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宁兴的林雅此刻正在吃早饭。作为权臣,朝中没有重大事件的时候,他可以选择不去。所以,照常上衙的官吏们此刻正在理事,而这位权臣却能悠哉悠哉的吃早饭。早饭很丰盛,羊肉是炙烤的,还在滋滋作响;奶酪装在碟子里,边上是烤饼,以及其它肉类。吃肉就是好!这是草原民族的认知,哪怕从部落形态到了国家形态,依旧如此。北方的异族羡慕中原文化,但提及体魄时总是会贬低中原人,说他们吃的太素净了,所以软弱。锋利的小刀轻松切割开烤肉,用刀尖叉着送进嘴里,滚烫的烤肉外焦里嫩,一咬肉汁迸发……吃一口饼,再来一块乳酪。林雅微微眯着眼,享受着美食。两个侍女站在侧面,神色恭谨。房间内装饰简朴,墙壁上挂着一块完整的虎皮,以及一副弓箭和一柄长刀。微瘦的脸上突然有些不悦,林雅抬头。脚步声在门外传来,接着有人说道:“相公。”林雅放下小刀,“进来。”一个官员进来,恭谨的道:“相公,方才有人建言擢升陛下一系的两名将领。”林雅问道:“从者可多?”官员说道:“不少。”“长陵呢?”“大长公主没说话。”“赞同?”林雅拿起小刀,叉住一块肉,“理由。”“说陛下用兵入神。”林雅突然叹息,“他在潭州直面陈州多年,却毫无建树。此刻说什么用兵如神,也配?”他吃了一口肉,眯着眼,突然讥诮的道:“他这是在暗示,若此次陈水突袭太平成功,他就能以此树立威望。”官员说道:“咱们也有姜贺。”“姜贺……”林雅喝了一口奶,平静的道:“姜贺稳健,出手从未败过。太平是商贸重地,可临安却是陈州治所。当初争执时,老夫让姜贺先争夺突袭太平的机会,果然,陈水那个蠢货转而争夺太平。别看太平小,那里是杨玄最早起家之地,敢死营凶悍,想夺取城池并非易事。而临安却不同,承平已久,卢强不擅长武事……姜贺,老夫信任他!”一番话把此次突袭分析的清清楚楚的。官员问道:“相公,那此次咱们可要反对?”“不急。”林雅淡淡的道:“等姜贺的好消息传来,老夫再挟势出手。”官员担忧的道:“可陈水若是也成功了……”“他是帝王,老夫是臣子。他若是愿意把两个功劳算作是平手,那老夫何乐而不为呢?”林雅轻笑道:“帝王,名为先!”……姜贺知晓自己背负着什么。皇帝在大长公主的帮助下渐渐站稳了脚跟,这对于林雅来说便是个噩耗。在政事上,皇帝有着天然的优势,他在一步步的从林雅的手中夺取权力。林雅如今最大的优势便是武事,这也是他能和先帝抗衡的底气。皇帝自然不甘示弱,拉拢分化这些手段用的贼溜,一步步在蚕食林雅的优势。这次突袭是一次机会,姜贺记得临行前林雅的交代。——必胜!没有失败的余地!那一刻,姜贺看到了冷漠。失败了,就别回去了。这一战,从开始到现在都很顺利,顺利的令姜贺想呐喊一声,发泄长久的压力。他的麾下已经突进了城中,后续人马业已赶到,只需一次突击,就能击破守军显得格外仓促的防御。随后,便是扫荡,切割守军,纵火,狂欢……用敌人的头颅来彰显自己的威名。就在他极力压制着狂喜之情时,那一面大旗令他眼前一黑。“是杨狗!”一个军士喊道。“详稳!”“详稳!”姜贺恍惚听到有人喊自己,他回头,就见何林一脸惶然,“详稳,撤吧!”姜贺抬头,黑线已经能看清了,是两千骑。老夫也是两千骑!为何要退?他看着麾下。在那面大旗的威慑之下,人人面带惧色。“详稳,撤吧!”何林也失去了和杨玄一战的勇气。