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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章 终有一别

禁龙卫的训练残酷,惩罚同样也是如此,何生挨了十鞭子,而这并不是简单的鞭刑,鞭子是特制的,上面有倒钩,一鞭子打下来,皮肉剥离,痛入骨髓。
十鞭子打下来,虽然也是外伤,可那痛比起湛非鱼手心挨的十板子简直不能比。
至于其他的人,殷无衍把人撤下来了,即便受过罚了,他们也不可能再回到湛非鱼身边,新的十二个禁龙卫代替他们守在了暗处。
三两步之后,看到不远处的顾轻舟,重光脚步一顿,“我去给何生涂点药,否则胖丫头一准能发现。”
何生受了罚,即便上药也只禁龙卫最普通的止血药,药味有点大,重光手里的药却是珍品,不但止血效果好,而且是无味的。
“进来说话。”顾轻舟倒不畏寒,可也不乐意大冷的天在外面吹冷风。
等殷无衍进来了,顾轻舟示意他坐下来,这才道:“小鱼的性子你也清楚,她主意正,何生他们是随从,只能听命行事。”
殷无衍没开口,顾轻舟也不在意,他要说的是其他事,“镇边侯府可安排妥当了?”
祝枭投奔蛮夷可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顾轻舟当时看到祝枭递上来的密折都诧异了一番。
祝枭这般的枭雄,在陇右道经营数年依旧没办法掌握兵权,足可以看出杨家对陇右道的绝对掌控力,当年圣上担心杨老将军功高盖主也就能理解了。
“祝枭只带走了祝峥嵘这个长子还有镇边侯府两百精锐。”说到正事,殷无衍也没有保留,和顾轻舟互通有无,“镇边侯和侯府其他人目前都已经被秘密押解回京。”
镇边侯府这些人日后会被囚禁在京中,说起来他们也算是人质,祝枭若是敢真的背叛大庆朝,镇边侯府这些人都会成为刀下鬼。
当然,既然圣上囚禁了镇边侯等人,这也意味着他们逃过一死,否则等杨家起复,杨老将军沉冤得雪,一旦清算起来,镇边侯府绝对会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祝枭此举也算是给镇边侯府博得一线生机。
而祝枭投奔蛮夷后,镇边侯府的兵权也就交到了圣上手中,而杨守成为了保张氏一条命,也愿意上交兵权,此番角逐下来,圣上成为了最大的赢家,日后将牢牢掌控陇右道的兵权。
涉及到兵权,不说圣上不放心顾轻舟,顾轻舟也会主动避嫌,圣上会另外派心腹大将过来接收兵权,但目前都是殷无衍在处理这些事,他自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做一番部署。
尤其是有了杨家的配合,那么此番布局绝对天衣无缝,即便圣上暗中还派了暗龙卫,但殷无衍也能瞒天过海。
即便夜深了,而且这几日也一直在车马劳顿的赶路,可顾轻舟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忙碌和劳累。
听完殷无衍的话之后,顾轻舟沉思片刻,这才再次道:“你有把握让杨家帮忙遮掩?”
在兵权上动手脚,一旦被圣上察觉,殷无衍会有何种下场,顾轻舟可以想象,而且即便不是实质的证据,只要引起了圣上的怀疑,殷无衍这个禁龙卫指挥使的也坐到头了,而知晓圣上太多的秘密,殷无衍必死无疑。
俊美孤傲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冷笑,殷无衍神色倨傲而无情,“杨家当年落罪,不单单圣上,宫中那几个皇子还有他们外家都曾想要分一杯羹,可惜一个个都铩羽而归,杨家如今起复也就罢了,可一旦圣上立了储君,秋后算账是免不了的。”
不是殷无衍瞧不起宫中那几位成年的皇子,可大皇子几人的确心胸狭隘,当年他们示好杨家想要分夺兵权,可惜没有成功,这个仇他们绝对会记在心里。
再者一旦立了储君,那么染指兵权的野心会再次复燃,杨家这块绊脚石自然要移开,新仇叠加旧恨,杨家的下场可以想象。
而储君没有圣上的胸襟,不会网开一面,只会斩草除根,所以杨家想要自保,必定要未雨绸缪,殷无衍才敢这般肯定杨家会帮忙。
如果说湛非鱼聪慧,但依旧还有几分孩子气,还保留着赤子之心,在顾轻舟看来殷无衍这般的人才是最可怕最让人忌惮的,多智却又冷血,视人命如草芥,又手握大权,这样的人一旦为敌,后果不堪设想。
正是谈完了,殷无衍起身告辞。
可走到门口后,拉开门,呼啸的寒风吹了进来,站在门口背对屋内的殷无衍冷声开口,“小鱼还年幼,她若是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还请顾大人多包涵,今日的事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饶是顾轻舟涵养极好,此刻也被气笑了,他身为老师还不能责罚弟子呢?
可惜,殷无衍是警告而不是商量,不等顾轻舟回答便出门而去,但这话的重量不言而喻,若是再有下一次,殷无衍即便不能对顾轻舟明着出手,但身为禁龙卫指挥使,殷无衍要报复,绝对能找到十种以上的方法。
……
炮竹声中一岁除,春风日暖送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噼里啪啦的炮竹声里,湛非鱼在被窝里左蹭蹭又蹭蹭,即便不舍得,可最终还是认命的爬了起来,“阿暖,我起来了。”
比起平日里的起床时间要迟了半个时辰,可这会天也才刚刚亮。
何暖把热水放到了一旁,随后拿起放在炕梢的衣服走了过来,动作和往日没有任何不同,可湛非鱼若是仔细观察的话,便能发现何暖的动作微微有些僵硬,即便上了药,可双手一有动作还是会牵扯到后背的鞭伤。
在禁龙卫没有男女之分,何生挨了十鞭子之后,何暖等湛非鱼睡着之后也去领罚了,十鞭子打的后背是皮开肉绽。
好在重光的伤药药效的确好,伤口即便再痛却也止血了,关键是没有药味,何暖只要注意点,湛非鱼就不会发现她受伤了。
书房。
炭盆已经燃起来了,所以即便是滴水成冰的清晨,书房里也不会感觉到冷。
“大年初一你就不能让小丫头睡个懒觉?”丘宗羲是年岁大了,睡觉的时间也短,再加上之前都是这个点来书房指点湛非鱼功课,所以今儿也是如此。
但看到先一步在书房里检查湛非鱼功课的顾轻舟,丘宗羲顿时酸了,这般聪慧又懂事的小姑娘为什么不是自己的弟子?
