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宵苦短,旦夕便逝。
一转眼间,日上中天。
喧闹的神都,富丽堂皇,景王与燕帝的婚事昌隆盛大,不过方才拉开了序幕,借着这次喜庆之日,不知有多少元神道君,法相巨头入了城来,鱼龙混杂。
但对于不少人来讲,这一场千百年未见的盛事,也当是一场不小的机遇,光凭那东市万坊内凭空流出的诸多上佳灵材,斗法道兵,便可见一斑。
唯一可惜的是...
曾几何时,不知有多少人希冀着那位女帝,能够垂下目光,看看自己一眼,但从今朝过后,这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便就此烟消云散了。
名花有主,况且位高权重,立于云端,徒增奈何。
而众星捧月,如云遮雾掩,高高在上的紫琼宫内。
被无数玄奥阵纹掩盖,连元神都无法穿透的偌大寝宫,那一张硕大柔软的云床之上,有两道人影透过屏风,有了动作。
自朦朦胧胧中,睁开眼来。
虽说昨夜醉酒,但元神却是熠熠生辉,照得明亮。
也就是说,在这个过程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季秋自是一清二楚。
此时微微侧眸,看着眼前早已醒来,只着了半身内纱,玲珑身姿若隐若现的女子,季秋抬手,抚了抚额,隐约感到了些不对:
“紫琼,你...”
稍稍回忆了昨夜之事,一场欢好过后,道人本想控住元阳,却不想被女子一声娇吟乱了心神,没有把持的住。
现在回想起来...
越想越不对劲。
“你...昨晚说的是认真的?”
看着眼前赵紫琼那张足以倾倒众生的面庞,此时面颊带着微微嫣红。
为人妻子过后,女子褪去了那分青涩,再加上与生俱来的尊贵,刹那万种风情陡生,从骨髓里散发出来的那种气质,更加令人着迷了。
只看一眼,若非道心坚定,如同铁石,恐怕一眼过后,季秋就要为之沦陷了。
正说间,女子凤眸轻抬,似乎听清了他的话语,于是不经意间,瞥了他一眼:
“什么认真不认真的?”
“师兄,你既然是我的夫君,那么我借你元阳一用,自是天经地义之事。”
她欺身上前,修长的指间抵在季秋棱角分明的腹胸之前,眼眸流转间,明明看上去那般清澈,但却又显得勾人无比,比之某些专修幻术与魅术的宗门女修,都要更加具有诱惑力。
嫣红的小舌,从其丹唇之上轻轻划过,此时的女子笑意吟吟:
“况且...”
“春宵一刻值千金,师兄清修了一千多年,都修得跟块石头一样了,我好不容易把你娶回家了,你就这般不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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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都是修士呀...”
说罢,女子促狭一笑,将方才起身的季秋直接按了下去,轻纱一撇,借着屏风账外,日上枝头,毫不避讳。
毕竟这座紫琼宫...可并非是凡俗宫阙,若无赵紫琼的诏令与神念,上上下下数万女官近侍,都是一步都动不了的。
纵使元神修者,也不可能透过层层壁障,窥视其中内景。
安全系数,普天之下除却某些遗落的至尊古地,亦或者尊者之墓,就算是北洲那些古老道统内的洞天,怕是都不及也。
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
待到天色微暗。
这充满了暧昧气息的寝殿,才换了副模样。
采取妖凤分支,丹凰之泪凝聚而成的红烛燃烧着,寝殿内除却季秋与赵紫琼外,空无一人。
两人一前一后,女子坐在散发幽香的木椅前,照着散发灵光的宝镜,男子则立于女子身后,为其对镜梳妆。
“师兄,这一幕其实我早在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之前,就在梦里想过了。”
看着镜子之中显露的倒影,赵紫琼睫毛低垂,眸光向下,眼中罕见的露出柔软:
“跟你讲一讲我小时候吧。”
“师兄,其实我最早听说过你的时候,并非是在流亡之时。”
赵紫琼转过头来,看了季秋一眼后,望向了那张共饮合卺酒,尚有些许液体残留的暖玉酒杯:
“早在大燕宫廷,我父尚未遭遇前燕赵牧敌手时,在他为颚王叔践行饮酒的酒席上,我便听说过你了。”
“那一年,你尚在王府读书,不过稚嫩少年,而我懵懵懂懂,更不晓得什么叫嫁娶婚聘,我只是知晓,我父王曾将我许配给你。”
“那一年,我六岁。”
“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记住了你。”
正说间,女子抬起了手,‘啪’的一声,将眼前宝镜一侧,一道古木盒子打开,其中放着一枚木梳。
她将这枚梳子小心拿起,轻掸了掸本就不存在的灰尘:
“人与人的命数,就是如此奇妙。”
“那一年,我认识了你,随着越发长大,我记的便越发深刻,常常都在想着,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抚摸着木梳,看着镜子中容颜俏丽的自己,不禁失笑。
“虽说当年苦难颇多,但叫我这一生都骄傲不已的,便是我从未错过。”
“何其幸也。”
但凡走错了一步,她都不可能和师兄走到今天。
师兄扶了她一辈子,她也想要还他这一生道途顺遂。
交了一千八百多年的心,饶使是石头也能触动,更何况是人心呢。
一边说着,赵紫琼一边把这枚由得万年凤栖梧桐木打造而成的木梳,递于身后站立,静默不言的男子。
“夫君,古语有云。”
“一枚同心梳,一梳到白头。”
“你可以...”
