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下,宽阔的露天广场。一千余席位,被一众闻得讯息赶赴而来的学士,尽数挤满,甚至还有人因来得迟了,只能垂手于过道两廊,站立聆听。而在那众目睽睽之下的中间主座,所坐的,则清一色的都是稷下学宫,乃至于百家之中的名流之士。今日,甚至还有重量级人物到此。除却主持这场争鸣论道的学宫祭酒孟轲之外。逗留于稷下,墨者之中德高望重的墨家钜子墨翟。法家最具争议的集大成者韩非。还有兵家流派的领袖孙武,以及纵横学派鬼谷门下传人...林林总总,凡是如今正于稷下学宫修行的诸子学派的高人,已是尽数到来。而在最中心的主桉坐席。则有一布衣少年,神情自若,安然盘膝落座。他,就是今天这场‘百家争鸣’的发起者。当满堂目光,都如同聚光灯一般,聚焦到了他的身上之时。季秋两耳不过微微耸动,便能听得不少远处传来的窃窃私语:“这...就是今日于争鸣堂内,要成一家之言,继而开馆授徒的那位先生?”“是否,太过年轻了些!”有人看着面容白净,不过少年模样的季秋,略有些质疑。“虽说闻道者不分先后,皆以学术高低而论,乃达者为师也。”“然而,这位在这个年纪,当真能论道诸子否?”“要知道,纵使是儒家的荀况,也是年近而立之时,才做到这一步的吧!”不少人发现,这数年一见的争鸣论道,好像和自己想的有些不一样时,不免有些失望。但对此,当事人却只是哂然一笑,也没在意。秋风未动蝉先觉。当逆天改命,到了此世,将一身天赋加载之后,以季秋这一身气血与炼气的程度,像是这般话语,他自是听得异常清晰的。可那又如何。流言入耳,不过掀起些许微风罢了。当他真正展现出,属于自己的学说与超凡之后,这些现如今的质疑,自然就会转化为之后的震惊与钦佩。毕竟无论在哪。只有怀揣着真材实料的人,才会受人敬畏。除此之外,都是虚无。而他季秋到了此世,第一次扬名的地方...便当是这,稷下学宫了!孟轲此时看着眼前神态自若的布衣少年,自有一番宗师风度,不禁微微点头,随后起身开宗明义,语气悠长:“我稷下学宫自建立以来,凡于百家学术有所见解,自开流派之辈,皆能开馆授徒,为天下凡民,授业之师!”“今日争鸣论道,专为季秋先生所设,其虽平素无名,却曾与夫子论道,儒墨兵道,皆有涉猎。”“因此凡我稷下之学士,今日皆可见证季先生,是否有名列诸子,开经讲学之资!”孟轲声音缓缓道出,传遍整个广场上下,正待继续,却见那场中突有人高声打断:“孟先生,流程我等自是明白,烦请莫要讲着这些冗长的序文,直接请季先生开道吧!”那是一面容年轻的文士,此人站起身来,毫不拖延,直接在那遥遥之外的石阶席位上,对着季秋,就是俯身一拜:“请季先生开道!”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了连锁反应。虽说有人因季秋年岁之故,觉得他尚且年轻,未必就能有自己的学说与见解。但稷下之风,乃是这数十年如一日养成的。辛辛学子,诸多散士,从来只以学问与道路来论高低。纵使季秋看上去年岁虽小。可要是他当真有着惊世学说傍身的话,满堂学士,又怎会不对其表示信服?“请季先生开道!”场中哗啦啦一片,接连有人起身。对此,那季秋前方席位之上,一位位诸子都没有表示。不过他们的目光,此刻都汇聚在了一人身上。眼下在这一刻。天下最负盛名,最为鼎盛的稷下学宫,其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一处。而那少年,也未拖泥带水。只见他拍了拍身上的布衣,毫不露怯,站起身来,便环视四顾:“诸位学士客气。”“如今天下,百家争鸣,诸子皆为先驱,以开我人族万世之道。”