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鹰的荣耀
“那我们走着瞧。我可以放弃王位,但我什么都不会给你,你有本事自己去坐上王位吧!”
听到国王的嘲讽,奥尔良公爵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惊讶,他都没有想到,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众叛亲离、全家都落入别人手中,这位国王居然还敢于对自己态度这么强横。
这已经比他历史上的表现好太多了,那个曾经临阵脱逃的王弟阿图瓦伯爵,在当了几年国王之后,居然真的多了几分勇气了吗?
公爵立刻怀疑,是有人在暗地里挑唆国王,但是此时他也没有时间去调查真相,他必须想办法应对目前的状况——属于他的时间和空间一直都在缩水,他必须抓紧每一秒。
“您想要做什么?”他不由得追问。
“很简单,我将写下退位诏书,但我绝不会按你的心意去写。”国王陛下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接坦率地摊牌了,“我将昭告全国,由于最近的不幸事件,我深感自己有负于国民,所以我决定放弃王位。但我要同时声明,我是被议会以非法手段逼迫退位的,议会并没有诉诸民意,而是以血腥的武力手段,打破了国家最根本的秩序,它和我一样辜负了国民的期望。因此,在我退位之后,本届议会并无决定继任国王人选的合法性,王位归属应该由全国人民共同商讨决定,以便让最众望所归的人来领导国家恢复秩序——”
虽然国王的声音很轻,但是对奥尔良公爵来说,无异于是五雷轰顶。
奥尔良公爵现在之所以能够召集起民兵,能够胁迫国王,恰恰是因为他得到了议会的支持,是议会组织了国民自卫军来协助他一起进攻王宫。
公爵的如意算盘就是国王签署了退位诏书之后,由议会来暂时接管王权,然后再让议会授权自己接掌王权,最终以一种“曲线合法”的形式篡夺王位,把自己打扮成顺应民意的新国王。
而国王陛下的退位诏书如果真是这么写的话,那他就等于在全体国民面前否认议会的合法性——那么接下来,这一届非法议会承认自己是国王,又会有多大的含金量呢?
没错,国王不得人心,因此他被推翻了,可是他是如何被推翻的,所有人也都有目共睹,不管怎么说,对合法国王使用武力也板上钉钉的事实,而且如此惨烈的事变,也势必让不少人动摇对议会的信任——更别说,议会一直都饱受诟病,很多议员本来就不得人心了。
国王陛下在退位时来这么一招,无异于是在溺水的时候,死抱着旁边的人一起沉入水底,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一旦让这份诏书发布出去,那么接下来会有什么后果,公爵简直难以想象——但无论事态往哪个方向发展,对他来说都是极为不利的局面,他苦心孤诣谋划了这么多年的篡位行动,也势必承受最惨烈的打击。
死性不改的老东西,都已经这个份上了,你居然还想要给我添麻烦!