“为我挽发吗?”
看着上面有凤羽凰血若隐若现的木梳,季秋将其接过,然后盯着眼前满头青丝直垂腰际,香肩上只披了一层纱衣,脖颈处尚有些许嫣红的女子。
沉吟了下,轻叹一声,也不再追究方才的话,只道:“好。”
然后抬起了袖角,轻轻握着梳子,将那柔顺如瀑般的三千青丝,从头到尾,一丝不苟的梳着,看上去不仅毫不生涩,竟显得还有了几分熟练的意思。
即使寝殿空寂,但有着这二人独处,竟有一种相敬如宾,举桉齐眉的感觉油然而生。
就好像,二人早已经做了不知多少年的夫妻一样。
将发丝理顺,一络络的盘成发髻。
随后季秋自袖口储物戒中,取出一枚玉钗,将其松松簪起。
看着镜面里倒映出来的玉簪,赵紫琼不禁‘噗嗤’一笑:
“夫君,过了这么多年,你的品味依然还是这样,就和山里的修士一样古板。”
从季秋手中取出的玉簪,样式古朴,除却大气之外,便是材质不凡。
但要说真有多好看...却不见得。
赵紫琼说完,看着季秋双掌有着一刹那的停顿,于是双指交错,打了个响指。
顿时间,一阵宝光于虚空浮现,一枚不过用着普通玉石凋刻的簪子,也随之露出轮廓。
她将其捧起,示意身后的人俯身来看,道:
“你瞅瞅,是不是有一些熟悉?”
顺着她的话语,因为被眼前人取消了感官,于是心情稍有些闷的季秋,定睛一瞅,果然看见了这枚玉簪。
这是...他当年见到赵紫琼后,为了哄当时还是小姑娘的她,随手从那一世故去的母亲房中取出,赠与她的。
在东洲,注意她鬓发间所插的玉簪时,季秋就感觉有些熟悉,却没想到,她竟当真保存到了今天。
跟敖景的那个镯子...一样。
“你不是说不好看吗?”
“那为什么还要留到今天。”
被暗戳戳取笑了下品味的季秋,本来心情有些闷,但看到这枚玉簪,嘴角勾出一抹弧度,摸了摸眼前女子温热的脑袋,装出了一副不快的模样。
“是不好看啊。”
“但,如果是你送的...”
将那枚玉簪扶正。
随后,赵紫琼左看右看,又给自己插上了一枝金步摇,理了理鬓角,将饰品佩齐,一袭赤色鎏金裙自季秋手中接过,纱衣一转,顿时如漫天花雨落下,悄然贴于女子的肌肤之间。
这时,赵紫琼转身,望向了眼前的宝镜。
镜中的自己将发鬓挽起,不描眉黛,肤如凝脂,流光玉镯与绯红珠链共同配于皓雪一般的手腕,丹唇一抿,明艳动人。
“那戴在我身上。”
“就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看。”
看着比之昨日更加娇艳的面容,女子满意一笑,望向季秋如是道。
然后伸出了手臂,示意男子挽起。
眼见着赵紫琼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季秋将手臂搭上,就想与她一道走出这紫琼宫,去面对整个大燕乃至于天下。
但,在走到了门槛前,他的声音,却又慢慢道了出来,叫女子顿时脚步一停,当下笑容消失,凤眸幽深。
“我知道,你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我了。”
“但,”
“你想要为我生一个孩子,此后岁月都可以,为何偏偏挑在今日,阴阳交汇?”
