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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江湖7

一阵吵嚷后,人群一窝蜂地散了开去。转眼间,比赛场前空无一人,像秋风扫落叶那样干净。夜月灿也跟着百花门的人一道走了,莫待落在人群的最后面,东看西瞧观赏沿途的风景。
宋澜微和任一帆来到莫待面前,两人一起行了礼。宋澜微那一礼更是深深到底:“谢……谢公子知遇之恩!澜微……澜微必当竭尽全力,帮扶百姓,不负公子的一番……苦心!”他磕巴的次数少了,从前眼中的晦暗怯懦之色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变得明亮而坚定,像换了双眼睛似的。
“宋堂主多礼了。这不是我的功劳,是你自己才能卓著,能挑大梁,任公子又从谏如流,知人善用。”莫待见任一帆站在宋澜微身后,又说,“任公子好胸襟!竟愿为宋堂主保驾护航。”
“我让位与他,众人不服,上蹿下跳闹事的不少。他一双眼睛总有盯不过来的时候,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在身边。我虽才浅,但武功尚可,尽点绵力也是应当应分的。”
“你能这么想,实在是难得。”
“说起来还得感谢公子。如果没遇见公子,恐怕任某还在胡天海地地混吃等死。”任一帆说完又对顾长风抱拳道,“一帆这辈子做过很多后悔事,唯独劫持顾掌柜这件事,我不后悔。顾掌柜,当日多有得罪,改天小弟到凤来客栈设宴,向你赔罪!”
顾长风笑道:“不打不相识。来了凤来客栈就是我顾长风的朋友。以后二位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宋澜微忙道:“他日得暇,一定来万马堂喝杯……喝杯清茶!”
待两人离去,莫待让谢轻云和雪凌寒先行,自己和顾长风换了条隐秘的道路前往空谷大师的禅房。
光影流转,秋菊吐芳,鸟雀无声,佛香缭缭。俗世里的繁杂喧闹因为沾染了佛门高僧的圣洁之气,仿佛也变得静谧美好了。
莫待仔仔细细整理了一番原本就很整洁的衣衫,又让顾长风前前后后掸灰去尘后才轻轻叩了叩门:“师父……”
“进来吧!”空谷大师双目微合,端坐不动,依旧保持着打坐的姿势。
莫待一撩衣襟,就要下拜。一股微弱的气流飘至面前,稳稳地托起了他的身体。“后山的茶树去年被虫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在几上的茶盏里了。你最爱这野茶树的苦涩与清香,尝尝吧。”
“谢师父!”莫待端起茶盏闻了闻,赞道:“只有枯泉才配煮野茶。”
“枯泉煮野茶确实很味美,不知道用来浸泡不落花又会是何种滋味。”
“很是可口。回味中有梨花的香,菊花的苦,还有……师父没吃过?”
空谷大师温声道:“想那不落花十年开一次花,五年结一次果,也算是果中珍品。灵境寺的守山僧守了十几年,盼着能尝一尝滋味,结果那果子却在成熟的前一夜被人摘得一个不剩。守山僧说,放眼寺中,只有你才有胆偷摘,不落花多半进了你的肚子。不管他如何举证,老衲始终不信。今儿算是破了这桩疑案了。”
“师父!您诓我?”莫待拽着空谷大师的衣袖,糗着脸道:“咱师徒二人多年不见,一见面师父就给徒儿上眼药,一点也不心疼我!”
空谷大师睁开眼,目光慈爱:“你平安无事老衲很高兴。只是,为什么还要回来?”
“为了承诺和责任。”说完这句话,莫待沉默了。等到茶都变凉了,才又说:“此行凶险,徒儿很怕有朝一日连累师父……”
“既然你叫老衲一声师父,老衲自当担起为人师的责任。是祸是福,该来的迟早会来,顺其自然吧!去做你该做的事,不必有后顾之忧。”空谷大师问了别后的情形和最近发生的事,拍了拍蒲团:“凡尘俗事暂且放一放。你很久没有陪老衲参禅了。”
莫待依言坐下,呼吸吐纳,观万象,观自己。
一炷香后,空谷大师道:“你从前是静如磐石,稳如泰山的性子,为何如今却这般难以入境?”
莫待面带愧色,一五一十将自己与雪凌寒的事讲了:“徒儿愚鲁,请师父指点迷津!”
空谷大师轻轻叹了口气:“人间情事,最是难说分明,难判对错。老衲一个出家人,不知情为何物,要如何为你指点?你只要记住:心静,不乱方寸,才可看透表象,直观本真。凡事问心,心无悔则志坚,志坚方可达成心愿。”
“既然选择,弟子便无怨无悔,只是有些事怕是非我所愿。”
“世间万物,各有造化。不在此处开花,便在彼处发芽,何必悲观,又何必强求?”空谷大师微笑道,“人生是一场修行,修自身,修因果,渡人也渡己,切莫太看重得失。”
“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你聪慧克制,只要遇事保持冷静,多问几个为什么,多一点宽仁,多想一想结果,是不会出问题的。去请凌寒公子进来,老衲与他闲聊几句。”
“凌寒?他在外面?”莫待仔细听了一阵,禅房外只有顾长风和一个小和尚的呼吸声,再无其它:“他已经走了。师父若想问话,我去把他追回来。”
“你在这里,他怎么会走?你心乱了,才听不出他还在。不但他在,谢三公子也在。”
“他们跟踪我?”
“瞧你,没经过调查就妄下结论。是老衲请他们过来的。”
“师父要见他们?”
