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球海域岛屿众多,从南到北星罗棋布四百多座岛屿,宛若青螺散落在广袤无垠的汪洋大海,比诸万岛之国印尼不遑多让,除琉球王国本土及邻近岛屿有人居住外,绝大多数荒僻岛屿都是鸟兽天堂,偶尔有走私海船经过停泊,平常都是杳无人迹。
艾克尔克中将亲自率领荷兰琉球舰队前往琉球海域设伏拦截明郑粮船,沿途遇到海船一律扣押或击沉,不过数日就已秘密抵达琉球海域。
艾克尔克虽然从未到过琉球海域人生地不熟,前倭寇首领宫本泽一却是琉球通,昔年仓惶逃出倭国曾想在琉球海域安身,后来被抱有同样目的的鬼刀加藤大信击败,狼狈率领残余手下逃到巴达维亚投靠荷兰殖民者,如今重回旧地不胜唏嘘,领着荷兰琉球舰队寻了处偏僻荒岛秘密驻扎,立即派人联系早年在琉球王国布下的暗桩,打探明郑粮船的动静。
明郑粮船前往琉球王国购粮本是秘密行动,不过林凤身为大老粗毫无保密意识,到达首里大张旗鼓公开购粮,声势浩大自然瞒不过有心人,宫本泽一布下的暗桩不仅探明明郑粮船及护卫舰队的数量规模,就连返程日期、行驶路线等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艾克尔克对丧家犬宫本泽一的忠心不太放心,要求总督府情报处派出干员配合做好情报侦缉,情报处副处长葛明礼奉命随舰行动,他是情报老手办事干练,暗中派出精干特工潜入首里侦缉,把明郑护卫舰队布防情况掌握得一清二楚。
荷兰琉球舰队秘密驻扎的荒岛距离首里港约有二十海里,远近都是一望无垠的汪洋大海,海水下面礁石密布极难航行,琉球渔民极少到如此偏僻海域打渔谋生,明郑护卫舰队派遣的巡逻战舰也不会从附近经过,饶是如此行事谨慎的艾克尔克还是下令全体官兵保持静默,除特地派出的侦察小艇外不准自由行动,遭遇琉球渔船立即击沉,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海面宽广处处是路,设伏拦截的前提是最大程度保持行动机密,否则明郑粮船听到风声绕道而行,荷兰琉球舰队主力战舰数量逊于明郑护卫舰队,哪有可能兜截歼灭明郑粮船。
艾克尔克深知粮食对于明郑的重要性,兼之要为得意门生准女婿埃斯巴上校报仇雪恨,磨刀霍霍要让明郑粮船全部沉没大海,一艘也不能返回东宁港。
获悉明郑粮船已在首里港装运粮食,计划明日一早返航回台,艾克尔克立即在旗舰孔雀号召开军事会议,商议如何设伏拦截明郑粮船。
首先发言的是前倭寇首领宫本泽一,身为丧家犬在高傲白种人面前从来都是低人一等,面对不同方向射将过来的复杂目光,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坐在椅子上忸怩地扭了下屁股,用辞不达意的南洋土语结结巴巴道:“据探明的机密情报,郑家粮船从琉球购得三十五万石粮食,计划明日清晨从首里港启航,如果航行顺利明日下午便可抵达东宁港——”
听到明郑粮船从琉球购得三十五万石粮食,参加军事会议的各舰舰长都是倒吸凉气,如此巨量粮食足以支撑明郑军民食用半年以上,若是平安运抵东宁港意味荷兰帝国联手鞑子皇帝共同实施的禁粮行动全面失败,明郑不可而降的可能性无限降低。
人口不过数万的琉球王国哪里拿得出如此巨量粮食,都是该死的倭国奸商借道售粮,在倭国权贵默许下八仙过海走私偷运。
各舰舰长都把喷火目光射向宫本泽一,仿佛他就是走私偷运粮食的倭国奸商。
宫本泽一被异样目光瞧得有些不知所措,神色尴尬一时说不下去。
艾克尔克坐在上首面无表情,宫本泽一汇报的机密情报他早就掌握,目光与坐在对面的情报处副处长葛明礼微微一碰,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咳了一声道:“宫本先生的情报工作很到位,各位先生,能否顺利拦截郑家粮船实施孤岛行动在此一举,我现在以荷兰帝国远东舰队司令官的身份命令你们,全力以赴击沉郑家粮船,让胆敢与荷兰帝国作对的黄皮猴子统统饿死,美丽的福尔摩沙重新回归荷兰帝国麾下。”
各舰舰长全都起立凛然应命,连宫本泽一也不例外。
威严目光扫视士气高昂的各舰舰长,艾克尔克嘴角现出满意微笑,设伏地点及拦截计划早已秘密制定,召开军事会议无非进行具体部署,他提高嗓音刚要说番话语鼓舞士气,会议室大门被轻轻推开,一名黑衣汉子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神情有些焦急。
艾克尔克见状轻轻皱了皱眉,葛明礼认出黑衣汉子是负责侦缉刺探的副手陈卓,内心深处莫名感觉不安,向艾克尔克告了声罪,起身就要走将出去。
艾克尔克抬手止住,示意陈卓进入会议室,沉声问道:“有什么机密情报?”