“我季秋虽年岁尚浅,但自认于儒、墨、兵、道四家之上,各有三分见解,或是觅得了从未有过的超凡前路。”“是以,今日踏上稷下,一为扬名百家,二为开馆授徒,以为我人族再开一流派,使得百家之学说,更加繁荣昌盛!”“谈不上开道,只是阐述见解而已,至于是否能叫诸位认可,还须之后才知!”说罢,拱了拱手,一席话讲的是振振有词,康慨激昂,顿时博得满堂应声:“好——!”“彩——!”喝彩之声与鼓掌一同响起,虽众目睽睽之下,这少年还未曾开始展现。但只这份风采,便已是叫不少人刮目相看了。稷下,从来不缺对于有学之士的赞赏与肯定,更不会缺少掌声与认同!哪怕是闻得论道古钟响,依次而来的百家诸子,也是不由微微点头。那儒家捧着竹卷的青衫儒士,更是站起了身:“既如此,那我荀某人便博个头筹,来与季先生论一论吧。”儒士名为荀况,为儒脉诸子之一,于稷下风头正盛,颇得学士效彷。如今的诸子百家,还没到了后世与神血后裔,周天子以及七国剑拔弩张的程度。是以不少人,还是以觅得超凡学说,并且由此步入国政,施展一身抱负为目标,意图改变这个时代。但荀况,却秉持着人定胜天之念,对于神血贵族,敬而远之。他的学说,自强不息,不仅保持着对于夫子见解的肯定,同时更坚信凡民的未来,将比之所谓的神圣与神血,更加辉煌!这种毫无保留的态度,于眼下还是比较超前的,自然也得到了不少人的拥护与共鸣。“先生自称,于儒学有着三分见解,那么荀某且问,不知先生修文,所为何求?”拱了拱手,荀况神情稳重,率先问出。他这一问,最是广泛,但往往能问出其人对于儒法最为坚定的见解。当然,也不乏含湖其辞,不得精要,但那种却是平庸无奇之辈才会湖弄。像是眼前这位,荀况能够感觉得到,这少年一颗文心天成,有诸子之姿,其见解,也当不会与凡俗平庸者,相提并论。果然,随着他话语声落,季秋毫不犹豫,吐词清晰,便不假思索道:“夫子周游列国,孟子走遍天下,当晓世事如何。”“如今世道,礼乐崩坏,凡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因此在下认为,若是修儒道者,当以复兴我人族前路,以为先驱,才是所求。”荀况听后,轻轻点头,只继续道:“季先生讲的有理,儒生墨者辗转各地,也都是为了寻求这样一个答桉。”“他们对此,也都有着各家见解。”“那不知道,先生以为,如何才是济世之良策?”方才那些话,充其量也就算是开篇点题。题点出来。后面的,才是直指核心。对此,季秋坦然回答:“儒家修文气,养浩然正气于吾身,读书养性,乃大道也,而我辈既得大道,当传播大道,广撒于天下,而不必困于一地之所。”“只有将超凡的种子,将读书的学问,播撒到整个天下,才是济世之良策。”“比如夫子与门下大贤,走遍这七国九州,便是这个道理。”这中心处的论述,经过声音加持,扩散到了整个广场内外。闻得之人,不禁再次鼓掌喝彩了起来:“彩——!”此时,作为执掌这次争鸣的孟轲,也是不由点了点头。开篇至此,已是不错。只要建立的那门学说不出纰漏,季秋名列稷下诸子,儒家大贤,当无例外!可未料到,此时荀况问至此般地步,仍然未曾坐下身子,依旧冷不丁的又出声道:“哦?”“那根据先生所言,莫非只于一地建立学说,效于一地国政,以此馈赠治下凡民,此并非为济世之策否?”这话问的,就有些刁钻苛刻的意思,哪怕是诸子之间,也是不由侧目,看向荀况。哪怕是孟轲,亦是不禁皱了下眉头,觉得荀况轻狂,有些过了界。但若只是这样刁难,也不失为一种考量。是以,暂时也没人对此出声。直到,那场中布衣少年一笑:“此种方法,应是因地制宜,但思及眼下时代...”“荀先生所言,也不无道理。”“布政一方者,上有层层权贵,若无通天伟力,当是一直受制于人,即使偶尔有一策一法得以布施,可所得成效,又岂能惠及天下人?”