“与其多睡半个时辰,不如早日科举,等熬出头了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对比丘宗羲的鼻子不是眼睛不是,顾轻舟显得大度而从容。
丘宗羲不满的冷嗤一声,还没来得及反驳,书房外却有脚步声传来,何暖推开门,裹成熊的湛非鱼走了进来。
书房里,师徒俩的对话声响起,丘宗羲也想知道顾轻舟的教导弟子的本事,因此坐在一旁旁观。
“《晋书》有言:猛瑰姿俊伟,博学好兵书,谨重严毅,气度雄远,细事不干其虑。”顾轻舟说完后,看向湛非鱼问道:“武侯王猛可知晓?”
凭借着过目不忘的本事,湛非鱼也算是博览全书,“王猛字景略……”
“既然知晓,你且说王猛忠于前秦还是东晋?”顾轻舟问完后,也留了时间给湛非鱼思考,翻开她此前的功课,随后执起笔开始批阅起来。
湛非鱼没有第一时间思考顾轻舟的提问,而是在想老师为什么突然问起王猛,难道老师是隐晦的在说祝枭投奔蛮夷之事?
两刻钟之后,顾轻舟放下笔,这也意味着湛非鱼的思考时间结束了。
“吕婆楼曾言王猛其人谋略不世出。”湛非鱼起身回答,清脆的小嗓音在书房里回响,“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王猛在关中结识吕婆楼,尔后通过他”
这边书房里,顾轻舟以史书人物来指点湛非鱼,另一边,殷无衍也不曾闲着,去了杨老将军暂住的院子。
“杨老将军不必如此,既然是杨家的事,杨旭留下来旁听也无妨。”若不是殷无衍的眼神依旧淡漠,他这话乍一听还以为他对杨旭这个小辈极其看重。
杨老将军微微诧异了一下,随后朗声笑了起来,“既然如此小旭你就留下来吧。”
刚起身要离开的杨旭闻言又坐回了椅子上,或许是湛非鱼和殷无衍之间太过于亲昵,那种让外人插不进的融洽氛围,身为小伙伴的杨旭不由嫉妒了。
“丘瑾瑜已死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出去了,此事虽说对小鱼名声有碍,但在杨家起复的关键时期,有心人一旦推波助澜,害死丘瑾瑜的罪名必定会落到杨旭头上。”殷无衍这话并不是危言耸听,亦不是给湛非鱼推卸责任。
顾轻舟身为当朝大学士,湛非鱼不管是什么出身,可如今她是顾学士唯一的弟子,那么中伤湛非鱼就等于得罪顾学士,一般人绝不会轻易尝试。
再者,湛非鱼毕竟是个小姑娘,即便她有读书天赋,在世人看来等湛非鱼及笄了,终究会和寻常后宅女子一般嫁人,日后相夫教子,所以湛非鱼名声是好是坏,于这些大家族而言都无碍,相反,若是听之信之,还会得罪顾学士,百害而无一利。
可把丘瑾瑜被杀的罪名扣到杨旭头上便不同,杨家树敌不少,一旦杨家起复,被秋后算账的便是陇右道这些家族,尤其是他们此前在凹子口埋伏刺杀杨旭,这便是死仇。
所以早知道自己难逃一死,还不如顺便把杨旭拖下水,坏了杨旭的名声,让他成为杀人凶手,他们就算死了也有一个垫背的。
“所以即便老夫能控制住局面,但对杨旭不利的消息依旧会传出去。”杨老将军听明白了殷无衍话中的深意。
杨家对陇右道有绝对的掌控权,暗中那些敌人想要毁掉杨旭,也看杨老将军会不会答应!
可保住了杨旭的名声,湛非鱼的名声就岌岌可危了,殷无衍不会让脏水泼到湛非鱼头上,所以即便杨老将军插手,殷无衍依旧会放出消息,害死丘瑾瑜的凶手是杨旭,湛非鱼则会被从此事里摘出来。
亲疏有别,殷无衍会这般做,杨老将军能理解,一旁的杨守成和杨旭也能理解,说到底湛非鱼会选择丘瑾瑜去死,那也是为了保护杨旭。
“与其二者择其一,不如让丘瑾瑜死有余辜。”殷无衍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的说明了来意,“蛮夷人会围攻镶武县,而这个担责的人便是丘瑾瑜。”
丘瑾瑜蛮夷奸细的身份暴露出来,丘家三房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挟恩图报的赖上杨旭,甚至还得感激杨旭和湛非鱼,杀的好,杀的妙,否则整个三房都要被蛮夷奸细给连累的满门抄斩。
杨老将军皱着眉头,神色复杂难辨,半晌后才开口:“你要把祝枭从此事里摘出来?”
杨家不屑用肮脏的手段去报复镇边侯府,只会光明正大的报仇,祝枭私通蛮夷,这便是死罪,杨老将军完全可以凭借此事把整个镇边侯府给清算一遍,该抓的抓,该杀的杀,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
殷无衍没有开口,至于杨旭那震惊后带着几分愤怒的眼神,殷无衍都懒得看,若不是他太无能,怎么会连累小鱼受伤。
“若是日后祝枭伙同镇边侯府的旧部里应外合又该如何?”杨守成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祝枭已经去了蛮夷,如果不清缴他留在陇右道的这些手下,谁能保证日后他们不和祝枭里应外合的对付大庆朝,杨家守卫的是陇右道,那么这个隐患最后危害的还是杨家。
“杨将军可以放心,镇边侯府的一切自有圣上处置。”清冷的声音响起,殷无衍既然要和杨家合作,该透露的内情还是会透露,“至于祝枭和祝峥嵘,他们若是敢有二心,即便他们躲在了天涯海角,禁龙卫依旧会取他们项上人头!”
