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立刻就给您明细,以后也可以。”
埃德蒙-唐泰斯没有想到博旺居然这么配合,不过仔细一想,自古以来同行都是冤家,博旺讨厌唐格拉尔也很正常。
看到他对唐格拉尔这么不屑,他反而放心了。
虽然他现在的行事重点并不是报仇雪恨,但是在内心深处他绝没有一秒钟忘记过当初的仇恨,他不会刻意花费精力去寻找自己仇家的破绽,但是如果有机会不花力气就探听仇家们的虚实,他也不介意私下里了解一下。
了解你的仇人,才能更有效地刺痛他们,他深知这个道理。
“谢谢您给予如此关照,博旺先生,我是绝不会忘记您今天所展现出的好意的。”埃德蒙-唐泰斯主动向对方致意,“我对唐格拉尔先生本身没有什么敌意,但是因为之前和这家银行有过业务往来,我不由得对他有点留心,您之前说过,他做了一笔成功的交易诚然确实如此,但是他给出的交易条件未免有点过于苛刻了,我对此一直心有不满。”
他巧妙地把自己的仇怨,隐藏在了“对交易不满”这个前提之下,而博旺虽然老于世故,但也确实轻易地相信了这个理由毕竟在博旺看来,伯爵作为波拿巴家族的宠臣,跟唐格拉尔不可能有任何交集,要是有什么不满只能来源于此了。
他也乐见唐格拉尔在不知不觉当中成为了波拿巴家族的敌人要是能够给予他严厉的制裁打击那就更好了!
一想到唐格拉尔那个讨厌鬼可能要吃大亏,他的笑容不免变得更加憨厚温和了,看上去简直犹如是丰收的老农一样。
而埃德蒙-唐泰斯此时心里也在转动着别样的念头
如果可以从博旺这里得到唐格拉尔的财务信息,为什么不能从他这里得到别人的?比如……费尔南,也就是那位自称的莫尔塞夫伯爵。
一想到这个名字,埃德蒙-唐泰斯心里不禁闪过了心理上的厌恶感,好不容易才掩饰了下来。
就理智上来说,他现在不应该对一位银行家去打听客户的信息,但是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被害得家破人亡的受害者,在发现一丝曙光之后,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一点情况。
“伯爵,您怎么了?”博旺发现了埃德蒙有点神游天外,于是好奇地询问。
“博旺先生,您认识莫尔塞夫伯爵吗?”埃德蒙收拾好心情,然后尽量以浑然无事的语气询问。
出乎他意料的是,一直非常从容的博旺,表情骤然变得非常古怪,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您认识那位伯爵?”他大声问。
“不,我不认识。”埃德蒙已经在极短的时间以内想好了说辞,于是他冷然摇了摇头,“但是我听说过一个有关于这位伯爵的故事。”
“什么故事?”博旺好奇地问。
“那么您认识这位伯爵咯?”埃德蒙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博旺。
博旺知道想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自己势必要先坦诚一点,于是他也不躲闪了,直接就回答了对方。“不瞒您说,莫尔塞夫伯爵是我们家的朋友,经常会来到我们家做客,他也是我们银行的重要客户。”
“您的家里倒是高朋满座。”埃德蒙冷然评论。
博旺听得出这里面淡淡的讥讽,不过他自然对此无所谓,“不瞒您说,干我们这一行的,想要把事业做大,就必须拥有关系网,我们的关系网越是紧密,我们的社会地位就越高,而社会地位就是我们的信用,没有信用谁也不会把自己的钱交给我们来使用。不瞒您说,我一直都刻意在结交上流人士,而莫尔塞夫伯爵恰好也有此需求,所以一直以来我们关系都不错。”
埃德蒙倒是明白对方的意思博旺是金融界的新贵,需要得到上流社会的承认,而费尔南这个“伯爵”也只是生搬硬造攀谱系得到的,并不被真正的名门世家所喜欢,所以这两个野心勃勃的人,为了爬到更高的社会地位结交在了一起,有点“抱团取暖”的意思了。
这种友谊里面,有利益交换,但不可能有真正的友情埃德蒙也不相信博旺会跟别人谈感情。
正好!正正好!博旺靠近费尔南,他和费尔南还有密切的金钱往来,这岂不是极好的条件吗?自己如果拉拢了博旺,就可以在暗中窥伺到费尔南最最要害处,甚至只要自己想的话,就可以轻易地让他倾家荡产。
因为喜悦和激动,埃德蒙-唐泰斯的眉毛微微颤动了起来他太想要看到这一幕了!