“嗯,老衲打算跟他们聊聊日常。不必好奇老衲的目的,日后你自会明白。去吧!”
莫待半信半疑。推开门,果然看见谢轻云和雪凌寒等在离顾长风两丈开外的地方,一人捡了根树枝在戳土,一人背着手看飞鸟。“凌寒,空谷大师唤你去叙话。”
雪凌寒一言不发,整整衣冠,朝禅房而去。
谢轻云甩着树枝,眼神涣散,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听刚才来唤我们的小师父说,你是空谷大师唯一的俗家弟子?以前我去过灵境寺几次,也没去拜会他老人家……我不知道你们的关系,只听说他不理俗务,我又没事找他,便没敢去打扰。”
“不去是对的,去了也未必能见着。师父常年闭关,不见外客。”
谢轻云的神情越发失落了,依着一棵树默默看远处的云片。
“八月十五的晚上,我养母去世了。”莫待望着天空,声音淡淡的。“我竟没能送她最后一程。师父说,她走得很安详,就是很放心不下我……”
谢轻云叹道:“生老病死,谁都逃不掉。有我们在,你不会孤独。”
不孤独?谁能逃过孤独的侵扰,谁又能拯救谁呢?莫待没说话。两人就那么站着,各想各的心事,直到雪凌寒出来。“谢三公子,大师让你叫上顾掌柜同去。”他面色如常,和走之前比没有不同。
谢轻云似乎有些忐忑,略迟疑了片刻才走。
雪凌寒遮住莫待疑虑重重的眼,笑道:“怕你了。你的好奇心可不可以不要这么重?”
“不说拉倒。”莫待撇撇嘴,依在谢轻云依过的那棵树上。“人家都说有幸听空谷大师讲经讲人生的人,都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你又是哪来的运气?”
“你啊!你就是我的运气……”
“打住!”莫待跳上树旁的石头,学着空谷大师的样子双手合十。“我要练习听万物之声。”他刚盘腿坐好,冷不防石头下钻出一只小刺猬,顶着一身尖刺爬过他面前,无视了他的存在。“呵,这小家伙一点不怕人。”
莫待刚要动作,灵犀已化作一头有刺的细木棍戳了戳小刺猬的屁股,并顺便将它掀了个底朝天。小刺猬吓得缩成一团,骨碌碌滚下土坡,好半天不敢动弹。“哈,你能变形了?”
灵犀变成一条色泽金黄,肉质肥美的小鱼干,洋洋得意地走来走去。莫待心喜,拿起来就咬。咔嚓,他的牙差点被崩掉了!再看灵犀,早已变回指环套上了他的手指,完全就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莫待嘿嘿冷笑:“厉害,这一回合是在下输了。”
雪凌寒笑问:“该不会你还要和它斗下一回合?”
莫待忙不迭地把手往背后藏:“你不能见它能变形了,就想要回去。”
雪凌寒哭笑不得:“我有那么小气?就冲你这么想我,就该好好补偿我。”
两人说着笑着逗灵犀,直到谢轻云和顾长风回来。莫待绕着两人转了一圈又一圈,疑道:“谢三公子,我师父说什么了?瞧你这雀跃的小模样。”
“不告诉你!”谢轻云叉腰笑道,又是从前那副洒脱疏阔的神情,“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而空谷大师的一句话,就抵得上我读了一辈子的书。”
“废话!我师父可是无双的智者!长风,你呢?你又是为什么高兴?”
顾长风搔搔头:“也没啥。大师就说了些公子小时候的事,比如……”
“停!你不用说了。”莫待嘟囔道,“师父真是的,咋什么事都说。”
谢轻云笑道:“某人也有小尾巴在我手里了。”他捡起那根树枝,边走边唱边逗鸟,那得意劲当真是无人能敌。
莫待默默舒了口气,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才是我认识的谢三公子。他没注意到雪凌寒打量他的目光,和顾长风说着话走了。
晚饭后,莫待早早地回房,打坐调理。他的房间在逸梅园的深处,不属于客栈的客房,离众人的房间都非常远,尤其是和雪凌寒隔了好几重院落。顾长风说,武林大会前,房间就订完了,谢轻云他们的是提前预留的。他不知道雪凌寒会入住客栈,也就没有准备,只能临时将书房整理出来给他住。好在书房的环境优雅肃静,倒也不算委屈。雪凌寒也不挑剔,住得很愉快。唯独不满意的是距离莫待远了,怕有事照顾不上。
一点佛香飘进窗口,是陌生的气息。莫待没睁眼,等了片刻才道:“城主既然来了,又为何举步不前?这屋子里没有机关陷阱,大方进。”
苏舜卿跳下房梁,进到屋里:“莫公子怎么就知道是苏某?”
“这檀香气味清奇,很好闻。想必城主刚陪老夫人理完佛。”
“我可是换了衣服才出来的。莫公子的嗅觉也未免太好了。”
“衣服是换了,头发也洗过了么?没有吧。因为没时间了。”莫待摸出玑云豆放在掌中,笑问,“我被孟星魂重伤都没舍得吃,城主真忍心下手抢?”
“莫公子料事如神!我确实是为玑云豆而来,莫公子可舍得?”
“舍不舍得,得看价码合不合适。城主开什么价?说来听听。”
“玑云豆无价,我的命也无价。既是无价,公子开口更合适。”
“两个问题:第一,蒙怅隐秘的身份和他死前说的那句话有什么关系?第二,这个是做什么用的?”莫待将一枚印章丢给苏舜卿,那是吴忧当日从燕双飞身上得来的。“我无意间捡到的,看上面的图纹似乎和皇家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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