囚禁在京城的镇边侯还有其他人如果无法钳制祝枭,殷无衍不介意带着人亲自去一趟蛮夷,禁龙卫要杀一个人,还从没有失手过的。
杨守成和杨老将军对望一眼,果真,论起权谋,圣上才是翘楚,起复了杨家,便牢牢的掌控了镇边侯府。
而利用一个张氏,又拿走了杨家手中大部分的兵权,不费一兵一卒,不出五年时间,圣上将会牢牢掌控陇右道,兵权在握。
杨老将军正色的打量着殷无衍,圣上算无遗漏,可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怕圣上也没想过他最信任的手下也有了其他心思。
可对杨家而言,如果圣上兵权在我,那么杨家就失去了和圣上抗衡的资本,要杀要剐都在圣上一念之间,真的应了那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好,老夫答应你。”杨老将军一锤定音给出了结果,不答应不行,他老了,这把老骨头能撑几年。
杨老将军目光慈爱的看着坐在下面的杨旭,小旭还年幼,未来还长,他必须给小旭留下一线生机,圣上若正当壮年,杨老将军或许还不会如此忧虑,毕竟圣上文韬武略,对忠心的臣子素来宽容。
可一旦圣上立了储君,又或者新皇上位,谁知道新皇是什么心性,对杨家又是什么态度,所以杨老将军不能把杨旭还有整个杨家的未来交到新皇手中。
殷无衍和杨老将军、杨守成还在商讨更具体更细致的合作,杨旭不想听,就走了出来,看着地上厚厚的积雪,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走到了书房。
“你怎么来了?”湛非鱼刚搁下笔,笑着看向被何暖领进来的杨旭。
顾轻舟和丘宗羲一刻钟之前就离开了,半个时辰的授课结束,余下的就需要湛非鱼自己去领悟,两人去下棋了。
“小鱼,你的手?”杨旭走了过来,担忧的看向湛非鱼的左手,即便已经涂了厚厚一层药膏,可依旧能看出手掌心还没有消肿,连同手指头都有些红肿,足可以知道顾轻舟这十板子打的有多重。
抬起猪蹄子般的左手晃了晃,湛非鱼不在意的一笑,“还有点痛,不过能忍受,你没发现书房里多了个炭盆,老师怕我冷,到时候手更痛,让阿暖特意多点了个炭盆。”
两人挪到炭盆前坐了下来,湛非鱼拿过铜签字拨了拨炭,让火势更旺了些,双手都放上烤起火来,“陇右道太冷了,我之前在家,冬日虽然也冷,可屋子里有个炭盆就暖烘烘的。”
江南冬日湿冷,可气温高,最冷的三九天外面才会结冰,而且最多十天左右,所以吃得饱穿得暖,炭盆一点上,真没感觉多冷。
但陇右道却不同,屋子里没炭盆,一杯水放着一会都能结成冰冻,湛非鱼本就怕冷,再加上读书时一坐下就是一整天,手脚都是冰凉的,冻狠了,手都没办法拿笔写字。
杨旭早就习惯了陇右道的寒冷,再加上他习武,待在屋子里的时候也没感觉多冷,看着裹成了熊,恨不能一头栽进炭盆里的湛非鱼,杨旭很难想象她这般娇气的小姑娘,竟然敢冒着生命危险从蛮夷大军里杀了出来,然后去凹子口救自己。
就如同杨旭之前说的一般,他不管丘瑾瑜是什么目的,是急功近利还是真的重情重义,他能去凹子口,杨旭就记下这个恩情。
当然,丘瑾瑜蛮夷奸细的身份报复了,杨旭的想法自然也改变了。
“小鱼,你什么时候发现丘大……丘瑾瑜身份有问题的?”杨旭低声问道,一桩桩的事情后,杨旭愈发的感觉自己无能,就是个拖后退,是个累赘。
抬头看着垂头丧气的杨旭,湛非鱼开口道:“你的身份特殊,所以接近你的人基本都是别有目的,他第一次在官道上救了你,当时情况混乱,一共死了八个地痞无赖,他出现的时间太巧合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湛非鱼也是“小人之心”,之后她让何生带着人去检查了那八个无赖的尸体,他们是死于镇边侯府的侍卫之手,这两个侍卫也是听令行事。
“何生检查伤口的时候发现,其中七人的伤口平整,都是死于利剑,而伤口的深度也符合镇边侯府侍卫的佩剑,但只有一人的伤口有些异常,虽然也是剑伤,但根据伤口的深度推测这把剑的剑身要厚上些许,而且伤口处并无剑油的气味。”
杨旭听的一愣一愣的,这些他从来不知道,也没想过让人去查,当日那八个地痞死后,被有心人怂恿,他们的家人还把尸体抬到了丘府。
这是要给杨旭扣上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的恶名,最后也是湛非鱼豪气十足的拿银子砸,这才平了事端,毕竟这些地痞在家里也是一个祸害,如今死了,各家不说弹冠相庆,心里其实都是高兴的。
而且湛非鱼出手也大方,几十两银子说给就给了,八户人家收了银子立刻抬着尸体回去安葬了,充分验证了但凡能用银子解决的事都不叫事。
提到养剑的剑油,杨旭倒是知道,“每个武者都会保养自己的佩剑,陇右道的天气寒冷,所以用来擦拭剑身的油也是特制的,和其他地方并不相同。
黔中道湿气重,经常下雨,若不勤加保养,说不定佩剑都会生锈,所以黔中道武者用的油和镇边侯府侍卫所用的必定不同,气味也有所区别,当然,如果不是心细如尘,只怕不会发现这一点蛛丝马迹。
回想起当日见到丘瑾瑜的场景,那个时候,杨旭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君子端方、温雅如玉,丘瑾瑜的博学,他的涵养,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此刻想想竟然只是一个局,引自己上钩的陷阱而已。
“第八具尸体的伤痕乍一看和前面几具没有不同,但不同的武器带来的伤口是不同的,这般相似更像是欲盖弥彰。”湛非鱼一开始就怀疑丘瑾瑜,查了尸体后,这怀疑就更深了。
只是黔中道离得远,即便有禁龙卫帮忙调查,一时半刻的也不可能有结果,之后,丘瑾瑜一直表现的很得体,即便被丘宗羲不待见,他半点不生气,甚至还反过来开解杨旭。
湛非鱼愈加的感觉不对劲,十四岁的少年郎,同样也是小三元,即便不是意气风发,也不会是这般的好脾气,大度过头了,湛非鱼反而感觉有些丘瑾瑜虚伪,如果是她的话,她是绝对不会热脸去贴冷屁股。
看着陷入沉思的杨旭,湛非鱼再次道:“三房和家主一脉不和,明争暗斗多年,必定也做过很多肮脏事,否则丘老先生不会如此不待见三房,甚至迁怒到了丘瑾瑜身上,从小在充满仇恨的环境里长大,杨旭,你不感觉丘瑾瑜太过于完美了?”