陈卓下意识抬头望向葛明礼,葛明礼转过脸没有理睬,陈卓用力咽了口唾沫,向艾克尔克禀道:“据获得的最新情报,孤岛行动已经泄露,郑家护卫舰队打算——”
话没说完会议室响起嗡嗡议论,各舰舰长面面相觑不可思议,宫本泽一与葛明礼都是愕然张大了嘴巴,艾克尔克也是面色大变,竭力让语气保持平和,沉吟问道:“郑家护卫舰队从何处获悉孤岛行动?”
陈卓咧嘴苦笑,瞄了眼面色铁青的葛明礼,把黄三假装跌倒受伤,躲在垃圾堆暗中偷听林凤与王凌谈话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最后道:“如今情报处特工潜伏首里港探察动静,若有发现第一时间回报,只是孤岛行动已经泄露,如何处理还请司令官示下。”
按照事先制定的孤岛行动方案,荷兰舰队在必经之地暗中设伏,等待明郑粮船行驶经过实施突袭,如今孤岛行动已经泄露,意味着行动方案必须有所变更?
宫本泽一瘫坐椅上面色难看,他知道荷兰红毛鬼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自己,暗中派遣情报处特工侦缉刺探情有可原,只是自己在琉球王国布下多处暗桩,如此机密情报却被人生地疏的情报处特工抢先获得,相比之下愈发显得自己无能,不由地有些怅然若失。
葛明礼坐在椅上却是表情复杂,他从陈卓的禀报中隐约猜出何人暗中传递机密情报,自己身为华侨子弟该如何自处,毅然切割还是装聋作哑?
一时之间心乱如麻,眉头紧皱不知想些什么。
艾克尔克深深瞧了葛明礼一眼,目光深邃别有意味,不过这时候最重要的不是追究泄密责任,艾克尔克用不容置疑语气断然道:“孤岛行动既已泄露必须更改计划,葛处长,你认为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听艾克尔克出言询问,葛明礼啊了一声,下意识抬起头,张嘴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樱花笼富士,隔海望支那。
大和男儿魂,神风绕战旗。
奉吾天皇令,征尘满伤疤。
眷恋别离苦,梦里频归乡。
驰骋不惜身,惟愿武道昌。”
一名面目清秀的俊儒青年站在高高矗立的礁石上面,眺目远望遥不可见的东方大陆,嘴里轻声吟哦,洁白和服在海风呼啸中猎猎作响,远远望去仿佛是座望妻石。
礁石下面站着名阔口横脸宛若成形蛤蟆精的矮壮黑汉,头发蓬乱满脸横肉,一身海盗短打装束,腰间悬挂钢刀明显比普通佩刀大上一号,面目凶狠神情狰狞,一瞧就知不是善类,仰头望着迎风傲立的俊儒青年,虽然听不懂吟哦些啥子,眸光依旧现出钦佩神色。
岛津大人真是才高学广,吟诵和歌都让人听不懂到底啥子意思。
“加藤君,找我有何要事?”