“昨夜发生了什么,我记得很清楚,但到了最后...”
元神道君的元阳,虽会损耗季秋些许修为,但也算不上有多珍贵。
像是赵紫琼这般存在,这种东西除却孕育后代之外,并没有什么作用。
但...两尊道君的结合,又哪里那么容易诞生后裔,更何况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季秋之所以答应了赵紫琼的请求,一是因确有情谊,其二...正像是赵紫琼上次与他解释的一样。
三十年的修行,季秋打磨了自身法力,炼化了轮回刀,堪称东荒元神境内已无敌,赵紫琼自然也没有闲着。
早已攀登到了顶点的她,为了开辟她口中所谓的‘斩道’之路,三十年内纵横捭阖,与各方道君博弈,成功将大燕神朝的气数,笼罩在了北洲的每一个角落。
据赵紫琼所言,这已经达到了她能做到的尽头,但仍然不足以走出那一步。
大燕神朝的体量,都在她一人之身。
而赵紫琼若不斩道,那么能够占据整个北洲的大势,便已是到了极限。
不过‘阴世’不一样,那里是破碎古地,是曾经东荒遗落的疆域。
若能够将这些地界囊括于人王印的统御下,依附于北洲,就相当于是在为北洲,为这一方世界升格,恢复以往的修行大世,算是一种另辟蹊跷的取巧之法,也是赵紫琼曾为季秋讲述的方法。
所以按照计划,赵紫琼就准备走这条路。
在大燕原本的三十六方道域,极西的破碎海那里,曾有‘阴世’大门短暂打开过。
经过城皇司三十年的研究,再加上燕灵公张子厚手中那道来自阴世的城皇书构造,由得北洲大燕踏入阴世的稳固通道,就将开启。
而一经打开。
那么来自运朝的气数,来自人王印的威能,就会经由赵紫琼手,渗透阴世。
几万年下来,有关于‘阴世’的传闻零零散散。
相传,那里是遗落的古地,是破碎的东荒,它们其中隐藏着无数大秘,同时还有连同通往九界十方,浩瀚诸世的道路。
但到底如何,却是不得而知。
其中有着十方阴殿执掌,为首者都是鬼道绝巅,近乎逆反阳神的人物,在这东荒近乎已经沦为了传说。
相传阴世之内,皆为灵身,而无人族身躯,妖魔之属。
赵紫琼要借助开辟阴世,从而尝试斩道,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她锁住了自己的元阳,纳于己身,无外乎便是想要以某种秘法,为他留下子嗣。
但两尊元神修者想要后裔,概率极低,纵使他这具身躯确实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元阳之盛炽热无比,可想要化作道胎亦或者圣人体诞生,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值此证道关头,她这般去做...已是给季秋心头蒙上了阴霾。
但女子却不觉得。
顿住了片刻脚步的赵紫琼,听着耳畔夫君所言,凤眸之中的复杂一闪而逝,转眼间语气轻快,那一抹幽深早已一扫无踪:
“你在担心些什么?”
“师兄,阴世通道已开,一旦我人王印渗透其中,就凭借破碎之土的气数,旦夕就将被我大燕神朝渗透,鬼道之修,不得人道与天地正统,这是天数!”
“你将我最后的遗憾圆上,我之道心无畏无惧,此道必成!”
“也就是说,不需多久,我便是此纪开辟之后,天上地下独一尊的斩道尊者。”
“阴阳交汇,不过是男女之事,你可是我夫君,我是你的妻,提前学习一下如何孕育后代,给我们的皇朝诞下一位道胎天女亦或者圣体皇子,给你我这一脉留下传承,难道不是好事?”
“别疑神疑鬼的了。”
“走吧。”
牵着季秋的手掌,女子笑意吟吟,跨越门槛,看着外界神都千灯绽放,万道同辉,眼里好似都在这一刻,绽放出了光。
晃得季秋,有些疑虑的心绪,都为之稍稍放了下来。
真的...
只是这样么?
与此同时。
由得神魂转化的元神深处,那一抹天地契约,几十年没了波澜,竟在此时...稍稍波动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