杨玄那两千骑一看就是长途奔袭,人马疲惫。姜贺的麾下却不同,他们在临近出山时歇息了一日,出山后昼伏夜出,休整的不错。这是以逸待劳之势!城中的守军此刻还在混乱之中,要想整队出击,少说一刻钟以上。一刻钟,以逸待劳,能否击败杨狗?“详稳!”何林的面色越发的难看了。都怕了啊!可撤回去了又能如何?从此次突袭来看,北疆压根就没有防备。也就是说,陈水那边多半能破开太平城。陈水成功,他失败。皇帝会声威大振。接着顺势打压林雅,气势如虹。这是此消彼长之势。“留得有用身,以待机会啊!”何林苦劝。是啊!人在,机会就在!回去!杨玄的麾下远来疲惫,必然追不上他们。可……姜贺想到了林雅!十三年前,他是军中低级将领,悍勇,且有勇有谋。人有能力是一件好事,可不知晓遮掩和谦逊,好事也会成为坏事。他那时候就不知晓遮掩,豪气干云,得意洋洋。上官看似笑吟吟的,对他颇为亲切,可某一日却翻出他的把柄,狞笑着令人重责……三十棍!三十棍他能挨,没当回事。可第一棍下去他就知晓错了。这是奔着弄死他来的。他奋力挣扎,可捆住他的却是牛筋。就在他闭目等死时,林雅来了。筚趣阁林雅见他被责打,就问了缘由。姜贺绝望中喊道:“冤枉!”随后就是一场逆袭。林雅亲自过问了他的事儿,又看了他的伤势,当即大怒,拿下了姜贺的上官。——岂能让勇士被蠢货折辱?这句话,姜贺记一辈子!是左相给了老夫第二条命!值此,老夫岂能退缩?姜贺突然咆哮,“杨狗远来疲惫,勇士们,跟着老夫去斩杀了此獠!”他高举长刀,率先冲了出去。“跟着老夫!”姜贺嘶吼着,“为了相公,去杀敌!杀敌!”何林犹豫了一刻。姜贺回头,目眦欲裂,“杀敌!杀敌!”何林心中一震,“杀敌啊!”看着孤独冲向敌军的姜贺,一个军士策马冲了出去,“杀杨狗!”“杀杨狗!”何林高举长刀摇动着,“别忘了相公的恩情,杀敌啊!”北辽勇士们高呼着,面色潮红,跟随着姜贺冲击。“杀敌啊!”何林嘶吼着,等所有人都冲过去后,悄然策马掉头。“驾!”一骑孤零零的往相反的方向跑去。一骑绝尘!“杀敌!”姜贺回头,见麾下尽数跟来,心中倍感欣慰。可随即他就看到了远遁的何林。“狗贼!”姜贺双目赤红。远方。“郎君,临安城还在我军手中!”老贼欢喜的道。此刻的临安城中能看到一股烟雾,就在城门进去一些的地方。这就代表着敌军的突破并未深入。而且,此刻零零星星的守军开始出来了。“是谁?”有人问道。“是国公!”城头,一个军士振臂高呼。“万岁!”“万岁!”刚逃过一劫的守军不禁高呼起来。“是国公!”卢强跌跌撞撞的往外跑。一直到了城外。看着那面大旗,卢强热泪盈眶,“国公!”杨玄在大旗下看着疾驰而来的敌军,有些意外,“敌军竟然不逃,倒也悍勇。”王老二说道:“郎君最喜悍勇的敌人。”是啊!越悍勇越好!越悍勇,竖杆子时的惨叫声就越激烈。杨老板心情大悦,但看到守军并未快速集结,不禁有些失望。在这等时候,你不集结麾下来夹击敌军,还在等什么?卢强,终究不是文武全才。此人治理一方有余,但必须辅以大将。这样资源就有些浪费了。“传令,夹击!”大旗摇动。“国公令我部夹击!”一个将领喊道:“集结!集结!”守军开始集结。敌军越来越快。姜贺已经能看清杨玄了,他看到了杨玄风尘仆仆的模样,心中狂喜,“敌军疲惫,悍卒聚集在后,寻机夹击杨狗!”他第一个冲过去。和杨玄对了一刀。随即各自冲进了对方的阵营中。卢强带着刚集结的数百骑赶来了。