最通俗的就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所以即便禁龙卫后来传回来的消息只是猜测,但湛非鱼却肯定丘瑾瑜有问题。
“所以他有那么多破绽,我竟然蠢的一点都没有发现,还和他称兄道弟?”杨旭满脸自嘲之色,自己真是蠢到家了。
湛非鱼咧嘴笑着,同情的拍了拍杨旭的肩膀,“其实你反过来想一想,我去凹子口救你,是有恃无恐,要杀你的人绝地不敢杀我,可丘瑾瑜呢,他难道不怕死?”如果丘瑾瑜也惧怕死亡,那他怎么敢以身涉险的去救杨旭?别说只认识了一个多月,即便是亲兄弟,都不一定能做到这地步,所以丘瑾瑜可能和湛非鱼一样,他也是有恃无恐,确保自己不会死。
“祝枭投奔了蛮夷,丘瑾瑜如果是蛮夷奸细的话,那么他必定以为祝枭不会杀他。”杨旭脑子一下子就灵光了。
抛开所谓的兄弟情深、同生共死,这个解释才更符合情理。
湛非鱼点点头,默默的为惨死的丘瑾瑜鞠了一把同情泪,“可惜蛮夷和丘瑾瑜都不知道祝枭只是假意投奔。”
祝枭骁勇善战,他虽年过半百,但依旧带兵作战和敌人正面厮杀,他不杀杨旭,一方面是为了不恶化和杨家的关系,另一方面可能是不屑动手,杨旭一个毛头小子,还不够资格让祝枭动手。
但丘瑾瑜是蛮夷奸细,祝枭顺手解决了这个隐患,想必圣上知晓后会更加放心祝枭在蛮夷。
“他难道不怕蛮夷人知道后悔怀疑?”杨旭一愣,他仇恨镇边侯府,但此刻也难免生出一丝担忧。
蛮夷把丘瑾瑜的身份透露给了祝枭,是为了让祝枭在关键时候助丘瑾瑜一臂之力,让他取信杨旭,谁知道祝枭不按牌理出牌,直接把人给杀了。
“丘瑾瑜和他的十个随从都死了,知道真相的这些人里,谁会把消息透露给蛮夷?”湛非鱼笑了起来,她甚至怀疑即便消息泄露出去了,祝枭也能自圆其说。
祝枭带去蛮夷的两百精锐都是他的心腹,是战场上同生共死可以交付后背的同袍,所以他们的忠心不用怀疑。
剩下的就是湛非鱼和杨旭这边,他们既然知道祝枭投奔蛮夷的真相,再者祝枭也算是放过两人,所以湛非鱼他们不可能恩将仇报。
……
三天年还没有过完,镇边侯世子祝枭和大公子祝峥嵘投奔蛮夷的消息就传了出来,整个陇右道传的沸沸扬扬。
镇边侯连同其余的儿子还有孙子辈都被押解去了京城,偌大的侯府,昔日的辉煌瞬间湮灭,甚至有家人死在蛮夷屠刀下的百姓,把粪水都泼到侯府的宅子里。
杨老将军沉冤得雪,杨家起复,重掌兵权,除夕前夜逃走的朱县令也被抓到了,秋后问斩是唯一的下场。
麟州府。
“老师,就不能多留几日?”湛非鱼活了两辈子,她真不是矫情的性子,可这会看着要离开的顾轻舟,不舍的情绪涌上心头,声音都有点哽咽。
顾轻舟摸了摸湛非鱼的头,温声笑了起来,“你都从镶武县送到麟州府了,再送下去是不是要跟着为师一起去京城。”
“大哥哥初一下午就离开了。”小声嘀咕着,湛非鱼掀开马车帘子看向熙攘的街市,“那吃过午饭再走。”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好吧,吃过饭再走。”顾轻舟一看湛非鱼这扁嘴的小模样,只能立刻答应下来。
湛非鱼瞬间就笑了,冲着顾轻舟嘚瑟的哼哼,“老师,下次你再打我,我就哭给你看。”
她的小爪子整整痛了三天才消肿,消肿后掌心就剩下一点淤青的痕迹,不过碰到了还是会感觉到。
失笑的摇摇头,顾轻舟也没再说话,毕竟小丫头下次再想以身涉险,何生他们也不会答应。
马车缓缓的在酒楼门前停了下来,本来闲的都要打瞌睡的掌柜的眼睛蹭一下亮了起来,赶忙起身迎了过来,“几位客官里面请,里面请,小双,赶快上茶,上好茶!”
这大过年的,家家户户都备足了丰盛的饭菜,拜年的亲朋好友们只要来家里了,那必定是好酒好菜伺候着,所以酒楼真没客人。
若不是有些因为大雪而滞留在麟州府的人需要住宿和吃饭,掌柜也想把店门一关回家过个好年。
顾轻舟虽然是轻装简阵的来了陇右道,可除了马车夫之外,侍卫也带了五人,再加上何生他们,差不多十人开了两桌,毕竟主仆有别。
“这是本店大厨的拿手菜,花雕醉鸡,客官慢用。”店小二揭开了砂锅的盖子,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
湛非鱼眼睛一亮,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店小二没有夸大其词,砂锅里能看到人参、黄芪、山楂、焦三仙各种名贵的药材,这绝对是慢工出细活的佳肴。
“都说此菜是:辣中自有英雄气,麻里暗藏温柔风。”湛非鱼拿起公筷要给顾轻舟先夹一块。
“等等!”突然,一道制止声在包厢门口响起。
湛非鱼一怔,刚举起的筷子又放了下来,回头一看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青绿色的袄裙,指着湛非鱼右手腕上戴着玉镯,成色普通,估计是哪家的大丫鬟。
“晴姑娘?”店小二态度恭敬的喊了一声,只是有些不解,“可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厨子既然做了这道花雕醉鸡,为什么不给我家小姐送去?平日里打赏给你们的银子都喂狗了吗?”怒斥声响起,晴姑娘气势汹汹,明明还是个不曾及笄的姑娘家,可这泼辣跋扈的姿态,乍一看更像是那些乡野妇人。
被骂的狗血喷头,店小二也不敢回嘴,只是讪讪的解释,“晴姑娘,这菜是用上等的花雕酒以文武火交替的方法慢炖出来的,菜里面有酒啊。”
花雕酒有活血行气的功效,再加上放在里面的各种名贵药材,这道菜不但口味极好,也是难得的补品,却不适合孩子食用。
“瞎了你的狗眼了,那个死丫头能吃,我家小姐难道吃不得?”晴姑娘怒极,毫不客气的一脚踹在店小二的腿上,“还不给我把菜端过来,怠慢了我家小姐,我看你们这酒楼是不想开了!”
即便菜里有人参也有花雕酒,算是大补元气的一道菜,其实少量食用并没有大碍。
可是店小二记得之前那一道醉香鸭就是因为里面放了麟州府最地道的白刀子,最后菜被砸了不说,从掌柜的到上菜的活计,还有灶房的厨子都被晴姑娘狠狠的骂了一顿。
毕竟她家小姐过了年才十二岁,又吃着名医开的补方,沾不得酒,即便菜肴里有酒也不成。
小姐吃不得,难道自己不能吃?闻着那股子诱人的香味,晴姑娘更加恼火,好在自己来的及时,这一老一少爷孙俩还没来得及动筷子,否则被这些贱民夹过的菜,自己还怎么入口?
