两人最后还是忍住了。
而从他们手里买了吃食,原本还是一脸死人相的火车乘务员(更可能是餐车承包商的人)立刻化身为了好好先生:不仅是颇为殷勤地请他们重新入座,甚至还主动拿抹布替他们清理桌上垃圾,全然没了之前那副试图拿拖把赶人的冷脸来。
不过眼看着那玻璃壶中的茶饮减少,乘务员的态度也随着那逐渐消逝的泛红茶水一道降温;乃至于是再度提拎着扫帚,在桌旁不远处打扫起了卫生,时不时还责怪起了那些捣乱的孩子们。
虽然能够管上面报销,但满脸肉疼的拉西亚还是故作满不在乎地从口袋里捏出枚银币来,不紧不慢地给摁到了桌角上,一定要叫那个眼神瞬间重新活泛起来的乘务员小姑娘看了清楚,才开口喊了句:“乘务员!再续一壶柠檬茶来,多加冰块。”
而对面坐着的亚威则是将脑袋探出窗外,手里握着五枚油亮亮的铜板,远远招呼起了不远处系着大包裹沿途叫卖的报童过来:“喂,小鬼!拿两份小日报来。”
听力灵敏的报童都不回头,便是抢在那些没反应过来的同行之前狂奔而来,差点就是一个没站稳摔下站台去;虽然没有出事,但还是叫膝盖在车皮上撞了点淤青出来。
不过只要能够多挣一份钱,这点小伤那就算不上事。小报童忙不迭地将身体攀在略微发烫的车皮上,努力踮起手脚来,将两份厚实的报纸巻隔着窗户递到佣兵手中,更是不忘将那些客套话再度复述一遍:
“先生,给!您的报纸!全纳米亚城纸质最好的日报,能拿来巻烟卷包炸鱼的好报纸,只要五个苏,先生!”
看着这热到满头大汗却仍旧不忘吹嘘报纸品质的小报童,亚威不自觉地笑了笑——转而又从口袋里摸出最后零散的三枚铜板来,准备一齐塞到这小鬼手里,好叫他买点饮料喝去:“喂!小鬼,你给等一下。”
可不料还不等他伸手,拉西亚却是突然摇着脑袋,毫无征兆地把他拦住了。
只见他从好友手中把那两枚当作小费的铜板扳了出来,扭头叫乘务员拿了件纸袋、纸杯来,手法娴熟地将那两枚铜板卡在那几块石头面包上,然后连带那盘点心一股脑塞入纸袋,又给倒了杯柠檬茶来,这才拎着两件点心探出半个身子去,塞到这搞不清情况的懵懂报童手里:
“这送你的,小鬼你拿好了。”
“你干嘛呢兄弟,就这一点铜板子,直接给他不就完了?你这不侮辱人嘛?”
握着两卷报纸的亚威颇为不解,目送着卖报小鬼满脸欢欣地跑开了的同时,嘴里当即是抱怨起来。
而拉西亚也不作解释,反倒是不慌不忙从他手里抽出卷报纸来,讥笑一声道:“你小子又没卖过报纸你懂个屁!看报纸等发车就完事了。”
“我看看啊,看看今天这头版是个啥~好家伙,一打眼还是那帮子恐怖分子嘿。你说这帮学生干啥不好,非得是来搞这种事情,叫家长能不哭瞎嘛?啧啧啧……”
“你看看,城里那帮子吊宪兵也是C**废物,这都占了商馆三天了还没把人救出来……还得是叫里面人放了几个快死的出来……真是废物,那个去采访的记者都比他们有种,啥都不带也敢进去同这些倒霉孩子谈判。”
亚威也喃喃起来:“这些学生想法倒是挺清奇,说是要搞什么自决共和,还要重修非军事化条例,消灭腐|败国贼啥的……先不说这些个东西里面到底有没有啥联系,你都开始跟人掀桌子了,然后又指望对面能跟你们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和谈?真是笑话。”
“你tm看的是昨天的报纸吧,这段诉求不是昨晚上就见报了。”
“没啊,这确实是今天的报纸啊?艹了!这小鬼眼睛不长,给我拿的别家报纸!你那报纸是小日报不?”
“嗨,我这报纸还是错版的呢。别家就别家呗,又不是不能看咋的……卧|槽!兄弟你快来看!”
原本还是一脸淡定偏向报童的拉西亚赫然脸色大变,将手中那份今早发行的厚实报纸往桌面一拍,满脸的难以置信。
只见那张本该是放在首页的彩色头版被夹在了正中,一张色彩明晰的银板复现画被浓墨重彩地晕染其上——那是一副熊熊燃烧着的灰白废墟,已然是失了它往日的典雅精致,而是宛若人间炼狱一般的赤红绝景。
而在那副慑人眼球的版画之下,则是叫一排加粗加重的黑体大字直直刺入所有阅读者的脑海当中:
“速报!谈判无望,极端组织‘巴特雷特学生团’成员悍然发动自爆攻势!我社记者英勇捐躯!现场疑似无人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