“伯爵?”看到他的样子,博旺忍不住又问了一声,担心他精神出了什么毛病,“您没事吧?”
“我没事……”埃德蒙-唐泰斯摇了摇头,“我只是有点激动而已……请您见谅。”
“一个您不认识的人值得您这样激动吗?”博旺反问。
“不妨听听我要说的故事吧其实非常简短。”埃德蒙-唐泰斯看着博旺,然后慢慢地说了下去,“莫尔塞夫伯爵之前去过近东服役,您知道吗?”
“嗯,我知道!他在我们家里做客的时候,曾经津津乐道于他的从军生涯,不过请您理解,我对此并不怎么在意,所以只是记了个囫囵吞枣而已”博旺笑着回答。“他好像说他在某个总督那里当过教官,深得总督的信任,并且为他卖命作战,可惜那位总督的事业最终还是失败了……”
“他只说对了一半,具体的故事我来告诉您吧”埃德蒙-唐泰斯冷冷地打断了他,“他确实成为了约阿尼纳的阿里帕夏的教官,但是他并没有一直效忠这位帕夏,而是出卖了自己的恩主!他带着土耳其军队攻入了帕夏的堡垒,导致帕夏丢了命,他还把帕夏的孙女卖给了苏丹当做奴隶,因为这些功绩他得到了一大笔赏金,想必他在您这里存的钱,有一部分就来自于这一桩往事吧。”
博旺静静地听着这个故事,心里则在不断地思考。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非常恶劣无耻的故事,但是他并不会感到义愤填膺,反而心里觉得莫尔塞夫这小子做事真是狠辣决绝,有那种令人钦佩的风范。
但是,如果这件事被公之于众的话,势必会对这位伯爵的名声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
而且从伯爵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非常讨厌莫尔塞夫伯爵的。
于是,博旺也做出了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这是真的吗?伯爵先生?”他气呼呼地问。
“我以我的名誉担保是真的。”埃德蒙-唐泰斯回答。
“我真没想到!那家伙看上去是一个英勇的军人,原来却是个无耻的叛徒,一个背弃恩主的人……”博旺一边唾骂,一边关注着伯爵的反应,“不过伯爵先生,您为什么会知道这一切?”
“您应该听说过新建立的约阿尼纳公国吧?”埃德蒙问。
“当然听说过,那可是莱希施泰特公爵的丰功伟绩。”博旺立刻回答,“据说他让一个小女孩儿当上女王了。”
“那个小女孩儿,就是我刚才说的故事里的女孩儿,那位可怜的帕夏的孙女儿,正是拜莫尔塞夫伯爵所赐,她被迫享受了几年的奴隶生活,好不容易才脱离了苦海,她永远会记得莫尔塞夫伯爵赠送给她的恩惠……”埃德蒙继续冷嘲热讽。
原来如此!
博旺明白了这一切。
如果伯爵所说的故事是真的,那么莫尔塞夫伯爵就是约阿尼纳女王的仇敌。换言之,他肯定也是波拿巴家族的仇敌这家伙一定没想到,当年被卖做奴隶的小女孩儿居然会有翻身的那一天吧?命运真是玄妙莫测。
而伯爵对这段故事如此熟悉,也更加证明了他肯定是罗马王的宠臣。
而现在,博旺需要自己来权衡选哪边了。
一边是莫尔塞夫伯爵,一边是波拿巴家族这根本不是一个选择题。
在王家和波拿巴之间还得选,莫尔塞夫算个什么东西?
“我明白了……莫尔塞夫伯爵确实无耻至极。”博旺冷笑了起来,“那么伯爵先生,您打算怎样处理他呢?为女王陛下复仇吗?”