公爵在心里对国王如此“不识大体”而破口大骂,他完全不会去想自己为什么这么遭国王的恨,更不会去想到底哪边的错误更大。
他脑中快速思索了一遍,试图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来。
“这好像不是由您来决定的,您高估了自己对国家秩序的掌控力。”既然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公爵也就没有兴趣再跟国王装模作样了。“您如果放弃了王位,就意味着您成为了一介平民,甚至还不如平民——因为您肯定无法在这个国家继续待下去,所以您就算写了这些话,又有谁会在意呢?我劝您不如多考虑一下自己退位后的生活,那样比较现实一点。”
然而,公爵的恐吓并没有吓倒国王,因为这一切早就在国王的预料之中了。
在这些天里,特雷维尔公爵一边尽心尽力地为国王防守王宫,一边时不时见缝插针,努力向国王灌输“王位便宜谁都不能便宜奥尔良家族,因为他们也是王室分支,会危害到王室主支的正统性”的想法,而这也与国王陛下心里的想法不谋而合。
在好几个不眠之夜里,国王与特雷维尔公爵以及其他心腹暗中密议,已经对接下来的事态变化做好了预桉。
正所谓恐惧源于未知,一旦对接下来的下场有心理准备,国王反而勇气倍增——反正他已经一败涂地了,再怎么样也不会输得更多,所以接下来反倒可以“任性”一把。
“是的,我知道,我无法再留在法国了,我和我的亲人们都会被流放,也许我这辈子都无法再回到法国了……”国王又冷笑了一声,然后斜睨着奥尔良公爵,轻蔑地说了下去,“可是那又如何?我之前就曾经流亡过,现在再度流亡也不会让我再为之恐惧了,我依然会是各国的座上宾,也依然会是波旁家族的首领!法兰西人现在抛弃了我,但是迟早有一天,他们会怀念起法兰西历代先王的功业,怀念起正统,那时候,我的子孙依旧可以重新登上王位……而到了那天,我今天所受的屈辱和痛苦又算得了什么?你吓不到我的——”
这个回答,大大出乎于奥尔良公爵的意料。
他原本来到王宫,是想要软硬兼施,拿捏住国王,然后把他变成提线木偶,为自己接下来的政治行动背书——在公爵看来,既然国王停止了武力抵抗,那么他应该已经意志崩溃了,接下来只要稍微吓唬一下就可以随便摆布。
公爵一直就瞧不起这位国王,而且十几年来处心积虑,终于也推翻了他,却没有想到,在政治生涯的最后一刻,国王反倒拿出了国王应有的坚定,竟然还有余力来抵抗自己的威压。
“我没有恐吓您,陛下。”公爵耐着性子,试图继续“说服”国王,“我只是告诉您现实,现在您的情况非常不妙,国民对您的观感极为不佳,如果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稳定局势的话,秩序会继续崩坏下去,到时候暴民会干出什么事情来,谁能说得准?为了保全您和您家人的安全、以及你们的财产,很明显,您帮助我尽快恢复秩序才是最有利的做法。”
他言下之意,如果国王不肯配合的话,那他就不会出手帮忙保全国王一家的安全以及财产了。
然而,公爵的劝诱和威胁,早已经在国王的预料当中,因此他非但没有触动,反而对此嗤之以鼻,“就是你,处心积虑动摇了我的江山,用刀枪推翻了我的统治,你害得我们一家落到了如今的下场,结果现在你还想扮演一副好人的模样,想让我哀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哼,何等精明狡诈,又是何等厚颜无耻!恐怕犹大看到了你都会自愧不如!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害怕的?你如果胆敢侵害我们一家人的安全,那么你就违背了我们的协议,也失去了你最后一丝尊严,你若有胆子干,那就尽管干吧!”
老东西……公爵气得手都在发抖,这时候他心里已经是怒火万丈,毕竟现在形势对他来说并不算太乐观,本来心里就积压了一大堆火,结果还被一直瞧不起的人强硬抵抗,他甚至在心里产生了一个念头,要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国王因为“心脏病突发”死在这里算了。
不过,好在他还有最后的理智,他权衡了几秒钟,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诱人的念头。
尽管此刻国王在他手中,尽管他只需要喊一声,就会有心腹进来替他代劳,把国王弄死,但是这对他并没有任何好处,只有害处。
失去了王位之后,国王就只是个废王,或者说只是一个糟老头子而已了,杀了他并没有任何意义,反而只会让自己把路走得更窄——这时候他反而不想要看到国王有什么闪失,不然的话所有人都会趁机把“弑君犯”的污水都泼到他的头上。
说到底,奥尔良公爵这个身份,让他有了巨大的资源来经营自己的篡位事业,但同时也限制了他,让他处于一个尴尬地位,所以行事往往落到了夹缝当中,不得不瞻前顾后,试图两面逢源。
世事就是如此公平,你靠着这个身份得到了多少便利,就会因为这个身份而得到多少束缚,此刻公爵更加痛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所以,到底应该怎么办?明明此刻已经占据了王宫,成为了暂时的胜利者,但是公爵现在反而慌乱了起来,面前的形势让他如履薄冰,一时间竟然有一种一筹莫展的感觉。
现在他有优势,因为国王落到了他的手中,但是这个优势不会长久,毕竟国王不是普通人,不管是关押他还是要流放他,都比如由国家权力机关来审判,最终做出决定,他怎么可能一直把国王羁押在自己私人手里?那岂不是自己否定了自己统治国家的合理性——你是准备当立宪君主的,结果你自己都无法无天,这说得过去吗?
