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想,卑职不敢!”老者紧张的语无伦次。
他浑身颤栗,如坠冰窟般,瑟瑟发抖。心下嘀咕道:从殿下进门起,我一直小心翼翼侍候着,没有招惹到他啊,武田何以会下达这个无法执行的命令?看来我还是自触霉头,送上门来了!
“好!你这个老家伙,”武田破口大骂道,“为老不尊,既然学会抗令了,来人,重责四十军棍!”
“倒霉呀!”老者心里苦,他太清楚行刑的后果了。
柞木坚硬,甭说四十军棍,他老胳膊老腿,二十棍都熬不过就一命呜呼了。
有令不行,也是死路一条。
死结无解。
横竖都是一死,老者把心一横,咬牙辩称:“武田殿下,给你的命令挑刺,形同违抗上意,该杀头。卑职冒犯进谏,求殿下收回有瑕疵的军令。”
言外之意,你的命令我不能执行,你得重新下达一条指令。
到底是活埋,还是凌迟?你倒是给个准话啊!人活埋了,还怎么凌迟?人凌迟了,又怎么活埋?
一半凌迟,一半活埋?这尘世间,谁又能做到呢?
不像话嘛!
官场上,官大一级压死人。
老者当然不敢明说。一旦秃噜出来,就等着武田看图找茬吧,那无疑是他拿老命赌明天,你用小鞋换此生。
“重新下达命令,我难逃一死。”武田也有难言之隐,只是隐忍不发而已。他定睛直勾勾看着老者,“山口君,你是希望本人先走一步不成?”
“殿下,冤枉啊!”老者“噗通”跪地,哭天抢地呼嚎道,“这三人出言无状,公然辱骂国人。卑职出于公心,自觉维护天皇颜面,据实反映而已,何致招来杀身之祸?卑职即便是死,也难合眼哪!”
“山口君,众目睽睽之下,你公然违抗军令,不得不死。”武田自说自话,沮丧道,“悠悠众口难堵,我不敢因私废公,替你遮掩过失。我虽救不了你,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你家里的财产一分不少,不被武士团没收充公。”
“谢殿下!”老者痛哭流涕,叩头跪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明明被人挖坑,还得感谢挖坑之人保全家产,这就是现实,这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黑暗社会。用你之时,便是同事加兄弟;当你油尽灯枯,再也无油可榨,你就成了该死的累赘。
老者长吁短叹,那个后悔呀,就别提了。
他恨自己,何必要出头做一个伸张正义的天使呢?到头来,损人不利己,还搭上了自己一条老命。
老者越想越后悔,大恸。
管家和寇准看懵了,几个意思?不是我们仨人断头上路吗?我们还没怎么地,他倒先嚎啕大哭起来。
难道说,这倭人讲究的是杀一殉一?一会儿还会有人抱头大哭?他们二人费尽心思猜度,只有赵楠漫不经心的四处张望,丝毫没有把断头之事放在心上。
“山口君,念你鞍前马后,跟随我多年,”武田拍了拍木桩,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情绪,劝慰道,“看在你忠心耿耿的份上,我对你说句实话吧!有些事,靠乞求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这说这仨人,让我吃尽了瘪,他们的疯言疯语更是令我震惊,细思恐极。我秘密汇报给了上司御家老。不料……”
武田把手停顿在木桩上,肩头起伏,言语哽咽,潸然泪下。
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悲愤道:“不料,上司的反应更让我震惊,御家老明确指示我们原地待命,听候幕府发落。你知道为什么吗?”
武田忽然哈哈大笑,笑得悲怆,笑得凄惶,笑得苍凉。笑声如刺刀般扎心。
老者不敢回话。
良久,武田把悲伤困在泪腺里,脸上露出一道最苦的笑容。“原因吗,很简单。我和在场的几位同僚,顺利找回草薙剑,完成鱼符令,且举报有功,本该获重赏。但相比幕府的机密而言,我知道的太多,已危及幕府的最高利益,罪不可恕。我苦苦哀求御家老将功折罪,在将军面前替我美言几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却大发雷霆,说你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还有脸提功劳?滚,先想想怎么保住你的脑袋吧。”
此时,山口才彻底明白了。
武田忍着剧痛,肆无忌惮的狂笑,其实是撕心裂肺的哀嚎。难怪进屋之前,他会把木桩击打到遍体鳞伤。
武田觉得他侦知了一个重要的秘密,兴冲冲去邀功,不想上司御家老突然发难,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寸功未见,倒把命搭上了。
想到此,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张大了嘴巴,“殿下,你蒙受冤屈,卑职感同身受。你的遭遇,在我身上重演,你我同病相怜。都是无意之中,得知大逆不道之言,又非共犯,因何非要置你我于死地?”