他看到杨玄在敌军中游刃有余的砍杀着,身侧的周俭和屠裳就像是两个杀神,把杨玄左右的敌人绞杀一空。“国公果然悍勇!”卢强喊道:“快,夹击敌军!”杨玄一马当先杀入敌军阵中,旋即遭遇了数十骑夹击。这些敌军悍不畏死的用身躯来冲击周俭和屠裳,成功延缓了他们的速度,让杨玄一人突前。这个战法很是熟练,让周俭心中一凛,“郎君小心!”十余悍卒围住了杨玄。这是觉着我好欺负?还是说觉着我的武力值低下……杨玄怒了。“老二!”“来了!”王老二从斜刺里冲杀出来,一人一刀,从杨玄身前冲过。你特娘的就不会并肩吗?杨玄看着他一刀枭首,鲜血却喷溅在了自己的脸上,不禁木然。“一颗!”王老二熟练的接住人头,然后发现老板神色不对,“啊!郎君,你的脸!”杨玄大怒,这时两个长老背着麻袋来了,挡住了剩下的悍卒。这是个圈套!杨玄喊道:“敌将要活的!”正被几个军士夹击的姜贺刚闭眼准备挨刀,却被一脚踹下马来,接着两个军士欢喜的下马按住他。“杀了老夫!”姜贺奋力挣扎着。“再动!”一个军士按着他,威胁道:“再动耶耶便一泡尿。”姜贺被俘,让敌军仅存的勇气快速消散。杨玄策马掉头。散乱溃逃的敌军不时从前方策马而过,有人看到他,不说是来尝试一下斩杀杨玄的可能,而是尖叫着逃跑。老子不是鬼啊!杨玄摇头,随即下马。韩纪来了,方才厮杀时他一直窝在后面。“郎君!”韩纪看向他的身后。杨玄回身,卢强走来,跪下。“下官辜负了国公的重托!”“起来!”杨玄走过来。“下官有罪!”卢强低下头。此次他的应对只能说是平庸,找不到亮点。按理,此刻呵斥或是处置都没问题。韩纪就在后面些,和老贼说话。“不会拿下卢强吧?”老贼有些唏嘘。韩纪摇头,“那是跟着郎君的老人。”“可郎君赏罚分明。”老贼觉得卢强在劫难逃。“严格来说,卢强今日的表现无可挑剔。”韩纪觉得老贼想多了。“可终究被敌军攻入了城中。”老贼喋喋不休。“你……这是和卢强不对眼?”见老贼面色微红,韩纪觉得自己说到了他的痛处。老贼差点蹦起来,“胡说!”卢强此刻想着的却是自己的宦途。刘擎在时他是辅佐,干的兢兢业业,干的无可挑剔。彼时的他觉着自己才敢不凡,就算是六部尚书也能去做一做。这便是自信。“当初我一直觉着,你最好的位置是辅佐!”杨玄这话忍了许久。“是!”卢强此刻万念俱灰。随后就是调职,去桃县某个不起眼的衙门为官,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你长于文事,而弱于武事。可坐镇一方,必须允文允武。”杨玄看着卢强,微微摇头。“有人曾私下向我进言,调你去桃县。”杨玄看了韩进一眼。“下官愿意去桃县!”卢强平静的道。“这个建言令我心动了。”杨玄说道:“接任陈州刺史的人选也有了,一切就绪。可就在我准备签署文书时,突然就想到了当初我刚到北疆时。”他微微抬头,“我在太平筑基,是临安源源不断的给了我支持。刘公自不必说。还有你,暗中给了我不少帮助。”周围来了不少人。有人想禀告抓住了敌将,却被韩纪止住了。“我接掌北疆后,长安不断打压。北疆内部也有人蠢蠢欲动,可以说,彼时的我四面楚歌。就在那等时候,陈州却是最为稳固的一个地方。”“我知晓,当时有十余起人到了临安,寻到了你。利诱,威胁……各等手段,可你却一一拒绝。”“起来。”杨玄扶起老泪纵横的卢强。看着他。微笑道:“陈州交给你,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