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慕容博”三个字,玄慈浑身一震,然后低下头去,默念佛号。见玄慈做起了缩头乌龟,杨怀星冷笑道:“玄慈方丈,据说你当年与慕容博交好,不如上前辨认一番?你若是碍于面子不想插手此事,我也不强求,那么咱们接下来公审四大恶人的叶二娘,让我拿镜子照她一照,看看她一个女子为什么敢号称无恶不作!”玄慈听闻此言,浑身颤抖,还好袈裟宽大,不至于让旁人看出来。他嘶哑着声音说道:“四大恶人已由玄痛师弟按太傅吩咐押送到少室山下,寺中不便留有女子,所以暂时关押到官府囚牢之中。伯爷若有命令,少林上下必然遵从,马上把四大恶人交由尊驾带走。”其实关押的只有叶二娘罢了,恶贯满盈段延庆已经去了大理,南海鳄神被押送到岭南为官军开疆拓土,整治当地门派宗族势力。至于穷凶极恶云中鹤早就毙于阿碧掌下。玄慈绝口不提叶二娘,只用“四大恶人”代替,乃是全然意识到杨怀星已经掌握了他的秘密,以此表示乞求之意,希望杨怀星不要再提及此事。杨怀星冷哼道:“四大恶人之事可大可小,藓芥之疾罢了。方丈老友在此,还不上前相认?”玄慈上前几步,大声问道:“慕容施主,一别三十余年,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如今你既然还健在,心中可为三十年前的雁门关血案而感到心中羞愧?”在场群雄尚且不解其意,乔峰和那个黑衣僧人却是浑身一震,死死地盯着玄慈和那灰衣僧人。那灰衣僧人一声长笑:“哈哈哈,迂腐!国运之争,伏尸百万,死几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若是连这个都要羞愧,那古往今来的英雄豪杰就都要羞愧死了!”说罢,扯下蒙面,露出一张清矍的苍老面容。众人虽然大多并不认识,但是见他扯下面巾,不禁齐声“啊”了一声。因为灰衣僧人此举,乃是承认了自己就是“死去多年”的慕容博。玄慈忽然提高声音,说道:“慕容博慕容老施主,当日你假传音讯,说道契丹武士要大举来少林寺夺取武学典籍,老衲误信为真,率领诸位朋友在雁门关拦截萧施主一家,以致酿成种种大错。误杀了萧施主一家之后,老衲可再也见你不到了。后来听到你因病去世了,老衲好生痛悼,一直只道你当时和老衲一般,也是误信人言,酿成无意的错失,心中内疚,以致英年早逝,哪知道……唉!”他这一声长叹,实是包含了无穷的悔恨和责备。玄慈紧接着对乔峰一礼,说道:“后来萧施主既然明白身世,自然要为惨死的双亲报仇,可恨老衲懦弱无能,不敢早早承认,竟然害的诸多兄弟为我惨死。我玄慈自然百死莫赎,今日萧施主在此,请取老衲性命,以复心中仇恨罢!”乔峰正要解释,谭公谭婆以及玄苦大师等人并非自己所杀,忽然听得旁边黑衣僧人一声长啸,声振寰宇,其中悲愤凄苦之情直冲天际!那黑衣僧人长啸之际,双手扯开胸膛,露出一个青郁郁的狼头!乔峰见状,也扯开自己的胸膛,露出同样青郁郁的狼头刺青。黑衣僧人扯下面巾,露出一张粗豪的面容,虽然虬髯郁郁,略带花白,但是五官面容与乔峰一般无二。乔峰惊喜交集,抢步上前,拜伏在地,颤声叫道:“你……你是我爹爹……”黑衣僧人哈哈大笑,说道:“好孩子,好孩儿,我正是你的爹爹。咱爷儿俩一般的身形相貌,不用记认,谁都知道我是你的老子。”萧峰从怀中摸出一个油布包打开,取出一块缝缀而成的大白布,展将开来,正是智光和尚给他的石壁遗文的拓片,上面一个个都是空心的契丹文字。那虬髯老人指着最后那几个字笑道:“‘萧远山绝笔,萧远山绝笔!哈哈,孩儿,那日我伤心之下,跳崖自尽,哪知道命不该绝,坠在谷底一株大树的枝干之上,竟得不死。这一来,为父的死志已去,便兴复仇之念。那日雁门关外,中原豪杰不问情由,便杀了你不会武功的妈妈。孩儿,你说此仇该不该报!”萧峰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焉可不报?”萧远山道:“孩儿,那日我和你妈怀抱着你,到你外婆家去,不料路经雁门关外,数十名中土武士跃将出来,将你妈和我的随从杀死。当日害你母亲之人,大半已为我场击毙。智光和尚以及那个自称‘赵钱孙’的家伙,已为孩儿所杀。