若是平常时候,湛非鱼一定会好好教这个丫鬟做人,可这会她得珍惜和老师的相处时间,直接喊了一嗓子,“阿暖出来一下。”
何生他们在旁边的雅阁另开了一桌吃饭,晴姑娘在门口大呼小叫的,何暖他们立刻就放下了筷子。
这会听到湛非鱼的命令,何暖毫不客气的上前把人给拖走了,在晴姑娘要大呼小叫的时候,手腕一个用力,晴姑娘顿时痛的说不出话来了。
店小二看傻眼了,晴姑娘这一次是踢到铁板了,“两位客官慢用。”
说完之后,店小二还体贴的把雅阁的门给关上了,看不出刚刚那姑娘还是个练家子。
“老师,你看我多乖巧多省事。”湛非鱼得意的哼哼着。
身为当朝大学士的唯一的弟子,自己本可以横行霸道、嚣张跋扈,可结果呢?自己却是这般乖巧懂事,一点不给老师添麻烦,啧啧,这么一想,湛非鱼都感觉骄傲了。
顾轻舟被她这厚脸皮的模样给逗乐了,“和你比起来,那些纨绔子弟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京中那些纨绔子弟,最多是不学无术、斗鸡走狗,也有些不成器的欺男霸女,惹出祸端来了,家中长辈不得不出面摆平,若是惹到有身份背景的,还得舍出老脸上门去道歉。
可说到底都是些小事,湛非鱼呢?平日里是乖巧,可她一惹事,那都是能拿到朝堂上来商讨的事。
看着一噘嘴还不服气的湛非鱼,顾轻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醉酒,慢悠悠的道:“中州府陈家?”
呃……一想到和大皇子外家陈学政结下的仇,湛非鱼尴尬的笑了起来,把这茬子事给忘记了。鸡肉经过花雕酒的浸泡,在高温之下,酒味大部分被蒸发了,少部分被鸡肉吸收了,一口咬下去鲜嫩多汁,带着花雕酒特有的香味,即便是放到京中也能算是一道佳肴。
“淮安府。”顾轻舟虽然没有直接点名皇商刘家,可这个仇也还是结下了,能从刘家身上弄走了二十万两交给邓治武带走了。
而且还把刘和锋名下的茶山过渡到了自己名下,至于剩下的二十五万两银子,湛非鱼拿出十万两放到了刘家的酒坊,余下的十五万两则被换成了京城的产业。
想到这里,顾轻舟眉梢一挑,倒有些佩服湛非鱼敛财的本事,多少人一辈子都赚不到十万两银子,小丫头不是文曲星,估计是财神爷转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都是几十万的银子,再过几年,顾轻舟这位老师估计都没她富有。
“恶行累累”的湛非鱼这会笑不出来了,坐直了小身板,强行给自己洗白,“但在黔中道我可没有惹事!”
“丘瑾瑜被杀的真相若是被蛮夷知道,你以为你还能安生?”顾轻舟毫不客气的戳破湛非鱼的自欺欺人。
虽说如今外面在传丘瑾瑜是死在凹子口,至于是被谁杀的,深更半夜的,凹子口黑灯瞎火的,又是一场混战,天知道是谁下的杀手。
凹子口那些尸体后来还是窦千户带着卫所的兵卒去收尸的,足足七十八具尸体,还有一大批刀剑,足可以知道当时的战斗多么的激烈多么的凶险。
尸体被抬走之后,还有不少人去凹子口查看了,没有尸体,可血迹都还在,还有人在雪堆里剔除一只手来,大白天的差一点把人给吓尿了。
老底子都被揭穿了,湛非鱼干笑两声,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人艰不拆,老师太无情了。
把丘瑾瑜的死推到截杀杨旭的那些人身上确实最好的处理的方式,远在蛮夷的祝枭不需要面对蛮夷的猜测怀疑。
同样的,湛非鱼和杨旭这边也省事。
关键是消息不曾泄露出去,禁龙卫还可以继续监视着丘家三房,说不定能顺藤摸瓜的查出其他潜伏在大庆朝的奸细,可以说是一箭三雕。
师徒俩一边吃一边谈,至于世家大族讲究的食不言、寝不语,那是哪里凉快哪里待着。
“打狗还要看主人,麟州府是没有王法了吗?”声音略显得尖锐,是属于小姑娘特有的嗓音。
不过有何生他们守在雅阁门口,师徒俩都懒得理会,毕竟吃完这一顿之后,顾轻舟就要启程回京城,湛非鱼回镶武县,等气温回暖一点,官道上的积雪消融了,湛非鱼还得继续去游学。
“小姐,就是那贱人打伤的我?”刚刚对店小二那叫一个颐指气使,但这会,晴姑娘却是娇滴滴的委屈模样,还把手腕给露了出来,手腕上赫然是一个淤青的指印,何暖当时的确没留手。
贴身大丫鬟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的就是自家小姐的脸面,她的丫鬟被人打了,这就等于打她的脸,丘静媛年虽不大,过了年也才十二岁,可气势却不小。
再加上站在她身边的丫鬟、婆子,还有稍微站的有点远的小厮、侍卫,这前前后后足足有十多人。
这还不包括昨晚上守夜,这会还在休息的侍卫,丘静媛这一次出行一共带了三十多人。
“静媛,你身份尊贵,此事让姨婆来处理。”说完的妇人也是雍容华贵的装扮,整套的鎏金头面,手上不但戴着玉镯,手指上还戴着嵌蓝宝石的金戒指,这一身行头若是折合成银子,估计够普通农人吃喝十年了。
自恃身份的丘静媛的确不像和几个小人说话,贬低了自己的身价,刚刚她也是气狠了,这会姨婆开口了,丘静媛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只是点了点头。
钱氏虽然出自商贾钱家,可钱家大大小小的生意都是她在暗中打理,钱家的爷们也就充当个面子,任何决定都需要钱氏拍板决定。
正因为钱氏辈分也算高,再加上为人精明,行商多年手段也是层出不穷,所以丘家三房收到丘瑾瑜死亡的消息后,远在黔中道的三房没办法立刻赶过来,这不就想到了钱氏。
刚好丘静媛这个娇娇女离家出走,刚好在钱家过了年,所以一行人立刻就赶了过来,虽然官道上积雪还没有消融,可离得近,昨日中午就到了麟州府。
何暖和何生依旧站在雅阁门口,兄妹俩神色平静,可这份平静却让人恼火,一边都气的跳脚骂人了,一边却云淡风轻什么事都没有,这分明是不将丘静媛一行人放在眼里。
“这位姑娘,即便晴红言语不恰当,也该有我们主家责罚,姑娘二话不说就动手打人,世家大族可没有这样的规矩。”钱氏身材略发福,脸庞圆润透着富态,说话的时候脸上也有笑,像是最和善不过的妇人,可如果能忽略她眼中的精明和算计就更像了。
何暖和何生衣着打扮比起丘家这些丫鬟们差了一些,至少晴红这丫鬟头上也带着一对银钗子,耳朵上也是珍珠坠子,可何暖之用发带固定着发髻,倒也带了耳坠子,但只是绿豆大小的珍珠。
衣裳布料看着差一些,晴红那袄裙不但厚实,而且还用银线勾了边,衣摆出还有精致的绣花,这一件袄子估计也得四五两银子。
先敬罗裳后敬人,何暖这朴素的装扮,钱氏态度自然轻慢了许多,还可以把世家大族搬出来,暗示她们一行人来头不小。
何暖轻飘飘的看了一眼钱氏,却是吝啬的连一个字都没说,依旧和何生守在门口,这赤果果的蔑视姿态,足可以把人给气死。
钱氏毕竟也是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物,虽然心里有了气,可面上却不显,“下人不懂规矩,想来是主人没有教导好,既然如此,老妇人我今日就越俎代庖教教你待人接物的规矩。”
随着钱氏话音的落下,两个侍卫走上前来,虎视眈眈的盯着何生,而两个婆子和另外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则向着何暖走了过来。
这女子并不是妇人的装扮,看她走路的姿势还有架势,分明也是个练家子,不过想想也对,钱氏打理钱家的生意,总有要出门的时候,都是男护院的话,难免会有不方便的时候,所以她才花了银子聘回了一个女护院。
“哥,别打扰了小姐用膳。”何暖说了一句,在女护院出手的同时,身影一闪却是避开了。
可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一道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放开我!”