“不,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埃德蒙-唐泰斯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要从您这里知道一些有关于他的信息,越多越好。”
是要留给那位女王陛下来解决吗?博旺做出了自己的理解。
不过这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也不在乎,在他眼里莫尔塞夫伯爵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不值得再倾注任何资源了。
“按理说来,我们不应该透露客户的信息,不过……在我看来,正义更加重要。”装模作样地权衡了片刻之后,博旺答应了伯爵的邀请,“先生,我可以将莫尔塞夫伯爵与我们来往的信息,还有他账户的明细都告诉给您。”
埃德蒙-唐泰斯的眼睛里闪过了嗜血的光芒,他闻到了仇人血液的气味,他准备咬断对方的喉管,狠狠地撕咬上几口,大口吞噬其中的血肉,一泄心头之恨。
在这之前,还需要忍耐,暂且的忍耐……
“谢谢您的帮助,先生,我希望您之后继续同莫尔塞夫伯爵正常来往,刚才我跟您说过的一切故事,都请您暂且遗忘。”他叮嘱了对方。
“我明白。”博旺点头答应,“我夫人和莫尔塞夫伯爵夫人关系也不错,可以通过她来打听一点消息。”
“莫尔塞夫伯爵夫人现在怎么样?”埃德蒙冷不丁地问。
博旺愣住了,他没想到伯爵居然会问出这个问题来。
“我没有和她深谈过,所以不知道她到底怎样,不过看上去她一直都有些郁郁寡欢,最近有了儿子了之后,看上去气色好了点。”博旺如实回答了对方,“不过,郁郁寡欢的样子并没有让她衰老,倒是让她多了几分端庄的气质,真是个美人呢……”
这时候博旺突然注意到,伯爵眼睛里的亢奋消失了,眼神变得阴郁得吓人。
“他们的儿子?”埃德蒙低声问。
“嗯,他们虽然结婚好几年了,但是最近才有了一个儿子,名字好像叫阿尔贝……”博旺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回答了。
埃德蒙紧紧地握着拳头,以至于指甲刺入到了手心里面,扎得他发疼,但即使如此也比不上他内心当中的痛苦。
挚爱的未婚妻因为命运的残酷玩笑而嫁作他人妇,还有了孩子……这种事情放在谁身上都是惨痛的打击。
正因为如此,他更是憎恨那些仇人是他们夺走了自己的一切,让老父病饿交加、孤独死去,让未婚妻在茫然当中落入到阴谋家的彀中,和他结婚生子!
要什么样的报复才能够洗雪这一份耻辱和仇恨呢?!
他还没有想象过应该怎样报复他们,但是他发誓那一定是人间残酷之事。
不光要命,还要身败名裂一无所有,这样才能让他稍稍感到舒心。
可是梅尔塞苔丝,她怎么办?她的儿子怎么办?他们也是仇敌吗?他们也应该得到如此对待吗?
埃德蒙茫然地询问自己,但是却怎么也得不出答案来。
他回想起了过去,陛下询问过自己应该怎样对待梅尔塞苔丝和她的孩子,他当时回答过,假使有报仇雪恨的那一天,他会选择善待他们,因为那个孩子也流着梅尔塞苔丝的血。
而且,如果孩子也被杀死的话,梅尔塞苔丝该怎么办?她一定会伤心欲绝的。
他现在扪心自问,发现自己真的无法对梅尔塞苔丝做出这种事来。
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博旺一直都在好奇地审视自己。
“抱歉,我走神了。”他不由得道了歉,然后勉强为自己找了一个理由,“我认为莫尔塞夫伯爵虽然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但是他的妻儿并没有罪,不必想办法如何对付他们了。”
“我也觉得是这样。”博旺做出了深以为然的样子。“那好,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您给我一点时间,有关于莫尔塞夫伯爵的明细,我会写好给您的不知道您的住址在哪儿?”
埃德蒙-唐泰斯拿起纸笔,写下了自己现在买下的宅邸地址交给了对方。
他此刻心乱如麻,但是他仍旧维持着镇定,然后向博旺告辞离开了。
走下银行大楼之后,他置身于巴黎繁忙的车水马龙当中,到处都是匆忙的行人和马车,那股繁忙的气息,以及到处横流的物欲,终于洗干净了他心中的愤怒和落寞,让他重新精神一振。
他抬起头来,看着头顶上的天穹,以及云雾之后隐身的至高主宰。“主啊,也许仇恨会让我变得面目全非,但愿我还会记得我曾经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