丐帮前任帮主汪剑通染病身故,总算便宜了他。我原以为只剩下玄慈这个带头大哥,想要孩子你亲手杀了他,告慰你母亲的在天之灵,没想到啊,没想到!背后还有一个仇人,我竟然与他常常相见却浑然不知!”说罢,戟指慕容博喝问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设计害我?!”慕容博嘿嘿笑道:“尔等林间之鸟雀,安知鸿鹄之志?我慕容博乃是大燕皇室,日日图思复国,再现大燕国荣光。可是天下承平日久,复国自然是千难万难,只有宋辽开战,天下烽烟四起,我才有举事之机。你萧远山乃是大辽后族,身份尊贵,若是死在宋人之手,岂不是最好的开战之端?可惜啊可惜,不仅宋人软弱无能,辽人一样见利忘义,这样的仇竟然也不报复,只是向大宋讨要增加岁币。嘿嘿,老夫千算万算,竟然没有算到,这偌大的天下,竟然没有英雄!”众人听闻他如此恶毒之言,不禁人人震惊。若是让他得逞,宋辽战端一开,不知道多少人死于非命,五代十国驱人而食的惨象说不得又要重演。玄慈立即明白:“慕容博假传讯息,是要挑起宋辽武人的大斗,大燕便可从中取利。可是既然谋划未成,事后我不免要向他质问。慕容博自也无可辩解,以他大英雄、大豪杰的身份,又不能直认其事,毁却一世英名。他料到我的性格,只须自己一死,我便不会吐露真相,损及他死后的名声。”随即又想深一层:“是了。慕容博既死,慕容氏声名无恙,他的孩子仍可继承慕容氏在武林中的威名,继续兴复大业。否则的话,中原英豪群起与慕容氏为敌,自存已然为难,遑论纠众复国?慕容博苦心孤诣,竟然把所有人骗的团团转。”玄慈咳了一声,缓缓地道:“慕容老施主,老衲今日才知你姑苏慕容氏竟是帝王之裔,所谋者大。那么你假传音讯的用意,也就明白不过了。只是你所图谋的大事,却也终究难成,那不是枉自害死了这许多无辜的性命么?”慕容博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玄慈脸有悲悯之色,说道:“我玄悲师弟曾奉我之命,到姑苏来向你请问此事,想来他言语之中得罪了你。他又在贵府见到了若干蛛丝马迹,猜到了你造反的意图,因此你要杀他灭口。却为什么你隐忍多年,直至他前赴大理,这才下手?嗯,你想挑起在理段和少林派的纷争,料想你向我玄悲师弟偷袭之时,使的是段氏一阳指,只是你一阳指所学不精,奈何不了他,终于还是用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家传本领,害死了我玄悲师弟。”慕容博哈哈大笑,大拇指一竖,说道:“老方丈了不起,不了起!只可惜你明察秋毫之际,却不见舆薪。在下与这位萧兄躲在贵寺这么多年,你竟一无所知。”萧远山咬牙切齿道:“慕容博,你此时还逞口舌!今日我父子二人必然叫你命丧于此,以消血海深仇!”慕容博只是嘿嘿冷笑,好似全然不放在心上。玄慈缓缓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明白别人容易,明白自己甚难。克敌不易,克服自己心中贪嗔痴三毒大敌,更是艰难无比。”慕容博道:“老方丈,念在昔年你我相交多年的故人之谊,我一切直言相告。你还有什么事要问我?玄慈道:“以萧峰萧施主的为人,丐帮马大元副帮主、马夫人、白世镜长老三位,料想不会是他杀害的,不知是慕容老施主呢,还是萧老施主下的手?”萧远山道:“马大元是他妻子和白世镜合谋所害死,白世镜是我杀的。其间过节,大理段王爷亲眼目睹、亲闻所闻,方丈欲知详情,待会请问段王爷便是。”萧峰踏上两步,指着慕容博喝道:“慕容老贼,你这罪魁祸首,上来领死吧!”慕容博一声长笑,纵身而起,疾向山下窜去。萧远山和萧峰齐喝:“追!”分别从左右追上山去。这三人都是登峰造极的武功,晃眼之间,便已去得老远。但见慕容博、萧远山、萧峰一前二后,三人竟向少林奔奔去。一条灰影,两条黑影,霎时间都隐没有少林寺的黄墙碧瓦之间。群雄都大为诧异,均想:“慕容博和萧远山的武功难分上下,两人都再加上个儿子,慕容氏便决非敌手。怎么慕容博不向山下逃窜,反而进了少林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