何暖一手钳制住丘静媛,嫌她吵得慌,左手一动,赫然是一把利刃架到了她脖子上。
顿时,丘静媛安静了,丘家其他人也都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这匕首一看便极其锋利,一刀子割下去,若是割断了脖子上的血管,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钱氏脸色大变,饶是她一贯镇定自若,此刻却慌了神,“你别乱来,上了贵人,不说你,即便是你家小姐也赔不起!”
“闭嘴,谁再多说一个字!”何暖声音冷漠,冰冷的目光警告的扫了一眼全场,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得,这一下真的没人敢开口了,被挟持的丘静媛更是吓的双腿打颤,她再骄纵跋扈,她甚至敢从丘家离家出走,可说到底也只是十二岁的小姑娘,以前在黔中道,因为姓丘,所以那些人都捧着她巴结着她,这脾气自然就大了,可谁知道碰到何暖这般一言不合就动刀子的。
雅阁里,听不到外面的动静,湛非鱼不用想也知道何暖是擒贼先擒王,不由道:“老师,你有没有发现阿暖这几天有点不对劲?”
何暖平日里温温和和的,可这几日湛非鱼明显感觉到何暖变了,以前自己早上练拳的时候,阿暖都是在一旁陪同,自己读书的时候则是坐在书房里缝缝补补。
可现在呢,只要是不需要照顾湛非鱼的时间,何暖都是去练武了,而且一招一式都透着狠厉。
“有你这么个不省心的主子,何暖不管有什么变化都是被你给逼得。”顾轻舟眉梢一挑,看罪魁祸首一般看着湛非鱼,小丫头这一次以身犯险,何家兄妹俩是无比自责愧疚,虽说没出事,但如果出事了呢?
又是自己的错?湛非鱼气鼓鼓脸颊,幽幽的开口:“老师,你不该是帮亲不帮理吗?”
“脸皮子堪比城墙厚。”顾轻舟笑着摇摇头,这会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若是再不赶路,只怕晚上就无法到达驿站,这天气露宿在野外,即便是练家子都扛不住。
雅阁的门嘎吱一声从里面打开了,站在外面的人齐刷刷的回头看了过来,毕竟这会丘静媛还在何暖手里扣押着,脖子上还架着匕首,他们可不敢轻举妄动。
“这位老爷。”等的焦急的钱氏赶忙走上前来,顾轻舟这气度一看便是读书人,这让钱氏心里咯噔了一下,好在丘家来头不小,倒也不担心。
“老爷,萍水相逢,即便言语上有点冲突,可贵府的丫鬟也太霸道了,不说我家小辈身份贵重,即便是平头百姓,贵府丫鬟这般行事也是要下大狱的!”钱氏再次点明了丘静媛的身份,这要不是担心何暖会伤了丘静媛,钱氏早就让人把何暖给拿下来了,哪里会这般伏低做小。
湛非鱼瞅着挟持人质的何暖,怎么感觉阿暖有黑化的迹象,“阿暖,我先送老师出门。”
这要是把人一放,估计还有的闹腾,为了不耽搁顾轻舟的时间,湛非鱼很抱歉的看了一眼丘静媛。
这丫头还说乖巧省事,在顾轻舟看来她简直是惹事的祖宗。
钱氏傻眼了,哪能想到这看着娇滴滴的小姑娘却这般行事,可丘静媛还在何暖手里,钱氏纵然再恼火也只能憋着,眼睁睁的看着湛非鱼和顾轻舟向着楼梯口走了过去。
而就在此时,一个侍卫得到钱氏的眼神示意,突然发难,目的自然是背离开的湛非鱼,这是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说顾轻舟身后这五个侍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其中一人还是当年圣上赐下的御前侍卫,就说有何生在,还能让宵小之辈偷袭湛非鱼。
砰一声!众人只感觉眼前人影一闪,偷袭的侍卫被何生一脚踢了出去,撞到了墙边的博古架上,噼里啪啦一阵响,摆在上面的瓷器什么的碎了一点。
缩在角落里的掌柜的和店小二一脸肉痛之色,可两人都不敢上前,这些都是一言不合就拔剑的狠角色,惹不起啊。
湛非鱼脚步都不曾停顿一下,和顾轻舟下了楼往停放马车的后院走了过去。
“行了,三年之后等过了乡试你便来京城。”顾轻舟笑着摸了摸湛非鱼的头,之所以把时间定在三年之后,这也是顾轻舟和殷无衍此前商量的结果。
以前两人一个贵为内阁大学士,一个是让朝臣谈之色变的禁龙卫指挥使,两人可以说是位高权重,但不管是顾轻舟还是殷无衍对权势地位都没有欲望,所以他们需要用三年的时间来经营。
等湛非鱼三年后去了京城,即便是宫中皇子也不敢欺辱于她,再者到时候不管圣上立了哪位皇子为储君,他们都能护住湛非鱼。
乖巧的点点头,目送着顾轻舟上了马车,侍卫们也都翻身上马了,湛非鱼即便不舍还是退让到了一旁。
马车里,顾轻舟放下了帘子,他都要担心这丫头又死皮赖脸的继续送下去,那真的要送到京城了,“回去吧,别忘了何暖还在酒楼里。”
湛非鱼对着马车郑重的行了一礼,“老师,一路顺风,弟子拜别。”
马蹄声响起,一辆马车连同五匹骏马渐渐的消失在视线里,湛非鱼凝望许久,把不舍的情绪压了下来,“阿生,我们回去救阿暖。”
“是。”何生应下,小姐还能开玩笑,想来不会那么难受了。
酒楼,二楼,湛非鱼还没上楼就听到尖锐刺耳的叫骂声,“竟然敢在麟州府行凶,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不敢丘姑娘放了,你耳朵聋了吗?”