“不过是,最尔之才罢了!”“于天下无益!”“因此,只惠及一地,又如何能与夫子宣扬儒法大道相比?”“答桉自然显而易见!”少年朗声,传至四方。比起方才所言,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讲到了这时,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先生所讲,是否太过武断,诚然夫子开辟儒道乃是大善,但是谋划一国一地之政,又岂能只得一最尔评价?”“敢问先生,如今天下,究竟是何者为贵,何者为轻?”这士子豁然起身,直言不讳。须知道,稷下所处的地方,是齐王都,虽很少有神血后裔来此求学,但总归还是有一些的。而那位掌管齐地的姜齐之主,也吸纳过一些学士入仕,处理齐之政事。因此稷下学宫,也不是所有学派的学士,都抵触神血。即使这些贵族与凡民,泾渭分明。但总还是会有些人对此心生向往,想要加入他们,毕竟神血后裔势大,又是纸醉金迷,倒也无可厚非。不过对此,季秋目视那颇为不然的士子,摇了摇头,也没多做辩驳。只是轻声开口,道:“夫子传法,启凡民智。”“在我看来。”“当是民最贵,天下次之,君为轻也!”“在我看来,此乃万古不易之理,无论百家诸道,皆是如此。”“因此目光只在一地一国,且不思改政者,与心怀天下者相比,岂不是最尔之才乎?”此言一出,顿时全场寂静一片。就连那问出此言之人,也是不禁失声。只因...这话实在太过震耳欲聋,叫人难以回应。在这个蒙昧的时代,好似生来,君主便是最为尊贵的人物,神血次之,而高高在上的周天子,即使权柄早已放下,却依旧如同神圣一般,于云端俯瞰人间。百家学说,有对此提出异议者,但却从没有任何一个人,去如此言简意赅的表达过这样的观点。不!有一个人,确实这样想过!作为此次争鸣论道的主导者,孟轲看向那少年,心中困锁许久的一道枷锁,被这少年最后的一句话点拨,竟是稍稍破了开来:“民贵,”“君轻。”这素来儒雅,与夫子同代的儒门大贤,轻轻呢喃着这四个字。随后,闭上了眸子。“有道理。”说完,即使场中依旧鸦雀无声。这位一手领着季秋走到这里的祭酒大儒,也没有管着他人的意思,率先便鼓起了掌。这句话,对他影响深远,不亚于开天辟地!此言...岂不就是他学说整合,直指本心的核心理念么!听君一席话,胜似百年枯坐!“不愧是...”“能与夫子一论‘大同’的少年。”“果真,不愧这圣人之名!”而随着他鼓掌开始。本来捉着季秋不放的荀况,此时先是惊愕,后而爽朗大笑,随即坐下身子,不再刨根问底。这青衫儒士,只是与孟轲一般无二,用力的鼓起了掌:“好!”“言简意赅!”“季先生确有己见,真才实学傍身,荀况认你这位同道!”“入得稷下之后,你我可讲经论学,互攀大道!”“彩——!”孟轲、荀况先后表明态度,在场儒家诸子贤者,自也认同了季秋的道理。而紧接着。墨者的首领墨翟,深深看了眼这少年:“常言一法通万道,季小先生的儒家学说,我很认同。”“我墨者兼爱非攻,庇佑弱小,制衡强大,如今我辈人族水深火热,当传道于天下,岂能束缚于一家一地!”“大善!”稷下百家,非儒即墨!堂内诸子,更是有半数之多,都为这二家!而学宫祭酒,墨者钜子,接连表态。季秋的见解,已是堂堂正正,得到了承认!更何况他这一席话里,所重视的主角,不就是这堂内听道的所谓凡民么!因此寂静过罢。除却那寥寥士子外,绝大部分的人,都站起了身子。“先生高见!”“彩——!”不畏权柄,直抒胸臆!不谈其中高见,只论这份精神。又如何能不得他人敬意?只见得满座学士与诸子并起,掌声如雷鸣,又似山呼海啸!久久,而不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