他现在能够利用的只有短短的时间差,必须要利用国王在他手里的这段时间,逼迫国王屈服,重新改变主意,把退位诏书改成听凭议会处置王位和王权归属。
所以,到底应该怎么样来逼迫国王屈服?
不能弄死他,他这把老骨头也不能用严刑拷打。
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他的家人了,尤其是年仅十岁的亨利王子。
作为一个老人,国王陛下的软肋就是他的孙子人常言舐犊情深,国王哪怕再强硬,又怎么可能放得下唯一的孙儿?
说起这个孙儿,公爵心里又是一团怒火。
如果没有这个该死的小家伙的话,他也没必要忙着公开造反了——
国王陛下的王太子夫妇没有孩子,小儿子贝里公爵被人刺杀,当贝里公爵死的时候,他的夫人卡洛琳公主正怀着孕,谁也不知道这个孙辈到底是什么性别。
如果当时这个遗腹子是个女儿的话,那也就意味着波旁王室长支将没有男性继承者了,在查理十世国王,以及王太子老死之后,王室的继承权只能转移到幼支奥尔良家族手中。
天晓得奥尔良公爵一家在卡洛琳公主生产之前,是多么虔诚地祷告过这个遗腹子一定是个女儿……
结果,上帝做出的裁决终究还是让奥尔良家族灰心失望了,1820年9月29日这个遗腹子出生了,居然是个儿子!这也意味着王室长支的继承危机暂时结束,不用担心绝嗣了。
王室和他们的支持者越是喜气洋洋,奥尔良家族越是如丧考妣,从那一天开始奥尔良公爵也对“和平多位”放弃了希望,转而更加坚定地打算以阴谋方式推翻王室长支,自己坐上王位。
现在,在这个焦头烂额的时候,公爵又一次回想起了往事,然后不可避免地迁怒到了这个年幼的小王子身上。
都是因为你!没有你这个小杂种不合时宜的出生,我又何必冒险,又何至于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因为怒火的烧灼,他的心情也变得越发残酷起来。
事到如今,已经有太多人因为他而死了,如果天不遂人愿的话,他也不介意更加再多制造两个牺牲品。
国王死了,他是弑君犯,但如果亨利王子因为“过度惊吓”死了,那只不过是不幸夭折了一个小王子而已,历史不会记得这些。
“陛下,您年老湖涂,我可以理解,但是现在不是您可以任性妄为的时候了,您既然都已经要丢掉王位了,又何必再多做无谓的事情?那只会让您身边的至亲承受灾难而已——”公爵此刻的眼神已经充满了狠厉,用狰狞的面孔看着国王,再也不掩饰自己的威胁了,“您不为自己考虑也就算了,难道您不为尚博尔伯爵考虑吗?年幼的孩子,不应该经历和您一样的命运,他还有着大好的未来,难道您忍心看着他流落在外,以幼小的身躯承受世间的种种灾难,复制可怜的路易十七的命运吗——”
如果国王胆敢继续忤逆他的话,他就要让亨利王子尝尝年幼横死的滋味了。
公爵赤果果的威胁,气得国王浑身发抖——即使在之前的推想当中他早就想到了公爵会拿自己的孙子来威胁自己,但真正发生之后,他还是难以忍受。
“无耻的混账,你终于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了吗?”他忍耐着心中的愤怒,然后刻毒地看着对面的公爵。
此刻,在两个王室支系之间,再也没有了亲情,也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只剩下了彼此之间无尽的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