对比虽然不安却依旧克制情绪的钱氏,叫骂的贵妇却显得有些泼辣,偏偏她身边只跟了婆子、丫鬟,赶马车的小厮和随从都在楼下,贵妇也只能逞口舌之强。
好似老僧坐禅,何暖手中的利刃依旧牢牢的夹在丘静媛的脖子上。
“张夫人,那丫鬟的主子回来了。”一看到湛非鱼,钱氏赶忙打断了叫骂的张夫人,眼底却有不屑之色一闪而过,这还是官家夫人,就这泼妇模样,也幸亏是投胎投的好。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小贱人养出来的贱皮子,竟然敢在本夫人眼皮子低下犯事!”张夫人转过身来,看着矮墩墩裹成熊的湛非鱼时还怔了一下,估计没想到竟然是个比丘静媛还要小的小姑娘。
一看是陌生的面容,张夫人冷哼一声,高昂着下巴开口:“你是哪家的小姑娘,你爹娘是谁?带了个武婢就敢如此无法无天,今日本夫人少不得要教教你规矩,还不赶快把人给放了!”
麟州府是张家的地盘,而张家当家的虽然还是张老爷子,四品的知府大人,可张闵贤却是下一任继承人,又是麟州府的同知,张夫人在麟州府的官夫人圈子里那就是说一不二的主。
至于麟州府知府正是张闵嬅的公公周大人,两家这是姻亲,张闵嬅的婆婆留在相邻的鄯州,所以张夫人不过是同知夫人才敢这么跋扈。
湛非鱼又是生面孔,这娇滴滴的模样,想来是哪个小家族的姑娘,但凡有点身份地位的,家中女眷都会会带着拜见过张夫人,而她虽然鼻孔朝天的看人,可记忆却是极好,见过一面的人就不会忘记。
当年张夫人待字闺中的时候,也就是凭着这记性搏了个才女的名头,所以她是武将之女,却成功嫁给了张闵贤。
也是到了婚后,还给张家生下了长子长孙,张夫人这才原形毕露,什么才女,什么知书达理那就是糊弄人的,她之前写的那些诗都是家中女夫子做出来的,她只需要背下来,然后把四书五经也都背了一些,但凡是花会、宴会的手,吊几句书袋子,这才名的名头就拿到了。
“阿暖,把人放了。”湛非鱼这一开口,张夫人不由得意起来。
一得到自由,丘静媛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利刃架在脖子上的感觉似乎还在,长到十二岁,丘静媛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静媛,你没事吧?可把姨婆担心死了。”钱氏心疼的一把搂过丘静媛,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这要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事,丘家还不把她给生吃了,尤其丘瑾瑜惨死,静媛可是三房的独苗苗。
嫌恶的一把钱氏给推开了,力度之大,没防备的钱氏被推的一个踉跄,好在她的武婢即使扶了一把,钱氏这才没摔一个屁股蹲。
“你们竟然敢对我动手?”尖利刺耳的叫喊声响起,丘静媛明明是个粉妆玉琢的漂亮小姑娘,可这会因为愤怒而扭曲了脸,吃人的般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湛非鱼和何暖,“给我把这两个贱人抓起来,当场打死!”
丘静媛一声令下,几个侍卫立刻凶残的向着两人扑了过来,这些年他们在黔中道,没少干这样的事,当然,一般被打死的都是下人,死了也是白死,谁还敢去丘家讨回公道。
这一次虽然捎带上了湛非鱼这个主子,可她们挟持丘静媛在先,那就别怪他们不客气了!
“贤侄女你尽管出气,出了事有婶子给你担着。”张夫人附和的开口,自己这若是搭上了丘家,家里那老妖婆还敢把持着中馈不放吗?
丘老爷子身为四品知府,但任职却是陇右道最南边的肃州府,而麟州府作为张家的地盘,有张闵贤在,再者周知府和张家是姻亲,对张闵贤自然是各种照顾,一旦周知府致仕,接任知府一职的必定是张闵贤。
张夫人最不满意的便是张家的中馈是婆婆在打理,她这个儿媳妇即便再泼辣跋扈,终究身份上矮了一辈,这怨气憋了快二十年了,张夫人恨不能立刻和丘家搭上关系,然后把婆婆干下去自己当家做主。
丘静媛和张夫人虽然第一次见面,两人却似乎一见如故,侍卫动手后就等着看湛非鱼和何暖惨死的模样。
可惜事与愿违!
砰砰几声响,伴随着侍卫吃痛的惨叫声,丘府的侍卫一个个被揍的鼻青脸肿的,这会倒在地上痛的爬不起来。
站在一旁的湛非鱼眨了眨眼,诧异的目光打量着何生和何暖,为什么感觉阿生也变了,变得和阿暖一般凶残了?
以前何生他们动手都是小惩大诫,一脚把人踢出去,让人丧失了行动力就可以了,可刚刚,湛非鱼看的分明,何生、何暖那是拳拳到肉,那闷沉声听的湛非鱼都感觉到痛了。
“你们反了天了,竟然还敢动手!”张夫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气的声音都尖锐了,怒不可遏的看着湛非鱼三人,“你们束手就擒,本夫人还能饶你吗一条狗命,否则别怪本夫人不客气!”
湛非鱼无语的翻了个小白眼,这要是束手就擒估计已经被打死了,“回去了。”
“不准走!”一看湛非鱼打了人还想一走了之,张夫人再次火大的叫嚣起来,“你们立刻去报官,给我把衙门的捕快都喊过来!”
掌柜的苦着脸,可也知道张夫人的脾气,惹火了她,真的能让捕快拆了这酒楼,只能忙不迭的从角落走出来,“是,小的这就去报官。”
侍卫虽然被狠揍了一顿,可这会也不敢躲着,一个个都忍着痛爬起来堵在了楼梯口,摆明了是不让湛非鱼离开。
何暖见状冷笑一声,冰冷的目光看了过去,吓的堵路的侍卫们一个哆嗦,双腿不停的打颤,唯恐何暖一怒之下又把他们揍一顿。
“小姐?”何暖询问的看向湛非鱼。
“行了,那就等官府的人过来,省的麻烦。”湛非鱼也不走了,这边何生搬了椅子过来,湛非鱼就抱着手炉坐了下来。
大街上就有巡逻的衙役,所以掌柜的一出门还没走几步就看到人了,这不,四个衙役一听到是张夫人的命令,一把推开掌柜的就奔了过来。
“你们……”掌柜的被推的一个踉跄,话还没说完四人就跑的没影了。
一旁店小二低声开口:“掌柜的,那我们还去衙门吗?那可是练家子,四个差爷过去也是送人头的。”
丘小姐那边侍卫足足有十人,可最后还是不会被两个人打的屁滚尿流的,四个差爷去了有屁用。
“还是去衙门说一声。”掌柜的也怂,可他更不敢得罪张夫人,带着店小二又小跑去府衙报官。
楼下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人未到,怒喝声却已经响了起来,“什么人敢对张夫人无礼!”
