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展晖瞥了一下贺礼,又赶紧缩回了眼神。他用力的捶打自己的胸膛,发出了一阵嚎叫来给自己壮胆。随即双手一上一下护在前胸,向面前的青脸汉子冲了过去。但是那青脸汉子敏捷如猿,赤展晖根本摸不到他一根汗毛。而且他的身体如同面条一般,每每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进行转折,出其不意地点在赤展晖浑身大穴之上。这就是瑜伽密乘的功夫,易筋经中记载的梵文招式,被阿朱偷走后献给了贺礼,贺礼又通过实验的手段传了下来。所以罪军之中虽然都是失败的试验品,却个个战斗力非凡。那青脸汉子点穴再解,解穴再点,戏耍赤展晖如戏耍儿童一般。赤展晖庞大的身躯走走停停,如同牵线木偶一般。愤怒的赤展晖发出一阵绝望地怒吼,好似穷途末路的野兽。在场众人纷纷掩面不想再看,实在是太残酷太憋屈了,堂堂女真猛士,竟然被人玩弄至此!贺礼摇摇头,这点穴的功夫在大宋发展到了巅峰,民间争斗十分好用,那是国情使然。在宋朝,民间可以保存武器自卫,却绝对不许披甲,一旦私藏甲胄那可是谋反重罪。而很多社会矛盾又是不必生死相拼的,动刀动枪未免危险,所以点穴的功夫是当时社会环境下诞生的最优解。不过如果在战场之上,人人披甲持戈,队列前行或者骑兵纵横,点穴功夫就基本无用。所以看似那青脸汉子占尽优势,只不过是比赛规则对他有利罢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此时的女真并没有吞并渤海国,就没有掌握冶铁技术。女真自己的工业生产力低得可怜,所以基本上人人穿兽皮,根本没有铁甲。所以在他们现在看来,这种近身点穴功夫真的无解。完颜阿骨打看得心生悲凉,他眼光远超其他女真人。其他人看到的是武力的碾压,心中对于宋人的畏惧更甚。而他看到的是文化和社会的差距,女真实在太原始了,单纯身体的强壮并不能引以为豪,否则女真也不会这么多年都受契丹驱使。契丹人有着骏马、铁甲、长矛、长弓,还有着成建制的军队,所以他们的战斗力比披着兽皮、打仗只会一拥而上的女真人强出十倍。他们自诩“文明”,看不起野蛮的女真。而今完颜阿骨打又看到了另一种文明,他们谦虚有礼又心高气傲,他们衣服华美、物品精良,他们拥有着匪夷所思的战斗技巧和一种叫做“内力”的神奇力量,可以轻松做到以弱胜强。他看到了族群的出路,要想获得尊重就要强大,要想强大就要向强大的民族学习。在原本的历史中,大约30年后,正是完颜阿骨打建立了一套强大的军队训练与命令系统,让女真战士如臂使指,来去如风,一举摧毁了腐朽堕落后的契丹军队,创造了震惊世界的神话战绩。但是此刻因为有了贺礼的出现,历史出现了转折。关键人物的一个小小心理变化,就可能改变了历史的走向。完颜阿骨打不再像原本的历史上那样苦大仇深,发誓要挑战契丹来证明女真的荣光。因为他听到了贺礼对完颜劾里钵说的话:“女真本是华夏上古遗族,此番前来就是要女真恢复华夏正统地位,免受辽国欺凌。”这招“达则自古以来”带来的冲击是后世人无法想象的。这个时代血统论、贵族思想无比强大,一个饱受欺凌的原始族群得到世界上最繁华的国度主动承认血统,那是不敢想象的。好比20世纪的大鹰帝国主动说天竺其实是不列颠后裔,能把阿三们感动死。君不见,曾经多少西域国家以做大汉的附庸军而自豪不已,多少小国家以受唐王赐汉姓为荣,即使大唐亡了还在为它驻守边关。后来的朝鲜在清朝末年仍在祭祀明朝皇帝,使用明朝年号。天高不算高,人心第一高。物质上越是贫穷艰苦,人就越是重视精神上的东西。为了一些看似虚无缥缈的“名分”与“精神”,可以迸发出强大的力量。况且一般来讲,“达则自古以来”这一招一定是个组合拳,而非单单的一个名分,与之一起的是海量的资源和技术输送。当一车车的铁锅、盐巴堆在大帐门口时,这些女真的大小首领们看着那光亮的铁锅、雪白的盐巴,目光都挪不开了,比看到美女更加激动。物资永远是女真人心中最迫切的需求,没有挨过饿的人不知道吃饱是多么的幸福。同时,这也是女真后来迅速腐朽而被蒙古人击败的原因——没有人吃饱之后还想着继续吃苦的。此刻只是一些铁锅和盐巴就让女真人大喜过望。这是他们梦中都不敢想象的奢侈品。以往也有宋朝来的行商,他们带来的少量残次铁器和苦涩的盐巴就已经让女真人视为好东西了。直到今天,女真头领们才看到了一向传说中最为富庶繁华的大宋的冰山一角!另外一边躺倒在地满眼绝望的赤展晖已经无人关注了,哪怕是他最尊敬的完颜阿骨打此刻也顾不上他,眼神被那一车车的物资所夺。赤展晖被那五个面色各异的人轮流殴打了一番,已经再也没有了辽东第一勇士的傲气,虽然身上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势,此时却躺在地上如同一个放弃挣扎的鱼儿。所有人都背大宋的太傅邀请出去查看物资,这些都是大宋对于肯认祖归宗的女真人的礼物,只需要几张熊皮或者一捆人参,就能换取一口铁锅或者一袋精盐,这样的价格,可以说是半卖半送了。这个消息如同风一样传播开来,部落里的人都闻讯赶来,所有人都在高声大笑,赞颂慷慨的宋人,感谢他们不放弃失散多年的女真兄弟。一时间,原来觥筹交错的大帐之中冷冷清清,再也没有一个人关注赤展晖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勇士。一个人曾经有多么风光,那么当他失败的时候,就有多么凄惨。人是如此,文明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