山口一面替武田鸣不平,一面是在提醒他:你不要忘了,我也是被你冤枉的。
“我极力申辩了。”武田黯然道,“得到的回复是,没有上司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离宅邸,违令者斩!眼下,我们已经被禁足,失去自由了。当然,这三人除外,他们马上会被人羁押到京都幕府,因事情过于重大,需要大将军亲自裁处。”
“什么?”山口一听,更傻眼,他严重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应该是幻觉才对。“这仨人,乃祸殃根源,居然能全身而退?反而是我们这些履事认真,忠于幕府的人,命悬一线,危在旦夕,随时会被杀人灭口,这是谁家道理?我不服,死不瞑目啊!”说着捶胸顿足,好似要与人拼命。
“我说过,一个小小的守护代,奈何不了我们。”赵楠不失时机地补一刀,笑眯眯道,“现在,你还会认为我是在吹牛吗?”
山口无力吐槽,武田也是一样的心境,他俩总感觉是被人耍了,但又说不出这个人是谁。
但有一点,肯定不是他们仨。
这三根葱,一踏上萨州的土地,就冒冒失失,疯疯癫癫的,除了嘴厉害点,其他一无是处。
否则,他们也不会乖乖就范,被一路推推搡搡到宅邸,丝毫没有反抗。以之前的人犯比,并无二致,只不过话痨了点。
是谁呢?他二人苦思冥想。
寇准冲恩师点拇指,服!甲板之上,赵楠一张白纸,就将视死如归的使臣野心狼子,整治的服服帖帖;断桥边闲言碎语几句,又神不知鬼不觉将武田赚入彀中。可能到死他也想不明白,谁是背后的那只黑手?
也许这就是命,他注定只能做个糊涂鬼。
“哼,别高兴的太早。”山口颤颤巍巍,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他对赵楠道,“早晚一刀,只不过,幕府的刀会更狠而已。”
“哼!”管家回敬道,“你反正是看不见了,吃饱喝足,自求多福吧!”
“不见得!”武田插嘴道,“我的地盘我做主,不杀了你们仨,恐怕到了阴曹地府,我都会后悔的寝食难安。”
“对!杀了他。要不然我太憋屈了。”山口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所以我说老规矩,送他们上路,出一口恶气,意在鱼死网破。”武田双手一摊,歉意道,“我正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杀,还是不杀?正好你证据确凿,就由你开刀问斩了。”
“殿下,我很乐意执行你的命令!鉴于夜长梦多,卑职请求,现在就行刑。”
“同意。马上问斩。”
“哈哈哈!快意。”山口顺手夺过一个武士手中的刀,用拇指试了试锋芒,然后缓缓把刀架到赵楠的脖子上,“吹,继续吹,看我能不能要来你的小命。”
“无须吹。”赵楠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你杀不了我。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杀我,但是你不行!”
“你不但能吹,还擅长唬人!”山口不屑道,“能不能杀你,不是靠嘴,而是手中的刀。走吧,随我到院中的放生池一试,如何?”
“有何不可!”赵楠微笑,“放生池,本是赎罪之地,你却偏偏不肯放过你的满堂儿孙,造孽呀!”
“走。”山口不理会这个茬,吆喝着往外走。
寇准笑呵呵道,“走吧!有我们陪葬,山口老先生断子绝孙,后继无人,他也死而无憾了。”
管家压根没动,仰头等着看笑话。
出房门没走几步,山口终于反应过来了,惊惧出一身冷汗。他急忙扔掉手里的武士刀,大步返回房间,倒地便跪,抽泣道:“殿下,幕府大将军的要犯,我怎么敢杀呢?形同造反,要诛九族的!求殿下放过我的子孙吧。”
心里暗道:“武田小儿,你这个挨千刀的小人,屡屡给我挖坑,害死我不说,差点又害得我断子绝孙,辈辈空坟,走着瞧。”
“确是诛九族之罪。”武田见激将法失败,悠悠道,“所以,我多方考量,最稳妥的办法,也只能保全你的财产。”
“杂碎!你是要侵吞我的家产吧?”山口腹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