四个衙役跑上楼,右手高举着大刀,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可视线扫了一圈,最后冲着丘府的侍卫扑了过去,“大胆暴徒,竟然敢在麟州府行凶,还不束手就擒!”
也不怪衙役们会认错,湛非鱼坐在角落里,虽然身边站着何生、何暖,可兄妹俩面容一看就是温厚老实的,更别说湛非鱼这年纪,自然不可能是凶徒!
至于丘静媛则是和张夫人站一起,身边站的都是丫鬟婆子,所以二楼之上唯一可能是暴徒的便是这些鼻青脸肿的侍卫。
“瞎了你们的狗眼了,抓错人了!”张夫人气的吼起来,一手指着湛非鱼这边,“把这小贱人给本夫人抓起来,还有她的两个狗腿子。”
呃……四个衙役猛地刹住脚,转身看向笑眯眯的湛非鱼,这小姑娘是凶徒?“还傻愣着干什么,动手啊!”张夫人第一次发现这些衙役太蠢,气的咒骂起来,“是不是都想脱下身衣滚回乡下种田去?”
被恐吓的四个衙役一个激灵,别说湛非鱼是个小姑娘,就算她是鬼不是人,张夫人一声令下,他们也要抓!
如同店小二之前说的话,这四个衙役就是来送人头的,刚冲过去就被何生给收拾了,一对四,打的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都是群废物!”看着摔在脚边的衙役,张夫人气狠了,一脚踢了过去。
好吧,躺地上没办法动弹的四个衙役这会相信湛非鱼就是凶徒了,出手也太狠了,大过年的,就把他们打伤了,这也太不厚道了,按照麟州府的老话,这才开年就挨了揍,估计接下来这一整年都不会顺畅,说不定隔三差五就会被揍一顿。
一刻钟之后。
气的快吐血的张夫人看到跟着掌柜的一同前来的捕快们,这才感觉气顺了一点,只是依旧不高兴,态度也是恶劣,“蒋捕头现在才来,该不会是故意拖延,想要谋害本夫人吧?这要是等着救命,这尸体估计都要凉了。”
蒋捕头是个四十来岁的壮汉,身材高大魁梧,面带髯须,说话声更是洪亮,“夫人见谅,掌柜的来衙门报官后,属下立刻带着人就赶过来了。”
“哼!不过是仗着有几分军工就不把本夫人放在眼里。”张夫人冷声着,她是武将之女,本打算把娘家的侄子调到麟州府当捕头,可惜姓蒋的目中无人,竟然还敢霸着捕头的位置。
张夫人倒是想要使点手段,可谁曾想蒋捕头的媳妇是张老夫人的娘家侄女,虽然是出了五服了,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来往,但毕竟沾亲带故的。
张夫人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张闵贤给敲打了一通,气的她连发了三天的怒火,但也不敢对婆婆使性子,所以处处看蒋捕头不顺眼。
只可惜她是女眷,对方是衙门的捕头,两人没什么交集,再说衙门的事都是张闵贤做主,张夫人不管怎么明示暗示,可那些官员也都奸猾,一个个不装傻不接招。
蒋捕头怎么说也是张大人的表哥,他们傻了才会对蒋捕头动手,那不是打张大人的脸。
“官爷,小妇人鄯州府钱氏,此事是因为……”钱氏的确是个精明的,三言两语的就把事情给说了一遍,过错都退到了湛非鱼这边,毕竟是何暖动手掐伤了晴红在先,之后更是挟持了丘静媛。
“蒋山,这可是黔中道丘家的千金,在你眼皮子底下被歹人给伤了,你这个捕头是什么当的?”张夫人蛮横不讲理的把罪责推到了蒋捕头身上,谁让他是捕头,负责麟州府的治安,这出事了他不担责谁担责?
黔中道丘家?一直围观看热闹的湛非鱼诧异的打量着丘静媛,难怪派头这么大,竟然是丘家的人,这是嫡支还是旁支?
想到被杀的丘瑾瑜,即便消息传回丘家了,可三房的人要过来也不会这么快,更不可能让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过来,难道是丘家在黔中道的旁支?
可也不对啊,这若是旁支,来镶武县给丘瑾瑜收尸的也该是男丁。
没理会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张夫人,蒋捕头先是询问了四个衙役,知道他们都是被何生给揍了,蒋捕头心里有数了,再看了一眼鼻青脸肿的丘府侍卫,估计是想要仗势欺人,可惜碰上硬茬,最后反而被人给收拾了。
丘静媛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别看只是十二岁的小姑娘,可这颐指气使的架势和张夫人有的一比,“哪有那么多的废话要问,还不把他们抓起来!说不定是蛮夷来的奸细!”
“对,蒋山,你该不会是要包庇蛮夷奸细吧?还是说你和蛮夷也有勾结?”张夫人附和着,阴毒的目光盯着蒋捕头,恨不能把他给钉死,到时候这捕头的位置就空出来了,她堂堂同知夫人,在麟州府说一不二,回到娘家的时候也夸下海口了,这捕头的位置不就是她一句话的事。
所以事情没办成是小,关键是丢了脸面,张夫人咽不下这口恶气,所以但凡逮到机会就针对蒋捕头,不把人给弄下来誓不罢休。
“我哥肯定是被他们给害死的,我命令你们立刻把人抓起来,格杀勿论!”一想到丘瑾瑜的死,丘静媛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以前是嫉妒是不甘心,多少次丘静媛都诅咒丘瑾瑜死了好,这样一来,爹娘就会更加宠爱自己。
可惜人真的死了,丘静媛心里又不得劲。
湛非鱼倏地瞪圆了双眼,一副饱受惊吓的小模样,这胡言乱语还怪准的,可以去当算命先生了。
蒋捕头自然知道镶武县腊月二十九当晚发生了什么,可丘瑾瑜的死的确让人可惜,但凡知道的都要说一句天妒英才,十四岁的小三元,出身黔中道丘家,即便是旁支三房又如何,妥妥的康庄大道,日后出仕为官谁不能都能位列三公,位极人臣。
可把丘瑾瑜的死就这么胡乱的推到一个小姑娘头上,蒋捕头看着跋扈不讲理的丘静媛,这竟然也是丘家的千金小姐,这教养可差了许多。
可湛非鱼这边的确不占理,不管是因为什么起了冲突,何暖拿利刃架到了丘静媛的脖子上,这便是大错,更别论丘静媛身份贵重。
湛非鱼看了一眼气势汹汹的张夫人和丘静媛,对着蒋捕头笑着道:“劳烦官爷再跑一趟府衙,就和张同知镶武县故人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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