目不识丁只会杀人的鬼刀加藤大信正在胡思乱想,站在礁石上面的俊儒青年岛津太郎微微扭头,温和目光陡地射出锐利光芒,饶是加藤大信杀人如麻也不自禁打了个寒噤,赶忙收束心神深深鞠躬。
“启禀岛津大人,荷兰红毛鬼战舰秘密潜伏在浮原岛,想要暗中突袭歼灭郑家粮船,请问岛津大人要不要向郑家粮船示警?”
加藤大信把琉球海域当成大本营,自然掌控严密风吹雨动无一不晓,宫本泽一领着荷兰战舰秘密来到琉球海域,当天加藤大信就得到消息,他与宫本泽一抢占地盘结下仇恨,本想借手明郑护卫舰队除掉宫本泽一,萨摩藩新任藩主岛津久寿堂弟,受命暗中来到琉球海域采取行动设法控制明郑的岛津太郎却予以阻止,吩咐加藤大信严密监视,不得妄自采取行动。
听了加藤大信的建议岛津太郎深沉一笑,摇头道:“为何要向郑家粮船示警?荷兰战舰若能歼灭郑家粮船,对我们采取行动更加有利。”
加藤大信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他虽然心狠手辣残酷无情,对谈笑间置人于死地的政治手腕却幼稚如同白丁,想象不出岛津太郎此举有何深意。
岛津太郎鄙夷一笑,若不是倭寇熟悉江南情形,日后借道台湾进攻支那大有用处,他根本懒得花费心思招揽这帮丧家犬,“加藤君,我奉家兄之命千里迢迢从鹿儿岛赶到这里,目的何在?”
加藤大信转了转眼珠,答道:“将军大人不远万里从鹿儿岛赶到琉球,目的在于暗中控制台湾郑家,日后借道台湾进攻支那,跟鞑子一样占据支那,奉迎天皇陛下定都京师。”
说到奉迎天皇陛下定都京师加藤大信目光现出炽热,他独据一方称王称霸,之所以心甘情愿归顺萨摩蕃,就在于岛津太郎描绘的美好画饼,实现半个世纪前倭国权臣丰臣秀吉占据支那奉迎天皇陛下定都京师的梦想。
岛津太郎的目光也是炯炯发亮,转头继续遥望东方,眼神炽热如见情人,亢声道:“大和民族地僻民贫,虽有雄心壮志苦无资源,若要发展壮大必须占据支那富庶土地,五十年前丰臣关白领兵攻打高丽,想要借道高丽占据支那,功败垂成含恨身亡,自那以后支那百姓对大和武士极为忌惮,若是再从高丽发兵进攻必定事倍功半,若是设法暗中控制台湾郑家,借用反清复明名义从台湾发兵攻打江南,加藤君,你觉得思念前朝不愿屈身事虏的支那百姓会不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说到最后岛津太郎呵呵狂笑,笑声夹杂在呼啸海风中极为瘆人,加藤大信听得心悦诚服,突地跪倒在地,对着站在礁石上面的岛津太郎额头触地,恭声道:“主公说得是,加藤大信坚信大和民族必将千秋万代一统支那,崛起于东方!”
主公是倭国武士的效忠对象,加藤大信主公两字一叫,自是确立了与岛津太郎的从属关系,岛津太郎听得心怀大畅,有心笼络走下礁石扶起加藤大信,许诺道:“你既已认我为主,岛津太郎必定不会亏待,有朝一日占据支那,江南大地由你掌控。”
加藤大信听到画饼眼睛发亮,刚想感谢就听岛津太郎续道:“郑克塽与冯锡范都不是傻子,台湾郑家实力强劲坐拥雄兵,哪肯甘心被大和暗中控制成为傀儡,我们要想方设法削弱郑家实力,等到走投无路再施援手,到那时台湾郑家就像成熟果实一样,轻而易举落入大和掌握,然后再以郑家名义向征夷大将军借兵西征,必然能够破竹而下定都京师。”
“如今台湾缺粮内斗必然激烈,荷兰舰队若能顺利歼灭郑家粮船,无论荷兰人还是满清鞑子都会趁机进攻,等到郑家内忧外患走投无路,我们再行市恩施以援手,到那时郑克塽必定心怀感激,大和趁机控制成为傀儡,以反清复明名义进攻支那,待到灭了鞑子支那还不是大和的天下!”
“主公说得极是,加藤大信必定全力效命,死而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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